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綠梅吹(1)
至了晌午,竟又應景地下起了大雪,給節日增添了諸多新年氣氛,晚間,王公貴戚、朝廷大臣們紛紛入宮,今夜新年晚宴,誰都不想錯過國主的恩典。
一個個錦衣華服的貴人陸續而入,依次而坐。坐在角落中的薛九翹首以盼,目光緊張地在人羣中搜索流連,當終於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時,那瀟灑俊逸、玉樹臨風的人兒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麼?
曹仲玄!日也盼,夜也盼,可終於將他給盼了回來。
哪怕在濟濟人羣中,什麼都做不了,只要穿過人羣,只要能遠遠地凝視着他,薛九的心也已然是歡喜的。
珍饈膳食一道道傳上,嬪娥舞女一撥撥替換,觥籌交錯、喜樂唱誦之聲不絕於耳,任世界斑斕多姿,在薛九的眼裏、心裏,始終滿滿的只有曹仲玄一人。
嘉敏與國主坐於上位,看像身邊清風霽月的男子,心中卻涌出了一陣陣難過,她和他,終究是走到咫尺天涯的距離了嗎?
至高至遠明月,至親至疏夫妻。
原來,帝后也不過如此。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還剩下多少餘溫,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焐熱。茫然不可適從如潮奔涌,唯有杯中酒,是解憂物,一杯又一杯,讓她可以忘卻揮之不去的痛苦。
席間的林仁肇痛苦地凝望着嘉敏,數次想要從坐席上站起,都是他身邊的夫人程氏朝他緩緩地搖了搖頭,林仁肇抑制心中的衝動,索性也是傾盡杯中物,一杯接着一杯。
而曹仲玄與衆翰林侍從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只是冷眼瞧着這一切,酒肉穿腸而過,更是醉意熏熏地欣賞着眼前的舞女,偶爾睥睨過了薛九,也總是淡泊如雲。
舞女嬪娥衣裙翩躚,歌舞漸歇,殿中酒香淳冽,如此尚未至夜深,便已經是叫人意興闌珊。
是舞無新意?還是酒菜瓜果過於甘膩?亦或是江北強宋壓制之下,這樣的歌舞昇平卻總叫人心中有着“朝菌不知晝夜,蟪蛄不知春秋”的無力感?
窅貴嬪見國主興致不高,起身柔媚說道:“好舞好酒年年有,今歲也並無與衆不同。臣妾仍記得當年昭惠後一曲《霓裳羽衣舞》的盛景……”
此言一出,座下賓客皆是一震,國主手中微微一滯,羽殤中的酒微微漾出,已是有些朦朧醉意的嘉敏倏然驚醒,昭惠後,又是昭惠後……
那是國主心底裏綻放的嬌貴牡丹,是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絕色美人,是曾經將她的心輾轉傷得鮮血淋漓、再也不願提及的人。
可是,爲什麼偏偏在此時又一次被提及?
窅貴嬪見國主神色大變,繼而道:“臣妾並無它意,只是想以往每逢佳節,昭惠後都會精心準備表演,以博得官家賞心的悅目。即便是昭惠後的舞技並非天下之一,她的這番苦心也足以讓人動容了。”
國主有些癡惘地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昭惠後的可貴之處,不在於她的舞藝,而是她時時刻刻會給朕帶來驚喜。”
窅貴嬪嫣然一笑,轉向嘉敏,盈盈一笑道:“臣妾不才,欽慕昭惠後的才藝,故日日苦練舞蹈,還請官家一覽”
韓王亦道:“好啊!今夜既有國主愛妃獻舞,臣弟等今夜可算是一飽眼福了!”
國主點頭稱可。
窅貴嬪換了舞服,出場驚爲天人,在曠古虛遠的音樂中,殿外忽然飄過來一根鮮紅欲滴的綢帶,那綢帶悠悠然懸於樑柱上,衆人正目瞪口呆時,窅貴嬪自綢帶上飄逸而來,恍若凌波仙子,亦如奔月嫦娥,叫人捨不得眨眼,就連心不在焉的國主也被其吸引,擡了頭,目光灼灼地注視着她的驚天舞姿。
絲竹管絃之聲霎時迸發,窅貴嬪的翩然舞姿也由舒緩、輕靈轉而爲靈動活躍,歡快的節奏沖淡了剛纔所發生的一切陰霾,急旋的舞步給窒悶的殿閣帶來了煥然一新的氣息,窅貴嬪身影輕靈柔軟,仿若無骨,嬌媚含情,既邪既妖,每一個遙遙凝視國主的眼風,都充滿了勾人魂魄之意。
她紅脣豐滿,猶似玫瑰,輕輕啓開紅脣之際,幽香之氣所到之處,竟都幻化成一隻只斑斕的鳥兒,那些鳥兒圍繞着窅貴嬪,或上或下,忽左忽右,與急速旋轉的綢帶,與窅貴嬪輕盈欲飛的身姿,一起融成了美得無與倫比的圖景。
在座之人無不驚歎窅貴嬪的舞技,更有韓王等輕薄之人,早已是目瞪口呆。
國主的眼中,盡是欽賞。
韓王讚道:“妙啊妙!如昭惠後再世,此舞只應天上有!”
衆臣亦紛紛稱讚。
窅貴嬪極爲得意:“嬪妾的微末技藝,不足掛齒。今夜的好戲還在後頭呢!”她走至國後跟前道,“國後孃娘才貌雙絕,嬪妾聽說娘娘爲了今日的晚宴準備了好久的節目,嬪妾等着大開眼界。”
國主轉而望向嘉敏,眸光流離,充滿了期待。
不過是一瞬間而已,衆人都將期待的目光聚集到了嘉敏的身上,殿中暖意燻人,實在是讓人昏沉無味。
韓王附和道:“今夕若有國後精心帶來的節目,相信都會讓臣工們爲之一振!”
嘉敏是騎虎難下,她什麼也沒有準備。
今夕,是註定要讓衆人、讓國主失望了,她淡淡道:“臣妾不擅舞,所以臣妾……”
“所以國後孃娘與臣妾別出心裁地爲國主準備了‘綠梅吹’。”
話應剛落,黃保儀自席間落落起身。
嘉敏轉頭詫異地看着黃保儀,黃保儀對她眨了眨眼,又對國主說道:“國後孃娘雖沒有昭惠後卓絕的舞藝,但人各有所長,論起棋藝、茶藝,國中再無二人可與娘娘媲美,更何況,爲了今夕給國主帶來賞心悅目之感,國後又學起了吹墨的玩意兒。”
國主大感驚喜,“吹墨?”
席間寥寥響起了數聲擊掌聲,衆人循聲望去,原是曹仲玄擊掌,大嘆:“這吹墨之法不用筆運力,全憑口中之氣遊走,氣之所到,便是畫作,可謂是別巧新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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