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冷宮謀(2)

作者:談伊翁
全本

  流珠被帶入冷宮之時已是四更時分,一所深深的高牆將外界隔絕開,彷彿這是另一個冷浸浸的、黑幽幽的世界。

  冷,真的好冷,好像是在萬人墳冢中才有的那種陰冷,流珠本是一路神經質地笑,可進入這陰冷之地後,也不由得噤聲,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卡主了她的喉腔似的。

  她與爾嵐瑟縮着脖子,甫一進去,一股混雜着死老鼠、腐肉、尿臊的臭味嗆得主僕二人捂住了鼻子,房梁四周蝙蝠撲棱棱地飛,發出粗嘎嘎的扇翅聲。

  兩人蜷縮在牆角抱在一起,動也不敢動。就這樣彼此靠着,哆哆嗦嗦地度過了下半夜,到天亮時,兩人才看清院中的情形,院中荒草幾可沒人,唯獨當中一座五開間的正殿前有一塊平整的草地,植了一些野花。

  也唯獨這座正殿打掃得乾淨整潔,至於其餘的側殿、廂房則破舊得似要隨時傾塌,數個宮人蜷縮在發黴的角落裏,都是前朝降罪的嬪妃宮娥,被關在此處也不知有幾十年之久,非瘋即傻,一個個比豬狗都臭。

  唯有一人,仍穿錦緞絲綢,簪花敷粉,她從正殿的廳堂走出來,伸了個懶腰,馬上有一個穿着尚且利索乾淨的中年女子上前給她捏肩捶背,點頭哈腰地伺候着她。

  溫流珠縮在牆角,眼珠子動也不能動!是她!竟然會是她!

  窅娘!她還過得如此滋潤!

  此刻,冷宮鏽跡斑駁的門闔然敞開,裴婕妤帶着芳花走了進來,芳花手中的托盤上整整齊齊疊放着顏色斑斕錦繡的衣裳,疾步走上臺階,恭敬地高舉着托盤。

  裴婕妤將托盤裏的東西一件件地擺放在廊下竹製桌上,“窅姐姐,夏季將過,冷秋又快要到了,這是宮中新發的秋緞,妹妹特意命人做了幾套秋衣,姐姐看一看?”

  窅娘只是淡淡望了一眼,“不必了,我知道你是愛美之人,你經手的東西沒有不好的。”

  裴婕妤有些自慚道:“只可惜妹妹現在位分不高,也享用不到最好之物,送給姐姐的也只是略有寒磣了,姐姐不要見怪纔好。”

  “不會的,你有這份心,等到我出了冷宮之後,你我聯合,還怕這後宮不是你我的麼?”

  裴婕妤笑道:“窅姐姐只暫時囿於此地,是鳳凰總歸是要飛的。妹妹做了些早點,姐姐來嚐嚐吧。”

  裴婕妤舀了一碗水蟹粥,“對了,今日來還要告訴窅姐姐一件事,溫流珠的事情揭發,被國主一道諭旨貶到此處,不知道窅姐姐看到了她沒有?”

  窅娘的深眼眯了眯:“溫流珠?她與國後姐妹情深,竟也被貶斥至此?”

  裴婕妤憤憤道:“誰讓她那麼沒用!我平時那麼擡舉她,沒想到她還是沒有扳倒國後,今天我正要尋了她,摑她兩個巴掌,好好出一口平時被她強壓一頭的怨氣。”

  在廊下牆角處的溫流珠嘎嘎地粗聲笑了起來,笑聲驚動了窅娘和裴婕妤。

  裴婕妤見到她,腰肢款款地扭了過來,陰陽怪氣的笑道:“哎喲!看是誰進來了!”

  流珠慘然笑道:“你們互相勾結?”

  裴婕妤砸了砸舌:“勾結?說得多難聽吶!溫妃不也是一直想要勾結我嗎?我不過是一時忌憚溫妃娘娘而已,哪裏能真心服氣呢!權宜罷了!”

  溫流珠氣結:“你!原來你之前在我面前做低伏小、垂眉斂袖都是假的!……”

  裴婕妤道:“姐姐也看到了,我真心認可的只有這位主母呢!”她轉頭看向正在喝粥的窅娘,親切問道,“窅姐姐,妹妹帶來的水蟹粥好喫嗎?

  窅娘微微一笑:“妹妹帶來的東西,當然是最好喫的。”她以手絹擦了擦嘴角,來到溫流珠面前,嘖嘖嘆道:“小白兔喲,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兒,當真是可憐得很呢!”

  溫流珠別過頭不語。

  窅娘一張春花般的臉上陡現森森冷冽的殺氣,“當時我就是着了你的道,才被聖尊後一道諭旨被貶到此!你知不知道我本來想要殺死你,一解我的心頭大恨!”

  溫流珠冷冷一笑:“那爲何又不殺了我?”

  “因爲在冷宮外,你是唯一能對抗國後孃孃的人!我留了你這條賤命,就是想讓你與國後彼此相殘,我也能漁翁得利,沒想到你還是沒用的東西,三兩下就被送進來了。”

  “你一直關注宮內勢態,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你的眼?”

  “當然!”

  “是你聯手裴婕妤,用酒毒死喬婕妤,又用箭毒毒殺薛九?”

  “當然!要不是我幫你除去了那些花花草草,你在外面的日子怎麼會有那麼好過!”

  溫流珠敬服地嘆道:“你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還能翻出這麼多的花樣來,當真是有本事!”

  窅娘陰森森地一笑:“我本事再大,本事哪裏大得過溫妃娘娘呢?我至今還囿於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還不是拜你所賜!”

  她輕輕一擡手,裴婕妤疾步上前,啪啪地狠狠摑了溫流珠兩巴掌,“記住,這是你摑我的,在你死之前,這一切都要還給你!”

  “死?……”溫流珠捂着火辣辣的臉,擡着頭,不相信地問裴婕妤道。

  “當然了!你早就該到閻王爺那裏去報到了!再說了,你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輸得乾乾淨淨,你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

  溫流珠大驚,她縱然已經輸了一切,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從來就沒想過要結束自己的生命,縱是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只要她在冷宮死撐着,就不怕沒有希望,不……她不能死,不能死,她還會獲寵愛的,還會走出冷宮的……

  她驚恐地瞪大了眼,要從裴婕妤的魔爪裏逃跑,可沒跑幾步,就被菁蕪抓住,菁蕪一把死死地擰住了溫流珠的頭髮,將一塊白綾纏在她的脖子上,使了蠻力不鬆手,溫流珠翻眼蹬腿掙扎了片刻,身子便像是一堆棉花一樣軟了下去。

  一旁的爾嵐早就看得張大嘴巴呆住了,想起來纔要跑,雙腿像是陷在泥淖裏一樣怎麼也邁不動。

  菁蕪上前跑了幾步,伸開雙手攔在了爾嵐的跟前,皮笑肉不笑:“聽說你是個十分盡忠的奴婢,樣樣都替溫妃娘娘辦得妥妥的。”

  爾嵐害怕地後退,“姑姑說笑了……我……沒有……”

  菁蕪冷哼道:“怎麼?跟着主母娘娘喫香的、喝辣的,主母一朝殞命,你就不願意跟隨了?”

  “怎……怎會……”爾嵐顫顫兢兢地步步後退,退到再無處可去。

  菁蕪將她狠狠一推:“去殉主吧!”

  爾嵐飛了出去,額頭正好撞在園中尖銳的太湖石上,頓時間嚥了氣。

  消息傳到柔儀殿時,嘉敏大震,“你說什麼?溫妃她死了?”

  阿茂清清楚楚地說道:“是的,剛進去就以白綾自懸而歿了,死時並未瞑目,溫妃的侍婢也殉主撞石而死。”

  嘉敏的手指忍不住顫抖,交城窯花瓷聞香杯中的茶灑了出來,燙着了她的手也渾然不覺。

  還是元英替嘉敏端過了聞香杯,提醒道:“娘娘,小心手,娘娘不比奴婢,細皮嫩肉的哪裏經得住這樣燙?”

  而嘉敏只是怔怔的,已經聽不進任何勸說、任何言語,她心中反反覆覆只有一句話:溫妃死了,流珠姐姐死了?

  流珠姐姐怎麼就想不開自盡呢?

  她可以懲罰流珠姐姐,可她從來就沒想過要讓溫流珠死!

  是了,冷宮高牆鏽鎖,如同囚室,在裏面一天,便如同在外面一年。流珠姐姐是對日子沒有盼頭了,是不想將下半輩子折辱在斑駁的紅牆之中了。

  嘉敏泫然欲泣,可喉間發出的只有類似於笑的聲音,她擡頭仰望窗外的一角湛青,長嘆一聲:“流珠姐姐!你死也死得乾淨,你這是在怨懟我對你太狠了麼?”

  那伺候在一邊的阿茂猶疑問道:“國後孃娘,請問是將溫妃拉到亂葬崗還是……請娘娘示下。”

  “她生前畢竟爲妃,怎能拉到亂葬崗?葬於城東丘陵陵園,喪儀從簡吧。”

  阿茂領命下去,元英卻有些不解,“溫妃假意與娘娘姐妹相稱,可實際上那麼歹毒,娘娘既然已經認清了溫妃的真面目,爲何還對她那麼好?”

  “這種感情你不會懂的。本宮從小與她一起長大,在東都周府中,本宮、姐姐,還有流珠,我們三人形影不離,總有很多美好的記憶。哪怕現在她變了,可本宮對她的那份心意從來就不願意改變,本宮真的好希望能夠回到從前,真的希望我們三姐妹從來都沒有入宮。”

  “奴婢雖然粗笨,可也懂,娘娘的話讓奴婢想起了奴婢曾經的小姐……唉,或許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流珠姐姐死的時候並未瞑目,定然是帶着怨氣和不甘而去的,她生前作惡太多,你去準備些香燭紙錢,本宮想去城中的寺廟中爲她做一場法會,消除她在生時的業障。”

  昇元閣位於城中,寺宇層疊,氣勢恢宏,大雄寶殿裏爲溫妃的超度法會肅穆進行,誦經之聲聞於蒼天,嘉敏悄然退了下去,在一間靜室中默默焚香禱告。

  “流珠姐姐,你與本宮雖然最後形同陌路,但本宮從未因爲打壓了你而高興過。既然此生再也無緣,我祈禱你能早登極樂,淨化心靈,來世再也不爲妒忌心、貪婪心所魅惑。”

  嘉敏跪坐在蓮花蒲團上,雙手合十,虔心行跪禮,也許是數日以來的勞累,也許是心痛到了極處,她覺得自己有些虛,雙腿亦是軟綿綿的無力。

  身後傳來曹仲玄的揶揄諷刺聲:“好一個姐妹情深!嘖嘖,真是感天地泣鬼神呢!”

  曹仲玄走近嘉敏,一字字擲地有聲,“你忘了她的蛇蠍心腸?忘了她是怎樣想一步步置你於死地的?忘了香柔姑娘是怎麼死於她之手的?”

  嘉敏傷感,低沉道:“流珠,香柔……她們都是本宮最親的人,無論是誰本宮都不想讓她們死去,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本宮寧願一開始就不認識她們!”

  元英沒好氣地對曹仲玄說道:“死的人輕輕鬆鬆一死了之,可是最痛苦的莫過於是活着的人,曹公子,你不理解娘娘的心情也就罷了,怎麼還是狗嘴裏吐不出來象牙?”

  曹仲玄清冷道,“依我看,那只是因爲娘娘太在乎了,若是不在乎,怎會有痛、有癡呢?”他冷笑一聲道,“再說了娘娘口口聲聲所看重的姐妹之情,在市井江湖中也就罷了,可在後宮之中又賴以何存?宮中永遠都只有骨肉相殘,腥風血雨,何來的姐妹情誼?溫妃是死得其所,要死得更慘烈纔好,要抽骨剝皮、暴屍街頭,只有這樣殺雞給猴看,讓宮裏的女人們都知道國後孃娘雖然不是好欺負的!”

  “你……”嘉敏起身時本覺得頭暈眼花,聽了曹仲玄的這番話,更是急火焚燒心,一時間支撐不住身子便倒了下去。

  元英和曹仲玄同時去扶,還是曹仲玄搶到先機,手臂穩穩環住了嘉敏的身子,那輕輕的身子倚在他的懷中,竟讓他生出異樣的感觸,彷彿是一隻柔若無力的小貓,又彷彿是賴在他肩頭的小鳥,偏偏是,他的耳根竟又莫名其妙地紅了。

  “娘娘暈厥了,還愣着幹什麼啊?!快扶着娘娘休息一下。”

  曹仲玄這纔回過了神,將嘉敏抱到自己的房間。

  寺院中的藥僧來看過後,說是並無大礙,只是太累了所以才昏迷,燉了一碗膳補藥湯也就好了。

  曹仲玄負手清淡道:“燉什麼藥?抓藥、煎服、難聞的藥味,麻煩!”

  元英的脾氣不太好,惱怒道:“曹公子你也太沒心肝了吧!好歹也是國後孃娘,你就忍心這麼放着她不管了麼!”

  曹仲玄懶得理會她,自己竟然坐於一邊,打開了古鼎形茗爐,添置了白炭,煮起茶來,他不急不緩一一陳列好竹製的茶罐、茶船、茶壺、茶托、茶夾、茶碗、等等茶具,又以茶匙從茶罐中取出茶葉,又加了道炭火,等到水沸如泉涌連珠之時,即刻離火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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