第二十三章 春夜宴(2)

作者:談伊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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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王聽了裴良人的言語,目不轉睛地望着嘉敏,但見眼前的人果真與往昔昭惠後的身影疊加,叫他看得如癡如醉,韓王妃惱恨不已,狠狠踩了一腳韓王,韓王一聲痛叫,這才醒過了神。

  韓王妃一臉酸妒,重重撂下了酒杯,一張粉白的錐子臉上牽扯出的刻薄笑意,而語言卻譏諷尖誚:“高髻纖裳之裝,只不過是外在的頭型服飾而已,人人皆可效仿之,唯有氣質內蘊纔是最難模仿的,今日國後孃娘盛裝遠超了昭惠後孃娘,只是不知道是否有昭惠後孃孃的氣韻內在呢?”

  溫修容道:“王妃這話可是淺陋了,王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無論是昭惠後還是國後,本宮自小與她們相伴隨,自然知道兩位娘娘無論是美貌、氣韻、才華都是天下無人可堪比肩的。”

  韓王妃頗不以爲意,“原來臣妾愚昧了,想來國後孃娘定然是才華卓卓,若不然,怎會獨獲恩寵?臣妾聽聞昭惠後不僅琵琶琴音如高山流水,曠古絕今,一支霓裳羽衣舞更是冠絕,只可惜再也看不到了……唉……”說罷,韓王妃做作地搖了搖頭。

  裴良人唱和道:“王妃不必感傷,既然國後孃娘才華亦不輸於昭惠後,區區一支舞又何以難倒國後孃娘。”她站起身,柳腰一漾,便已經行至到國主御座之下,“嬪妾有個小小請求,不知官家是否應允。”

  國主今日心情似乎不錯,“但說無妨。”

  裴良人徐徐道:“霓裳羽衣歌舞是我大唐社稷之精粹,今日春夜大宴,不知國主是否准予娘娘舞曲一支,讓嬪妾衆人飽覽眼福?以揚國粹?”

  國主略一思忖,微微點頭道:“朕的確是數年已不見霓裳羽衣舞了,今日此情此狀,若不旋轉一曲,的確是辜負了良辰美景。”

  他轉頭看向嘉敏,“國後,那本霓裳羽衣舞記已在你手中,朕平時與你也多有的研習舞曲,今日,你不妨給朕一個驚喜吧?”

  嘉敏的手心沁出了細密的汗珠,頭上的高髻鳳冠壓得她的頭沉沉欲墜,彷彿已經承受不住似的,霓裳羽衣舞?

  自從姐姐入宮之後,無論外界如何傳聞姐姐的舞姿多麼驚心動魄,她都從未見過姐姐的舞姿。

  這些日子與國主朝夕相處,雖然也常常研習霓裳羽衣歌舞,可她知道,無論自己研習得多麼透徹,其舞姿遠遠都不能比得上姐姐。

  座下賓客如此之多,有不少曾一睹姐姐的風貌,今日一舞,又如何能堵住他們一番比評?

  對於國主來說,只要自己舞上一曲,無論舞藝是否精湛,都會讓他歡悅喜愛,可是對於座下的賓客來說,這一舞,定然會讓他們失望。

  嘉敏以手略扶了扶了額頭,“臣妾身子略有不適,恐怕不能勝舞。”

  國主俯身問道:“國後什麼時候感到不適的?可是哪裏不舒服了?”

  國主真情流露、不加掩飾的關愛之情落入了衆人的眼中,又叫各人萬千感慨,溫修容端雅的神色中多了一絲痛楚和酸妒之色,只得端起一杯佳釀自酌自飲,以加以掩飾。

  底下的嬪妾御妻更是多有憤憤與嫉妒。

  韓王本是滿懷期待之色,見國後身子不適,不免有些訕訕,韓王妃瞪了他一眼,大聲說道:“娘娘鳳體不早不晚偏巧在今日微恙,不知真的是鳳體不適?還是自慚才華有限,不敢獻醜而做的託詞呢?”

  香柔對這位韓王妃恨得透透的,此時見她言情放肆,處處有意爲難娘娘,怒聲道:“大膽!娘娘感了風寒,有違鳳和,怎能由你出言揣度,妄自污衊!”

  韓王妃有些忌憚,閉口不言,只是狠狠地拿着手中的絹子出氣,揉得手中的一團絹子像是要碎了。

  衛御人平時並不牙尖嘴利,偶爾一兩句話總叫人猝不及防,“嬪妾聽聞昭惠後孃娘即使在病重之時,也不忘譜寫新律,而霓裳羽衣舞正是娘娘在養病時所作出來的,想來昭惠後孃娘能喫苦,有毅力,這樣的精神真叫臣妾仰慕。”

  裴良人亦不掩飾失望的語氣,與衛御人彼此唱和道:“妹妹有所不知,娘娘千嬌貴體,身子不適便不能勉強,這霓裳羽衣舞又是大耗體力,非有高湛舞技則不能舞呢!”

  此言一出,衆人皆已明瞭,國後孃娘無論抱恙與否,其舞技終究是難以媲及昭惠後,有幸災樂禍的,有失望的,有狐疑的。

  林將軍說道:“臣聽聞昭惠後精於音律舞技,國後孃娘精於棋藝工藝,若是有幸一日能讓臣目睹娘娘棋手風采,臣此生無憾。”

  “是啊,國後棋藝精湛,就連朕也贏不過。”國主揮一揮手,“今日良辰美景,衆位請——”

  衆賓客舉杯相邀,喝酒喫菜,簫鼓盈耳,新進的歌舞鶯鶯燕燕,仰秣苑中的氣氛又熱烈融洽起來。

  嘉敏知道林將軍是在維護自己,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林將軍一臉的波瀾無漾。

  韓王妃有些不甘心,面上浮着一層虛假的笑意,“今日娘娘不肯賞光,讓臣妾好生遺憾。朝廷命婦,城中閨秀向來都仿照宮中嬪妃裝扮,臣妾難得入宮一趟,今日見娘娘的髮髻式樣新奇,臣妾有心效仿,只是不知道此髻之名呢?”

  香柔惱恨道:“國後孃娘尊貴無華,無論妝容服飾都屬獨一無二,若非娘娘懿旨,豈能讓尋常女子模仿!”

  韓王妃本就不屑一個侍婢與自己頂撞,當下沉了臉,冷哼一聲道:“你一個侍婢又怎知風流之尚?殊不知城中女子的妝容都從宮中流行而出去的!”

  衛御人點頭讚道:“王妃所言甚是,也正因爲妝容之美,纔會人皆效仿。”她有些失落地撫了撫自己的髮式,那一頭黑髮不過挽了尋常的髮髻,略配了些黯淡無奇的花鈿,“若是嬪妾能有別出心裁的髮髻式樣,倒是樂得被外人效仿呢!”

  香柔不忿,欲要爭執一二,嘉敏以一個眼色制止,問向座下的溫修容:“姐姐可知這髮髻之名?”

  溫修容搖了搖頭:“恕臣妾不知之罪,臣妾只知有其髻,卻不知其名。”

  衆人正失望之際,座中之客有一人站起,原是張洎,他朗聲道:“微臣不日前去遊蜀,見當地婦人好梳此髻,雖是髮髻高低式樣略有不同,頭飾珠玉也有貴賤之分,但蜀人都稱之爲的‘朝天髻’,關於這朝天髻,還有一首詩詞與之相稱。”

  在座的曹仲玄本就是兩袖清風的傲潔性子,一直未言語,聽此倏然變色,關於朝天髻的緣由,他有所知曉,若是因此引起朝廷的軒然大波,將極爲不妙。

  更可怕的事,此事對國後極爲不利。

  他冷冷打斷張洎的話:“這朝天髻更添女子嫵媚秀麗之態,故而城中女子人皆效仿,若是有詩詞相稱,不過也是濃詞豔賦,充滿香豔之氣,不提也罷。”

  然而國主卻對此來了興趣,問向張洎:“是什麼詩?你不妨念來聽聽?”

  曹仲玄倉促說道:“官家!只恐此詩詞俗哩不堪,不宜在朝堂之上宣讀。”

  張洎頗不以爲意:“微臣聽說此詩爲蜀國的花蕊夫人所作……”

  國主大悅:“朕聽聞花蕊夫人爲蜀國第一才女,美貌不僅讓鮮花黯淡無色,所作的詞更是令人陶醉不已……”

  “官家!花蕊夫人雖然才貌雙全,可剛做了亡國之妃,香消玉殞……”曹仲玄極力勸阻。

  國主只是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急於傾聽這位傳奇美人的詞作,張洎便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三千宮女皆花貌,共鬥嬋娟,髻學朝天,今日誰知是讖言。”

  張洎念畢,苑中頓時雅雀無聲,靡靡的絲竹管絃之音聽來頓時格外刺耳,國主的臉色變得越來越沉,猶如山雨欲來的壓抑。

  那些吹拉彈唱、翩然起舞的樂伎們也感知到這非同尋常的冷肅氣氛,紛紛罷了樂舞,靜靜退到一邊。

  文臣潘佑自春夜宴開始便一直不苟言笑,冷着一張臉,百無聊賴地看着歌舞,那一張比豬肝還難看的臉竟叫上菜的宮女也不敢上前,他一直冷介耿直地呆坐着,此時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整個大殿都傳來他突兀的笑聲,怪瘮瘮的,讓人發毛。

  “朝天髻,朝天髻,原來是萬里朝天、萬里降宋之意!什麼朝天髻,原來是亡國髻!”

  此言一出,殿中人皆闃然變色,嘉敏的身子晃了兩晃,更覺頭上髮髻沉重無比,像是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

  曹仲玄沉聲道:“潘大人此言謬矣!朝天髻乃爲萬國來朝之寓意,怎能作爲亡國的讖語?潘大人還是莫要危言聳聽。”

  潘佑止住了笑聲,“曹大人,我看這滿堂文武中,你雖然是個貪杯之人,心底裏卻是明白人,怎麼到現在也糊塗起來了?萬國來朝?你何曾看到有萬國來我唐朝拜了?花蕊夫人雖爲亡國之妃,也知道亡國之恨,可是你們呢?”

  潘佑站起身轉了一圈,指着滿朝的親貴大臣,憤懣地恨恨道:“你們,你們貪圖享受,樂不思蜀,遲早有一天會做個酒肉飯飽的亡國之奴!”

  一干重臣生息全無,有低頭喝悶酒的,有不屑一顧的,有滿臉紫漲的,也有羞愧耳赤的。

  林將軍霍然起身,朗聲道:“潘大人不要打自己的臉長別人家的威風,林某不才,但在此起誓言:有林某在的一天!便有我朝在的一天!”

  潘佑看着林將軍,目中盡是欣賞之意,然而不過一瞬,便是痛心疾首之色,“林將軍氣壯山河,潘某敬服!但舉朝之下,還有幾個林英雄?宋國雄踞江北,有稱霸天下之心,我大唐國年年朝貢,猶養虎患,還有何種心情歡歌燕舞?還有何等心情酒肉填肚?”

  武將皇甫繼勳再也忍不住,此時拍案而起,“潘佑!你不過是一介詞臣,卻用一張嘴攪渾了一池水!你信口雌黃、目中無人!我大唐國人才濟濟,別說只有一個林將軍,本將也是驍勇善戰!若是宋軍來犯,本將定然削平他們的腦袋!”

  潘佑極爲不屑,都不看他,只是冷哼道:“草包!”

  那皇甫繼勳爲大將皇甫暉之子,皇甫暉曾血戰至死,北宋主趙匡胤對其是敬佩至極,將他的靈柩擡出城時,宋軍立於長街兩側哀悼,而大唐百姓得知皇甫暉殉國的消息之後,全城慟哭了三天三夜。

  也因此,皇甫暉的兒子皇甫繼勳被國主寄寓了深深的厚望。

  都說將門無犬子,可這位將門之子偏偏如潘佑所說的爲一個草包,領兵打仗不會,聲色犬馬那一套樣樣精通,仗着父親的蔭庇不知怎地就變成了金陵首富,佔有無數名園林佳苑,家中金磚的縫隙連一個小螞蟻也鑽不進去。

  皇甫繼勳受別人的奉承慣了,何曾受到這樣的斥罵,滿臉的橫肉漲成了豬肝色,額上的青筋仿若蚯蚓般,他握緊了拳頭,幾乎就要當面給潘佑一拳。

  殿上的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一觸即燃。

  張洎與潘佑不和是舉朝皆知的,此刻他冷冷地看着這一切,見潘佑成了殿中惹人生厭的釘子,大爲痛快。

  嘉敏輕嘆一口氣,若不是潘佑今日此言,她又怎知國家朝中竟然是這種局面?

  她知道潘佑是難得諫諍之臣,擔心他成爲衆人攻訐的對象,溫言道:“潘大人無需激動,今日原是本宮的疏忽,本宮不知道朝天髻竟有這等寓意,讓大人費心了。既是朝天髻有不吉之意,本宮再也不會梳這種髮髻,更不許宮中嬪妃梳此髮髻,還望大人寬心。”

  說也奇怪,潘佑本正當氣焰狂傲之時,聽了國後的溫言軟語,竟是出奇地恭敬揖禮道:“是,臣造次了。”

  殿中氣氛和緩不少,國主也長吁一口氣,心中暗歎這個潘佑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說話是絲毫也不顧忌,竟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但只要他就此閉口,這次就準備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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