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延光門(1)

作者:談伊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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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儀軌十分隆盛,似乎,數日前金佛傾塌的意外早已經被人遺忘。街道上人山人海,數千僧人唸經,緩緩前行,而那尊金佛也成功請入了清涼寺中,香菸繚繞中,小長老帶傷住持,一切都莊嚴肅穆。

  在國主身邊,行禮儀的是窅妃,她隨着國主一次次地伏地而拜,不知不覺,額上已經磕出了血包。

  禮畢之後,嬪妃羣臣,佛門高僧,乃至諸國外、海外佛徒貴賓都依序落座,國主和窅妃坐於上座之首。

  這一幕看在了潘佑的眼中,讓他憂心忡忡。他上前一步進言:“禮佛之事聖潔肅穆,向來都是主後親歷親爲。微臣不明白,爲何今日該坐在此地沒有國後?”

  國主淡然道:“國後身子略有不適。”

  潘佑道:“既是國後孃娘身有不適,不來便罷。爲何卻是嬪妃替代了國主?”

  底下亦有臣子附議道:“潘大人所言不錯,由嬪妃替代國目,實在是不妥之舉,難顯我大唐國威啊!”

  底下臣子猶如炸開了鍋一樣,衆人小聲地議論紛紛。

  國主慍怒,喝道:“對於窅妃出席盛會,還有誰異議,都可以提出來!”

  沸議之聲頓時止息,倒是外邦異域所至的佛徒大爲掃興道:“原來不是國後孃娘,貧僧大爲失望!”

  國主道:“各位長老,各位高僧,窅妃雖然地位不能與國後匹配,但她的虔誠向佛之心,可是讓在座的各位信衆都是大爲汗顏。”

  國主拿起窅娘的手,給衆人展示,衆人見那一雙女人的小手,竟比莊稼漢的手還要粗糙醜陋,尤其是上面竟然佈滿了瘮人的小黑疙瘩。

  國主道:“你們都不忍心看這雙手是不是?不錯!朕也不忍心看!可諸位所用的廁簡,就是這雙手一片一片地削出來的!”

  衆人詫異不已,那個外邦佛徒驚訝道:“什麼是削廁簡?”

  他身旁的一個小宮人小聲地提醒道:“就是上廁所後,用來擦屁股的。”

  外邦佛徒頓時明白,以手掩了掩鼻子說道:“這等腌臢事,若是在敝國,只有奴隸纔會去做。一個嬪妃,怎麼會做這樣骯髒的事?”

  國主道:“不錯,的確是最卑微之事,而窅妃卻願意去做。諸位在座的高僧長老,你們近來誰沒用過窅妃的廁簡?”

  衆人靜默無言。

  國主又道:“你們的廁簡平滑細膩,那是因爲窅妃一遍遍地親自打磨!”

  小長老從坐席起身,致謝道:“阿彌陀佛!貧僧才知是娘娘的供養,貧僧謝過娘娘。”

  那些受惠的僧人們亦齊聲致謝:“謝過娘娘的恩惠!”

  窅娘謙遜道:“各位長老們客氣了。本宮亦是一名不值一提的信女,只願憑弱女子的一己之力虔誠向佛、供養僧尼,也好讓佛學在我國發揚光大啊!”

  如此一來,衆臣工對窅娘也是毫無異議,不再吭聲。

  窅娘微微一笑,輕輕一擊掌,衆宮人魚貫而入,一一給飯桌上端上膳食,十分精緻可觀,琳琅滿目,形色材具備。

  窅娘道:“各位長老請慢用,這是信女敦促御廚烹製的齋飯,也不知道是否合諸位的口味?”

  小長老感激道:“難得娘娘將齋飯準備烹調得如此精緻,娘娘有心了。”

  衆人一起進膳,至此,那些臣工們再也無話可說。

  窅娘就這樣迅速地擄獲了國主的心,也擄獲了僧尼和信衆的愛戴。

  無論是牛頭山中的法會,亦或是國都之中僧人的供養,亦或是國主與海內外佛僧的交流,窅娘都一直伴隨在國主身側。

  以至於宮外從未見過國後孃娘真容的,一度以爲打扮富麗雍容的窅娘就是正宮娘娘,甚至以國母尊稱。

  自窅娘復出之後,後宮與寺院的看守之人又換成了窅娘的人,如此一來,裴嬪與小長老的幽會就便捷多了。

  那裴嬪本是個水性的人,又是多日未與小長老約會,一顆心癢癢難忍。

  這一晚好不容易從禪房中的地道相見,裴嬪身子一倒,便柔弱無骨地歪在了小長老的身上。

  原來,小長老爲便於兩人幽會,也爲了以後的不時之需,特地在自己的禪房中打通了一條地道,那條地道連接牛頭山之外的草叢中,避開了重重宮門,當真是個極其隱蔽的去處。

  偏偏小長老的禪房單門獨戶,是一個三進三出的捲棚頂小院,與清涼寺其它的建築羣體距離遙遠,因此,若禪房有何異樣,外界也不會輕易知曉。

  這無疑成了裴嬪和小長老偷情的絕佳之地,兩人一碰面,幽情蜜意,無限旖旎。

  裴嬪撫着小長老的臉,風情萬種地說道:“郎呀,在衆人之前,你是得道高僧,那一副莊嚴持重的模樣兒,讓我都信以爲真了呢!他們以爲你通透佛理、高貴無匹,可是隻有我才知道,你呀,是這個世上最風流最浪蕩的公子!”

  小長老捏着裴嬪的下巴,在她的粉脣上印上一吻,壞笑道:“問世間知我者,莫過於你這個小妖精!”

  裴嬪順勢倒在了小長老的懷中,鶯鶯笑道:“如今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想要錢財,也都是金山銀山,國主那個傻子只恨不得將半個金庫都給你搬了來。可是我……”說着,裴嬪撅起了嘴巴,“可是我一點也不高興,我只想和你遠走高飛!做一對神仙眷侶的夫妻。”

  小長老的手枕着頭:“小美人兒,時機暫未成熟,急不得。”

  “我不信!如今你我是深宮後院的露水夫妻,你的名氣越大,反而越容易暴露我們的關係。要是有一天被發現,你我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小長老神祕地笑着,從枕頭底下掏出一方絹布,高高地舉在手上。

  裴嬪大感好奇,問道:“那是什麼?”

  小長老只是神神祕祕地笑着,故意不讓她碰到絹布。

  裴嬪伸長手,終於一把將絹布抓在了手中,看了上面的字,疑惑不解:“橫江圖說?這是什麼?”

  小長老笑意盎然:“你剛纔不是不信你我能遠走高飛嗎?這就是我給你的答案。”

  裴嬪又驚又喜,雖不大明白小長老的話意,但心想這絹布上的圖畫一定有妙處,便仔仔細細地端詳那副圖畫,奇怪道:“這副圖看着像是長江地輿圖,它能讓我們遠走高飛?”

  “你可別小瞧了這張地圖,它將長江採石磯一帶的灘塗險礁、軍事要點、乃至長江寬度全都一一標明,是我讓一個和尚以化緣的名義在江中巡勘了數月才得。有了此圖,無疑是打開唐國的北大門,只要將此圖貢獻給中朝趙皇帝,我宋師就可長驅直入江南豐沃之地!”

  裴嬪終於明白,驚得跌坐而起,瞪大了眼睛,指着小長老,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是中朝的奸細!”

  “若不然,你又怎會碰巧在延古寺遇到我?我又怎會費盡心思得到現在的一切呢?”

  裴嬪像是被人對着頭狠狠地敲了一記,恍然大悟:“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場預謀,原來你讓國主推行佛法,是想讓唐國腐敗,國庫空虛!”

  小長老洋洋自得:“你說得沒錯!而且現在也已經達到了我想要的效果,不僅國庫空虛,無以支付軍費,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也過得困窘。長此以往,唐國積重難返,國勢衰微,我宋師就可以一舉拿下!”

  裴嬪越聽越怕,這關係到一國之存亡的大事,她本就是個見識短淺的女人,哪裏見得如此大陣仗,早已經嚇得臉色蒼白,抓起自己衣服就要下牀。

  小長老攔住了她道:“剛纔不還要我帶你遠走高飛嗎?怎麼現在就怕成這樣了?”

  裴嬪哆哆嗦嗦道:“我……的確是想和你走得越遠越好,可我沒想到是……”

  小長老一把拽住了裴嬪的手,用力地握着,“唐國亡國之時,就是你我自由之日!到那時,你不是宮中的嬪御,我也不是山呼海嘯的長老,你我只是平凡夫妻,我們逃離了皇城,去世上任意一個你想去的地方,生下一大堆兒女,過上你想過的生活,這樣不好嗎?”

  小長老以甜言蜜語爲裴嬪描述了一副美妙的圖畫,此時,裴嬪的害怕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心中充滿了憧憬。

  小長老將她攬在身邊,裴嬪也順勢倒在他的懷中,無限嚮往地說道:“聽說汴梁城中繁華富麗,商賈雲集,比金陵國都還要繁華,我從來都沒有去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汴梁城如今是九州第一大都城,宏偉壯麗,比金陵城不知道要壯闊幾倍!”

  “那……我想去汴梁,等到滅國之後,我要和你一起去汴梁!”

  “當然!”

  ……

  一連數日都是陰雨連綿的天氣,讓人心緒亦如的散不開的煙雨,低低徘徊,鬱郁難解。

  國後雖已經解了禁,但她依舊無心無緒,整日關在自己房中,既不外出,也不散心疏鬱。

  案几上擺放着一盤殘局,嘉敏定定坐於桌邊上,冥思苦想,終是無果。

  元英端上了一盞蓮心湯:“娘娘!又是一個晚上!你爲這棋局想了三天三夜了,你也該好好歇息了。”

  嘉敏看着棋局出神,手中握住一枚高麗靛青色琉璃棋子,斟酌着下了棋子,卻又拿了回來。

  “娘娘快喝了這一盞蓮心湯吧,若不然纔剛剛調養好的身子怎麼能熬得住?”

  嘉敏還是不看元英一眼,揮了揮手示意道:“放在那裏吧!”

  元英正無計可施、心中焦急的時候,卻聽得外面傳來黃保儀的聲音——“新酒乘涼壓,殘棋隔夜收。”

  嘉敏細細品咂詩中蘊意,回首勉強一笑:“是吳子華的詩句,保儀,怎麼下雨你也來了?還是自己走了過來。”

  黃保儀從殿外走了進來,元英幫她摘下了斗笠。

  保儀的身上仍沾染了霧濛濛的水汽,像是江南煙雨中的一朵娉婷清麗的荷蕊。

  黃保儀笑了笑道:“飯後積食,常日呆在室內,也覺得怪悶的,想到臣妾是如此,娘娘豈不是更悶了?所以就一路看雨看花地來看望國後孃娘了。”

  一旁的元英道:“虧得保儀娘娘來看望,保儀娘娘是不知道的,國後孃娘癡迷於此殘局已經是三天三夜了,不喫不喝,像是一尊活菩薩。還是保儀娘娘來了,國後才肯轉動身子,說上一兩句話。”

  黃保儀嘆道:“真真是個癡人兒啊!娘娘既是能記住吳子華的詩,卻爲何參謀不了詩句中的淺薄之意呢?”她走上前,將棋子一枚枚地收入匣中,“‘殘棋隔夜收’,既然是殘棋,哪裏又有隔夜之理?”

  嘉敏淡淡道:“競日無聊,若不是這些玲瓏棋子陪伴着本宮,本宮真不知道改如何打發漫漫時光。”

  黃保儀定定注視着嘉敏,搖頭道:“是心緒迷茫,心無所屬,所以才覺得苦悶抑鬱。”

  她握住了嘉敏的手,嘉敏的手背是一陣陣冰沁冷透的涼意,黃保儀拍了她的手,輕柔道:“臣妾擔憂你。”

  嘉敏嘆道:“本宮在想,我朝的境遇何嘗不是殘局?本宮想不到解決之法,也不知道如何與之對弈,保儀,本宮好灰心。”

  黃保儀清冷而狠決道:“娘娘何必如此灰心喪氣!娘娘是天底下的棋王,智慧可以戰勝任何一個人,所以,臣妾也相信,以娘娘的睿智,能斬斷一切荊棘!也能贏回本該是屬於娘娘的一切!”

  嘉敏搖了搖頭:“國主與本宮的誤會越來越深,他沉醉於佛事,對於異己者,他都不願意去接近,不願意去傾聽,而投其所好者卻能居以要位,常伴他的身側。窅娘……”嘉敏一念及窅娘榮升爲窅妃,在外面呼風喚雨,麻木的心又抽搐般地疼了起來。

  黃保儀一雙敏銳的眼早能洞察嘉敏的心思,冷冷道:“不錯,窅娘!娘娘終於知道提及到窅娘了!你恐怕還不知道吧!林仁肇林大將軍並沒有中鴆毒!”

  “什麼?林將軍沒有中毒?”猶如驚雷貫頭,嘉敏驚訝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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