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釋囚徒(2)
國主有些不耐煩聽菁蕪廢話,擡手道:“也多虧了你不離不棄,在冷宮中對窅娘盡心照料。你年紀大了,若是身體不舒服,儘管請太醫給你開藥,若是手腳不便,也可以讓茗淳宮的宮女們去做這些事。”
菁蕪歡喜得眉飛色舞,伏倒在地上,響亮地磕了一個頭,大聲道:“謝官家隆恩。”
恰在此時,溫暖的簾帷中傳來一聲柔弱無力的嘆息,國主一喜,知是窅娘醒過來了,走到她身畔,見她星眸微睜,紅脣天生微微翹起,面色是小麥肌色,又透着蒼白之顏,雖然姿色比不上嘉敏、乃至裴嬪,但天生一股嫵媚之態,竟將後宮中所有的佳麗都比了下去。
更何況她脖子上的那一抹淤青的勒痕,更訴說着剛纔驚險的一幕,以及她往昔遭受了多麼不公而殘酷的對待。
窅娘的眸光在國主的臉上、身上逡巡,傻傻地笑了笑:“我是在做夢嗎?是你嗎?”
猶如墜在了深深的迷霧中,她伸出了枯瘦的手,輕輕劃過國主的臉,輕輕地、夢囈般地呢喃,“十多年了,原來你的額頭也有了淺淺的細紋了。十多年了,無數次在夢中與你相會,可是醒來總是很惆悵,很孤獨,也很絕望。有時候想,那麼痛苦,爲何不早點了結自己,可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還來不及讓你知道我愛你,我想你,就這樣白白地來了一世。可是,冷宮的日子真的是好苦好苦,而我的盼望也永遠沒有盡頭……”
窅娘泫然落淚,冷冷的淚水滴在國主的手上,讓他的手心輕輕一顫;窅娘的手指尖也是涼涼的,劃過他臉上的肌膚時,帶來一片冰冰的沁骨之感。
國主不覺也憐憫情動,伸出手握住了窅娘的手,深深說道:“你不是在做夢,朕在你身邊。”
窅娘感觸到國主手的溫暖,脈脈地凝視着他溫柔而深邃的眸子,突然拔了頭上的簪子狠狠地戳向了手腕,國主尚且來不及阻攔,窅娘的手腕上已經蜿蜒出了細密的血水。
看到手腕上的血,感受到那銳利的疼痛,窅娘愣了半晌,傻傻地問道:“這是真的,是真的……”
窅娘這番恍惚、虛弱、癡情而驚慌失措之態,更觸動了國主,他替窅娘溫柔拭去手腕上的血,安慰道:“以後可得好好活着,別再做傻事了……”
而窅娘卻突然攬手抱住了國主,她有些蒼白無血色的紅脣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印上了國主的脣瓣,讓國主猝不及防。
國主要推開窅娘,推開這個單薄柔弱的女子,對他來說易如反掌。可就在那一剎那,他想起了嘉敏,嘉敏與林仁肇的一幕幕……嘉敏對他的不在乎……
明明她已經不在乎了,爲何還要總是想起她?
國主的心中涌起酸澀、難受之感,他閉上了眼,任窅娘在自己的脣瓣印上了柔弱無力的脣跡。
窅娘越發妖媚,雙手像是枝蔓一樣勾住了國主的脖子,柔弱無骨地纏着國主。
國主能感知懷中嬌俏的身子漸漸變得溫暖,像是一個小火球似地偎着他的胸膛,可是對這個嬌柔的身體,他並沒有過多的興致。
他輕輕地分開了窅娘的手,溫言道:“你的身體還不太好,好好養着。朕會再來看你。”
“可是……”
“朕懂得,以後你會一直居於茗淳宮中,那冷僻之地再也不會拘囿你。你放心吧,朕不會虧待你的。”
窅娘點了點頭,而目光確是惶惑的、惶恐的、卻又是忐忑的、小心翼翼的,一直到國主走出去之後,窅娘才收了那讓人憂憫的目光。
菁蕪佝僂着腰過來,給窅娘道喜:“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如今出了冷宮,大可鳳翔九天!”
窅娘的嘴角閃過一抹得意之色,更有憤憤之態:“也不枉這些年本宮受了這麼多的苦!只是那居於正宮的國後實在是可惡!”
“那個小丫頭算什麼?想當年在老奴的眼皮子底下,她不過還在玩泥巴呢!”
窅娘冷冷一笑,“小丫頭?玩泥巴?你未免也太小看她了,當年本宮就已經看出國主尚是鄭王時,就已經對這個小丫頭產生了情愫,當時本宮就想將這個小丫頭除去,沒想到她挺有韌性,竟能從掖庭獄中逃了出來,更能一躍而成爲國後。”
“那都是因爲娘娘被困住了,才讓這個小丫頭逞了能。”
“是否她的運氣還說不定,本宮只知道,國主對她依然深情不逾。否則,也不會對本宮蜻蜓點水、點到爲止。”
“那娘娘今後該如何打算?”
“先養好了身體,滋養了容顏,至於其它,則慢慢走着瞧。”
窅貴嬪的復出讓宮中聒噪起來,並打破了沉寂良久的後宮,那些地位卑賤的御女們看到國主相繼寵幸裴嬪、窅貴嬪,似乎看到了重獲恩寵的曙光,一個個精心打扮,盡態極妍,期待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沐浴皇恩。
宮中,似乎又奼紫嫣紅起來,而更熱鬧的是,後宮之中開始了大興土木,修了很多的寺院。
原來是那小長老自從入宮後,夜夜與國主秉燭夜談,講經解書,讓國主向佛之心愈切,又憂心與佛尊距離遙遠,便在宮中原有的寺院之外,大興佛堂。
與此同時,窅貴嬪的茗淳宮添置一新,其富華奢麗不亞於柔儀殿,而飯食粥菜精細奢靡,每每一道菜品都出自營養搭配的考量,窅貴嬪一人饗用不盡,分發給了伺候她的宮人,又將一些金銀器玩賞賜給了衆人,如此迅速籠絡了一大批人。
“哎喲!窅姐姐的宮殿好精緻啊!知道的羨慕國主對娘娘的疼愛,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踏入了天上宮闕了呢!”話音未落,裴嬪已經花枝招展地走了進來。
“原是裴妹妹,快請坐。”
窅貴嬪招呼裴嬪坐下,自有小宮女端上了茶。
窅貴嬪的目光如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妹妹還是這麼光彩照人,看來就算服了本宮的離魂毒,也沒能讓妹妹損了玉容。”
“既然說到了離魂毒。”裴嬪伸出了手,微微一笑,“我已經幫了姐姐出宮,姐姐也該兌現承諾,還我解藥了。”
“那是當然。”窅貴嬪朝菁蕪點了點頭,菁蕪取過一個黃澄澄的細口小瓶,遞給了裴嬪。
裴嬪拿了過來,洋洋自得道:“姐姐如今心想事成,要恩寵有恩寵,要地位有地位,誰不巴結着姐姐呢?姐姐想要用人,勾勾指頭,就會有無數人來爲姐姐效勞。姐姐以後就讓我輕鬆一下吧。”
窅貴嬪聽出她話中有話,問道:“裴妹妹似乎話中有意?”
“姐姐難道還不知道嗎?我已經對姐姐仁至義盡了,而姐姐卻使出對我下毒以此威脅的手段,實在是讓妹妹寒心。如今姐姐地位尊貴,自然不再用得上我了,而我也厭倦了之前擔驚受怕的生活。所以,還請姐姐放過我一條生路。妹妹告辭了。”說罷,裴嬪匆匆起身。
窅貴嬪笑道:“咱們姐妹兩聯手的次數可是不止這一回,如今好不容易在冷宮之外團聚了,妹妹爲何又這麼急着要走?妹妹連茶都還沒有喝上一口呢!”她親自將桌上的茶盞遞給裴嬪,笑盈盈地,特別溫柔客氣。
裴嬪見慣了窅貴嬪這種說變就變的臉色,凝視着她遞過來的茶水,卻並不接過,“妹妹可不敢喝了,若是姐姐再給我下點了什麼,我的這條小命可不夠姐姐折騰的。”
“妹妹這話就是打本宮的臉了,難道在妹妹的眼中,本宮真是六親不認之人?”
難道,你不是嗎?裴嬪心中腹議,卻不敢說出,只是淡然一笑,飄然而出,她衣裙袂袂,帶動香風飄飄,一絲絲一縷縷地竄入了窅貴嬪的鼻息中。
窅貴嬪冷冷一笑,“你當真以爲憑你個人之力能救本宮出冷宮嗎?”
聽得此語,裴嬪背脊發涼,轉過了身困惑地望着窅貴嬪。
窅貴嬪曖昧地問道:“宮裏新來的那個花和尚,應該纔是真正幫本宮出冷宮的人吧?”
裴嬪心裏咯噔跳得很厲害,就連手心裏也沁出了微細的汗珠,她強抑心中的恐慌,裝作淡定地說道:“我不知道姐姐說的是什麼意思。”
窅貴嬪走近裴嬪,臉幾乎貼在了裴嬪的臉上,從她的鬢角一直嗅到了她的耳畔,冷幽幽地呵着氣道:“你當然知道。”
窅貴嬪的呵氣聲像是毒蛇的蛇信,舔舐着裴嬪的細皮嫩肉,讓裴嬪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窅貴嬪陶醉地嗅了嗅,“真香啊!妹妹身上總是這麼香,還有一股悠悠的檀香呢。”
裴嬪掩飾着:“那是我上午上香禮供時,不知怎麼蹭了寺裏面的檀香。”
窅貴嬪似笑非笑,“是麼?妹妹騙得了別人,可又如何能騙得了本宮呢?妹妹是與那花和尚一起入宮的,想來在青龍山狩獵時,妹妹就與那和尚翻雲覆雨了?若不是那和尚阿彌陀佛的,國主也不會想到放生,更不會想到進入冷宮探詢,妹妹說是吧?”
裴嬪的背上也是汗津津的,原以爲自己與小長老偷情一事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竟被窅貴嬪一語勘破,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六神無主。
果然,窅貴嬪只不過是揣測之語,這裴嬪就露出了草包本性,十分不經嚇了。
裴嬪再也繃不住,哀哀求道:“好姐姐,你既然知道了,可千萬一定要給妹妹保密,要不然,我和小長老都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窅貴嬪抓住了裴嬪的軟肋,脣角勾了勾,冷笑了數聲,那笑聲嗡嗡震動着裴嬪的耳膜,震得她發疼,渾身發毛似地抖。
窅貴嬪厲聲道:“你也太大膽了些!竟然做出穢亂宮闈之事!”
裴嬪急得臉上一層細膩膩的粉都快要掉了,挽住了窅貴嬪的臂膀哀求道:“好姐姐,你就可憐可憐妹妹吧,這十年來我雖然處於宮外,又是錦衣玉食,可我的日子從來就不比姐姐好過,國主一次也沒有寵幸過我,我不過就是宮中的一具活着的死屍而已。好不容易遇到了小長老,我才做了一回女人,姐姐難道就忍心這麼殘酷地去告發妹妹嗎?”
窅貴嬪輕輕拍了拍裴嬪的手,笑道:“妹妹緊張什麼?妹妹花容月貌,正當風韻成熟,這樣年紀輕輕,別說妹妹捨不得,本宮也捨不得呢!只要妹妹心中有我這個姐姐,本宮哪裏又會去做那種告發的齷齪小人之事呢?”
裴嬪又驚又訝,窅貴嬪的反覆多變讓她惶恐不安,她猶然不信地問道:“真的嗎?姐姐真的心疼妹妹?”
“當然,你我從認識一開始,就是拴在同一條線上的螞蚱,誰都逃不了,你說,是不是?”窅貴嬪伸出手,猛地捏住了裴嬪的下巴,力道之大,幾乎要將裴嬪的下巴捏碎。
裴嬪瞪視着窅貴嬪,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拼命地點頭。
窅貴嬪鬆開了裴嬪,嬌笑了一聲,道:“乖,真是聽話。只要妹妹一直這樣尊重姐姐,忠於姐姐,姐姐不僅會幫着你瞞天過海,更會讓你的日子過得比誰都滋潤。”
裴嬪逃也似地從茗淳宮出來,腦子裏嗡嗡作響,自此之後,自然是不敢對窅貴嬪有一點點的不敬之態了。
……
嘉敏懶妝初起,對鏡攬妝。
元英挽着她的烏黑髮絲,喟然感嘆道:“娘娘這些日子憔悴了些,總像是睡不足似的,一天天地慵懶了,飯食上也沒有什麼口味,如今看這氣色,竟是不如以前的豐潤白皙了。”
嘉敏凝望着揚州水心鏡中的自己,的確是暗淡了不少,曾經的她肌膚細膩白皙如瓷,掐一掐就會嫩得出水一般,可是如今已不再那麼光彩華美,她亦生出了些懶意,一直未曾好好地保養自己。
她輕輕撫着自己的臉頰,對鏡感嘆一聲道:“是了,也不知爲何,近來總是會感到神情倦怠,心情低迷、連裝扮的心思都沒有了。也是該好好保養自己,去取些雪姬粉。”
元英卻有些遲疑猶豫之色,嘉敏從鏡中看到了她的猶豫之色,奇怪問道:“怎麼了?”
“那雪姬粉已經沒有了。”
嘉敏更覺奇怪:“雪姬粉還是國主與本宮一起取了茉莉粉,交由尚服局去調製的,本宮還未用過幾回,怎麼就沒了?”
“娘娘近來的心思未免也太倦怠了些,殊不知不僅僅敷臉用的雪姬粉,就是好些世上稀有的綾羅綢緞,珍珠寶貝也被國主拿去給了窅貴嬪。”
“窅貴嬪?”嘉敏微微側首,“就是近來被國主大赦,從冷宮放出來的那個女人?”
“奴婢不能理解,冷宮被廢棄、嬪妃被安置也就算了,可唯獨這個窅貴嬪,憑什麼能有如此待遇?就連娘娘纔有資格饗用的珍珠寶貝、燕窩魚翅她竟也能用上了!”
嘉敏微微閉目沉吟,“窅貴嬪就是窅貴嬪,若不是今朝她在宮中攪起了這麼大的風浪,本宮都幾乎想不起來,她還是本宮的故人。”
“故人?”
“在你之前就已認識,當然是一位故人了,只是不知她現在的樣子爲何?本宮還真想去看一看。”
“可是,本就不應該是她來給娘娘請安的嗎?”
“她如今推說自己病着,天長日久的,不知何時纔會到柔儀殿來?罷了,本宮自去瞧瞧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