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可活(1)
嘉敏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去一樣,猶如醍醐灌頂,猶如當頭棒喝,所有混沌的一切都漸漸沉澱明晰,所有在暗處的陰影如今都已處在光亮之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流珠姐姐早就知道自己的孩子保不住,卻要栽贓在本宮的身上……”
香柔忿忿道,“奴婢沒有猜錯,溫妃早就對娘娘不利!只是沒想到她用這一招苦肉計終致主後隔膜,想來曾經國後孃孃的種種險境都是拜溫妃所賜!”
是啊!何嘗不是?曾經曾經,她每一次性命將隕,每一次與國主的疏離,也許都不是天意,而是有人故意而爲。
“流珠姐姐,是我看錯你了!我們從小一起到大,親密無間,我將你視作親人,你卻將我視作眼中釘,我沒有想到你這麼恨我,這麼恨我……”
一股燒焦的氣味在房中瀰漫,香柔嗅了嗅鼻子——不好,是起火了!
向外望去,只見火光沖天,熱浪逼人,正是驕陽如火的天氣,又颳着山風,那火勢驚人,席捲了山莊旁邊的乾柴草垛,不過一瞬之間,就舔舐了樑柱屋椽,燒焦的木塊紛紛如雨下,滾滾濃煙更是逼得人透不過氣。
“不好了!着火了,快!護送娘娘!”
衆人擁護嘉敏一起往門邊衝去,可大門竟已被反鎖!
熊熊的火勢夾雜着噼裏啪啦的聲響,屋上燒燬的橫樑墜落在地,砸中了好幾個侍從,房中變成一片火海,炙浪一陣陣襲來。
就在屋宇紛紛倒塌之時,大門突然被闖開,濃煙中衝入一個身影,那男子闖入攙扶着嘉敏衝了出去。
到了外面,嘉敏纔看清楚男子是曹仲玄,“怎麼會是你?”
原來,自從被國主貶斥後,曹仲玄入升元寺繪製壁畫,偶然間在寺廟中聽到刺客們動手刺殺國後的消息,急匆匆趕了過來。
曹仲玄剛要說話時,圍牆上突然跳出數個蒙面的人,揮着刀往這邊殺將過來,其中一人吆喝道:“人還沒有燒死!將他們都殺了!一個活口都不許留!”
曹仲玄無奈嘆道:“爲什麼和你在一起總是沒有好事發生?”
話音未落,數個刺客已欺身過來,曹仲玄伸腳一絆,那率先衝過來的刺客被絆倒在地,曹仲玄撿起掉在地上的刀,一刀朔進了刺客的心臟,那刺客登時蹬腿斃命。
香柔大聲道:“護衛娘娘!”
隨從侍衛將娘娘圍住,與刺客們混戰一起。
在這混戰的當口,香柔帶着嘉敏逃到一處山谷中時,然而還沒有跑多久,又有無數蒙面刺客將她們包圍。
人多勢衆,武藝高強,這幫刺客大有來頭!
曹仲玄呵斥道:“大膽!國後孃娘在此!你們也敢動手嗎?”
孰料那幾個蒙面刺客並不吱聲,只是彼此略微點了點頭,又衝上來,刀起、刀落,一切都快如鬼魅。
隨身的侍衛已倒下了多數,仍有忠心的侍從拖着傷殘之軀,拼死護住國後。
就在此危殆時,一把銀光閃閃的大刀突然從天外飛來,如陀螺旋轉,那數個刺客手中一軟,如一灘爛泥滑倒在地。
嘉敏等人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突聞馬蹄得得之聲,一個魁拔英挺的身影從峽谷處掠來,嘉敏看到那一襲飄散的白髮,眼眶不知爲何突然一熱。
林仁肇翻身下馬,接住虎翼刀,與那刺客一場惡戰。
腥風血雨,哀嚎聲聲。
片刻之後,山谷中終歸寧靜。
香柔喜得叫道:“林大哥!”然而不過是瞬間而已,她的笑容已然僵住,臉色頓時煞白無華,林仁肇身後一支利箭朝他飛了過來!
“林大哥小心!”幾乎在同時,香柔推開了林仁肇,那支飛來的利箭不偏不倚正好插中了她的前胸,身子一歪,無力地滑倒在林仁肇的懷中。
“香柔!”嘉敏愣了片刻,才知道剛纔一瞬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她撲到香柔身邊,驚恐地發現香柔已經嘴脣發烏,七竅流血。
“香柔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曹仲玄恨恨道:“箭上有劇毒!”
香柔用了最後一絲力氣緊緊地拽着林仁肇的袖襟,鵝蛋臉展開杏花一般的笑容:“林將軍……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真好,能死在林將軍的懷中……”
林仁肇抱着懷中的女子,濃眉緊蹙,面色暗沉。
香柔掙扎着最後一口氣說道:“曾經被林將軍救下……我……無以爲報,只等來世……願將軍請保護好國後孃娘,保護她一輩子……”
嘉敏大急,泫然哭泣,“不要,香柔,你一定要挺住,你不會有事的……”
可是香柔只是眷眷地看着她,終是一笑,緩緩閉了雙眼,軟綿綿地滑倒。
“香柔……”嘉敏扶住了香柔的身體,這樣的痛來得太猝不及防,太刺心,太讓人無措,她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一切都很快過去的,會過去的,香柔她並沒有死,並沒有,她只是睡過去了……
嘉敏尚且沉浸在悲痛之中沒回過神,林仁肇已經翻身上山坡追了出去,那放箭的刺客正是沒命地逃,林仁肇飛撲上前,一把揪住了刺客,正要一刀朔了他的心臟,卻被匆匆趕來的曹仲玄大聲喝止道:“住手!”
那刺客知道自己命不長矣,抓住林仁肇的刀刃往自己的胸口上狠命刺去,倒斃而亡。
曹仲玄可惜地喟嘆道:“來晚了一步,沒想到竟是死士。沒從他嘴裏問出來頭來。”
林仁肇扯開刺客的面巾,在他的身上摸了摸,在他的腰上搜到了一塊令牌,“這是宮中御林軍的腰牌,是宮裏的人。”
曹仲玄並不驚訝,對嘉敏嘲諷道:“國後孃娘被宮中的御林軍追殺,這消息要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話?”
“流珠姐姐!是流珠姐姐要將我趕盡殺絕。她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香柔她再也醒不過來了!再也醒不過來了……”
抱着香肉漸漸冰冷的身體,嘉敏的心揪了似地痛,“香柔是無辜的……”
她的痛,她的恨,如錐心泣血,一顆心彷彿被踩在了地上,痛得已經不屬於她。
該怎麼辦纔好?怎麼辦纔好?
林仁肇輕輕地攬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肩,就好像她還是他的小媳婦兒,他依舊是她的林大哥一樣,“娘娘節哀,香柔她……是個很好的姑娘,是我對不住她……”
林仁肇輕聲安慰着,心中亦是無法掩飾的酸楚和愧疚。
嘉敏將頭埋在林仁肇的胸前,可哪怕這樣寬厚的胸膛也不能平復她心中的激烈,她擡了頭憤憤道:“報仇!我要給香柔報仇!”
曹仲玄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依偎在一起,心中醋意上涌,冷冷地嘲諷:“當下之急是下一步該怎麼做,要不然不僅不能給香柔報仇,只怕自己也要魂歸西天了!”
一語如驚醒夢中人,嘉敏方纔覺得自己竟在林將軍的懷中,忙驚慌地推開了林仁肇,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而林仁肇也在怔忪之中,似乎,適才那懷中小小的柔軟的一團,竟能牽動他的全部愁思,她一哭,連自己的心也都碎了……
他懊悔不已,如果不是香柔替自己擋了那一箭,嘉敏也不會如此傷心欲絕……
林仁肇滿臉不悅,“這位公子,娘娘心中難受,你怎麼還能往傷口上撒鹽?”
曹仲玄不以爲意,冷哼一聲,“難受又怎樣了?是性命重要還是難受痛哭一場重要?若此次刺殺之事當真是宮中溫妃安排的,溫妃等不到刺客回宮覆命,一定知道行刺不成功,還會繼續行刺國後的,反正這荒郊野外,正是殺人滅口的好地方。國後孃娘早死是死,晚死也是死!”
林仁肇道:“有本將保護國後,本將難道還怕宮中的一個婦人麼?只要她敢派人來,本將定會殺他個片甲不留!”
曹仲玄目中盡是不屑,脣角勾了勾。
林仁肇大爲惱火,十分不悅道:“你是嘲笑本將無能麼?”
“非也!林將軍英勇蓋世,在下十分敬服,又怎敢取笑呢!只是據我所知,林將軍這次入宮是被國主問罪,自身難保,如何還能保護國後孃娘?更何況,要保護國後孃娘,須得寸步不移,林將軍打算放棄南都留守之職,以七尺男兒之身在此陪伴國後孃娘一輩子麼?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有辱娘娘清譽。”
林仁肇氣得臉紅脖子粗,“錚然”一聲拔出了手中的刀,架住了曹仲玄的脖子,“你若是再胡言亂語,信不信我隨時可以了結了你,省得你的這張臭嘴裏再放出屁來!”
曹仲玄身子玉立挺拔,氣度灑脫,絲毫不理會林仁肇的怒氣,反而更逞一時口舌之快,“原以爲林將軍有勇有謀,卻不過是個無腦無用的粗人,想來是我看錯了人。”
“你……”林仁肇氣得手抖,手腕微微一用力,手中刀刃已經在曹仲玄的脖子上劃出了血痕。
嘉敏喝道:“你們都住手!”
林仁肇生生收住了怒氣,嘉敏沉聲道:“我入宮。”
林仁肇大喫一驚,斷然否定,“不行!溫妃知道行刺失敗,一定會千方百計在你回宮的途中佈下埋伏,還是等風頭過了再說。”
蓸仲玄說道:“誰說溫妃知道行刺失敗了?”
林仁肇冷哼一聲,“你剛纔也說了,刺客沒有回去覆命,那就等於行刺失敗,溫妃還能不知麼?”
蓸仲玄淺淺一笑,吹了聲口哨,山谷之中,一個少年騎着棗紅馬翩然而來,那少年正是蓸仲玄的書童駿馳。
蓸仲玄指着地上躺着的刺客屍身,問向駿馳:“你可看清楚了?”
駿馳點了點頭:“看清楚了。”他轉過身,手輕輕在臉上一抹,等他再轉過身的時候,林仁肇和嘉敏都吃了一驚,頃刻間,這少年的面容竟然和地上刺客的面容一模一樣!
蓸仲玄一笑,嘉敏驚詫之後頓覺豁然開朗,心思一動,“想不到曹公子的身邊還有這等奇才。”
蓸仲玄道:“有這樣的奇才,若是不用,豈不就可惜了?”
嘉敏點了點頭,“的確是可惜了,我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她蹲下身,輕輕撫順香柔鬢角的亂髮,心中黯然悲慼,可是臉上卻只有淡漠決絕的神情,“香柔,你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的,你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