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擾棋局(3)

作者:談伊翁
全本

  瑤光側殿,溫修容細細調着琴音,《邀醉舞破》、《阮郎歸》、《長相思》……琴曲一支又一支,直到香爐裏的香獸化成了粉齏,更漏篩下斑駁寂寞的光影……

  漸漸地,那琴音也有些哀哀的了。

  又是一個從晨起坐至日影橫斜的黃昏,門簾處除了宮女的身影,就只有尋食的麻雀,溫修容心中如焚,手上微微用力,琴絃嘎然而斷。

  爾嵐慌道:“娘娘要保重自己,這玉蔥似的手指若是壞了,娘娘以後還怎麼彈琴呢?”

  溫修容悽慘笑着,似乎渾不知自己的手疼,“彈琴?談給誰聽?彈得再好又如何?彈上三天又能怎麼樣?難不成要彈到門口荒草悽悽,彈到本宮年老色衰?到時候與這琴一起埋葬在土裏,化成腐水?”

  “娘娘稍安勿躁,既然國後孃娘有提攜娘娘之意,想來這幾日國主總會過來的,娘娘還是整整儀容,安心等待國主駕到就是。”

  此時,從外面探詢消息的小內監進來稟道:“稟告娘娘,國主這幾日下朝之後都在澄心堂與國後下棋……”

  溫修容閉了眼,眼前仍是主後二人繾綣纏綿、溫存貪歡的情景,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她霍然起身,奮力橫掃,琴摔落在地,發出錚錚然的巨響。

  “好啊!好一個姐妹情深!好一個捨得!我還以爲你真的有那麼大方,原來不過是嘴上哄我的!你一句話,我卻傻傻地在這裏等着國主來,我等了五天!我真是傻啊!”

  也不知道笑了多久,她才收住了淒冷的笑意,而眼中是灼灼燃燒的恨意。

  ……

  柔儀殿內。

  嘉敏略一沉吟,在棋盤上落了一枚晶瑩碧透的綠色棋子。

  國主摩挲着手中的圓潤白子,凝望棋局片刻,嘖嘖搖頭道:“朕竟是不知道怎麼落棋子了,你這一招可真是厲害,竟讓朕的棋局變成了死局,朕下不過你,不下了。”

  說罷,將手中棋子全撒入棋盒中,竟是一副撂開一切的神氣。

  嘉敏眼中眨着狡黠的笑意,“可不許耍賴!”

  國主起身繞到嘉敏的身後,撓着她癢癢,調笑道:“朕竟然不知道何時請了個國手鎮宅,這後宮中的宅子沒鎮住,倒是將朕給鎮住了。告訴朕,你這小腦袋裏面裝的是什麼,怎麼這麼聰明?”

  嘉敏被撓得癢癢的,渾身如花枝輕顫,笑着跌入了國主的懷中,“每次官家下不贏臣妾就來這一招,若是再如此耍賴,臣妾可就不與官家對弈了。”

  “不與朕對弈,那與誰對弈?難道是翰林院那幾個古板的國手?”

  “纔不會呢!”嘉敏又咯咯笑了好一會兒,止住了笑意。

  國主瞬時情動,擒住了她的脣溫柔纏綿地吻着,嘉敏像是輕靈的百靈鳥般,輕巧避過,“官家答應臣妾的事,可是一直都沒有去做到。”

  國主想了想,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朕答應過你的,何曾忘記過?”

  嘉敏嗔道:“官家曾答應過臣妾,要去聽聽溫姐姐的琴曲的。溫姐姐這些日子都在彈琴,臣妾聽聞她已將官家的全部曲子都已彈遍,難道官家還不知道溫姐姐的琴聲是想要彈給誰聽的麼?”

  國主有片刻的怔忪,悵然道:“高山流水,你的溫姐姐是將朕當做知音了。她的琴技在這金陵城中當是數一數二,只是除卻巫山不是雲,朕聽過比她彈得更好曲子,其他人所彈的曲子總再也不能入朕的耳,不如不聽。”

  嘉敏笑道:“官家不聽也罷,去看看溫姐姐也好。”

  國主返回身,握住嘉敏的手,柔情道:“國後,看着朕的眼睛,朕的眼睛不會撒謊,朕只有你一個,只要你一個,朕近日總生出人生虛無的蒼涼感慨,也總覺得時間猶如過隙白駒,朕真的只想天天留在你的身邊。所以,不要將朕推到別的女子懷裏,朕會難過的。”

  嘉敏水蔥一般的手指輕柔地撫着國主的手背,一下又一下,像是柔順的柳枝,輕輕地撓在了國主的心裏,“臣妾知道,可是有得意人就有失意人,臣妾與國主花月相諧,可是這後宮之大,又有多少是夜更漏長的失意人呢?臣妾幾次去探望溫姐姐時,都見她倚閭而望,孤獨而落寞……”

  “好了,別說了,朕明白……”國主攬過嘉敏的腰,伸出手指按住嘉敏的脣瓣,“朕今日傳令臣子在光政殿議政,等朕忙完了朝務,就去看看溫修容。”

  姚海此時入了澄心堂,躬身道:“官家,議政的時辰到了,大臣們都已經等着呢!”

  國主戀戀不捨地鬆開了嘉敏,“這棋局先別收了,朕要好好想一想殘局,等朕回來後再一併收拾你!”

  嘉敏替國主理一理腰間龍帶上的玉佩,彷彿是尋常百姓的妻子般做得熟稔而溫柔,衣袖間散發出獨有的嫋嫋香氣,國主微笑着閉眼,脣角的笑意越發濃郁了。

  光政殿議政之時,朝臣皆在,唯不見潘佑。

  原是潘佑自春夜宴大鬧之後,氣憤難當,無言面聖,稱病告了假。

  衆人皆知是何緣由,卻又深感忌諱,隻字不提,國主也有些尷尬,索性准奏,另批了潘佑一月有餘的病假。

  潘佑得知後氣得流鼻血,整日躺在牀上吹着鬍子瞪着眼睛,這一氣,當真病倒了。

  這消息被潘佑的君子之交蕭儼得知後,氣得他直摔茶杯,連罵“荒唐!”

  蕭儼位居大理寺卿,更是個嚴明克己的耿介老臣,曾經扶持皇長子李弘冀爲儲君,弘冀歿後,他對天下政局洞達幾分,多半已是心灰意冷,從此甚少過問朝廷要事。

  朝中諸多庸碌之臣,蕭儼自然是不屑與之爲伍,唯有潘佑,年紀雖盛,兩人志趣相投,亦都是正直之士,論及朝政,兩人都是鞭辟入裏,十分激揚。

  因此,蕭儼聽聞好友受了這樣的冷落之後,便不管不顧要入殿奏請。

  姚公公請國主的旨意,是見還是不見?

  國主已經揣摩到蕭儼此次前來之意,埋首於堆積如山的奏摺中,頭也不擡道:“朕記得蕭儼曾向朕借閱過《漢書藝文志》,你去將蕭儼帶往德昌宮,讓他自己找一找《藝文志》的名錄。朕還有奏摺要批,等朕批完了再說。”

  姚公公領旨出去,蕭儼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一肚子的諫諍之詞,正要橫衝直撞地進來,卻被幾個小內監連拖帶拉地扯往德昌宮,好比一身蠻力砸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說又說不得,吵又吵不得,只得耐着性子在德昌宮內翻書。

  翻了半天書也不見國主傳召,蕭儼坐不住了,丟了書就要出去,才只走到殿門口就被小內監給擋了回來。

  “大人,您還是安安心心找書吧,國主這不還在批閱奏章嗎?他要是傳召讓您過去,奴婢一定飛一般地稟報大人。”

  蕭儼擡頭看了看日光,只見雲翳昏昏沉沉,馬上就要天黑,心中只好抱着最後一絲期望,甩了甩袖袍,回到了桌案邊,坐不了多時,又覺得口乾舌燥,伸手去端茶盞,茶盞中只剩下幾片幹葉,就連肚子也餓得咕咕叫了。

  宮外,宮女們依次輪流端着飯菜、熱湯、熱茶、炭火匆匆走向德昌宮,走到紅牆邊時,爾嵐攔在了他們跟前,讓身後的一干宮女接過,滿面春風地笑道:“各位都辛苦了,現在都是換班時刻,你們都下去好好歇着吧。”那些宮女們巴不得早點換班休息,將手中的東西都交給爾嵐身後的宮女,謝過退下了。

  “去,把這些飯菜茶湯都倒了。”宮女們依言行事,爾嵐又去如法炮製,讓守在德昌宮的內監宮女全部撤離,左右看了看,見沒了人,這才走近德昌宮門邊,輕輕上了門匙。

  德昌宮爲庫藏之所,四周皆是水環繞,位於廕庇之地,更是比其它宮室冷上許多,桌案邊炭盆裏的紅毯燒得只剩下灰燼,冷氣像是從地裏面鑽出來一樣。

  蕭儼又冷又渴又餓,求見國主又不得,早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氣,又不好發作,只得耐心等着宮女們給自己送上膳食茶湯。

  哪知等到一抹勾月掛上西天,仍不見傳召的內監過來,蕭儼一整天沒有喫飯,已是餓得頭昏眼花,凍得渾身直打哆嗦,再也坐不住,起身準備去問詢情況,怎知宮內燭火黯淡,就連門窗也被關得死死的了。

  蕭儼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再也忍不住,將門拍得山響,這纔有個躲懶喫酒的小內監跑了過來,慌天忙地給蕭儼開了門,蕭儼一腳踹開了開門的小內監,像一股旋風衝了出去,竟也十分奇怪,德昌宮沒有一個攔截他的侍衛。

  一直闖到了光政殿,殿中燈火輝煌,堆積如山的奏摺已經不見,隨之不見的還是國主的身影。

  “官家呢?官家在何處?”蕭儼問向殿中一個點燭的小內監。

  “官家批閱完奏摺就回澄心堂了。”小內監不知所以。

  蕭儼二話不說,撩開大步就往澄心堂走去。

  他正在氣頭上,怒氣如潮,更是三朝老臣,誰人敢攔?

  且說那時候,國主批完奏摺之後,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應對嘉敏棋子的招數,心中如癡如醉,急急趕到澄心堂中,召來嘉敏對弈留下的殘局,兩人正費盡心思盤桓棋局時,冷不丁大門被猛地推開,一陣寒風毫無徵兆地挾裹而來,吹得棋子叮鈴鈴地脆響。

  蕭儼衝了進來,沒等主後二人反應過來,大手一揮,只聽得叮叮噹噹的脆響,棋局已被掀翻在地,那瑩亮綠白的棋子撒得到處都是,驚得守在殿外的禁衛全都衝了進來,唰唰地齊齊抽出兵刃。

  國主愣了半晌,怒斥道:“蕭儼!你瘋了不成?”

  蕭儼蒼蒼白髮,白花花的鬍子眉毛抖動得厲害,跪下悽惶道:“請官家降老臣之大不敬之罪!”

  國主連發數聲冷嗤:“你也知道自己之大不敬?”

  蕭儼悲憤而疾切,振振有辭道:“官家殿中舉劍刺殺潘佑,准予潘佑月餘病假,老臣掀棋冒犯,也請官家降罪!”

  “放肆!”國主氣得長眉飛起,手在檀木桌上重重一擊,“你這是要挾朕!”

  “臣不敢!請官家一併降罪吧!”

  “好!既然你執意如此,看來大理寺卿的官帽你也不想戴了。你是三朝老臣,朕念你勞苦功高,准予你……”

  嘉敏知道國主接下來所說爲何,她知道蕭儼剛正不阿,此時又見他鬚髮皆白,滿面滄桑之態,心中大爲不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官家!蕭大人志量方正,闖殿冒犯也是心憂國家,念在蕭大人的一番憂國之心,請官家不要責罰蕭大人!”

  蕭儼向來看不起後宮之中的嬌嬌娥,認爲這些鶯鶯燕燕的女子憑空奪走了國君的鬥志,因此也不感激國後求情之詞,反而是極爲不屑地冷哼一聲。

  國主見他態度倨傲不敬,更是生氣,只是顧及國後顏面,強抑心中不悅,“蕭儼,你起來吧,朕不會罰你,朕就當今日之事從來沒發生過。”

  哪知蕭儼一股牛脾氣:“官家若是不再沉湎聲色、嬖倖宮娥,老臣就起來,若是官家不能做到,官家罵老臣也好,殺老臣也好,老臣跪在此處再也不起來。”

  他一番聲淚俱下,讓國主氣得說不出話。

  嬖倖宮娥?嘉敏跪在地上,搖搖欲墜,而心中已是羞愧難當,這宮娥指的不就是自己嗎?

  國主手指着蕭儼,臉色青紫:“大膽蕭儼!你還真當自己是諫臣魏徵嗎?!”

  蕭儼耿直道:“老臣並非魏徵,然而官家也並非太宗!”

  此話讓在殿內的侍衛、奴婢內監十分惶恐,衆人紛紛跪在地上。

  蕭儼斥責國主並非太宗,那便是暗指他並非明君之意,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當真是聳人聽聞。

  國主喉結涌動,額上青筋暴露,顯然是氣到了極點。

  嘉敏倉惶道:“蕭大人並非它意,官家切勿生氣。”

  國主指着蕭儼,悲愴而頹然道:“朕知道,自從五哥去世之後,你對朝局已經心灰意冷。朝堂上的這把龍椅,朕從來沒想到要坐上來。不用你說,朕也知道,朕從來就不是個好國君……朕答應你就是……”他神思悵惘,說罷拂袖踉蹌着走了出去。

  蕭儼目送國主的身影,涕淚橫流,伏地而拜,“官家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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