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主宮位(2)
與茗淳宮的風光熱鬧截然不同的是,柔儀殿是亦如冷宮般的冷清,冷寂得鳥兒的啁啾聲都似悽悽啼嚦一般,冷寂得院中的花兒都是悄無聲息地綻放,孤冷冷地散發着淡淡的幽香。
元英與阿茂一起輕手輕腳地張羅着,佈置了滿桌的美味佳餚,只是那滿桌的菜也是孤冷冷地,連着騰騰的熱氣也冒着
時辰已經不早了,嘉敏定定地坐在桌邊,望着滿桌子的美味,心思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她今日的妝容到底煥然一新,她是那樣的國色天香,以至於吹彈可破的肌膚只要淡掃胭脂,便美得驚心動魄。
今天是她的生辰,以往每年這個時候,國主都會想法子懈怠政事,只爲陪她在一起,可是今歲,只有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面對滿桌的佳餚。
也罷了,等了這麼久,他終究沒有來。
或許,她本不該留有奢念,本不該這樣抱着期望的。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是了,喜新厭舊,本就是男人的通病,國主本是心思敏銳的多情之人,有了窅娘這個新人,怎會惦記得她的生辰呢?
罷了,罷了,她本就不該傻傻地等待。
也或許,那個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她等。
她心灰意冷,對元英說道:“開飯吧。”
元英有些遲疑:“娘娘就不再等等麼?國主……國主一定記得娘娘的芳辰的,只是此時此刻是被政事耽擱了呢。”
嘉敏淡淡道:“國主今夜不會來了,開飯吧。”
“今日這樣花好月圓的日子,國後孃娘難道要獨享不成?”
說話的正是黃保儀,她的身後還跟着薛九,兩人一起走了進來。
嘉敏心情正是鬱郁之時,見到兩人進來,心頭的愁雲頓時消散了大半,笑道:“你們怎麼都一起來了?”
薛九笑道:“瞧瞧,好像我們剛來,國後孃娘就要趕我們走呢!”
黃保儀亦是啐道:“娘娘既是如此嫌棄,那我們不來也罷,咱們走吧,還是蓬萊洲上垂釣有意思些。”
嘉敏笑道:“瞧瞧你們兩位,都來排擠本宮,薛九調皮也就罷了,保儀你怎麼也變得不饒人了?還不快坐?”
元英忙添置碗筷,薛九和保儀兩人這才坐定,保儀取出一部古舊的書遞給嘉敏,說道:“今日是娘娘的芳辰,這是我在千萬書冊中找到的一部茶籍,饋與國後孃娘,聊表慶賀之意。”
嘉敏有些驚喜,“保儀懂我,知道一本舊書最能深得本宮之心。”
薛九撅着嘴道:“奴婢可不懂你們什麼書啊棋的,都是些高雅的東西,反正奴婢也不懂,奴婢只知道喫喫喝喝的東西,這不,奴婢特地帶來了一瓶酒來給娘娘恭賀芳辰呢!”
薛九一打開手中的酒罐,那甘甜芳香的醇香之氣到處蔓延,不似宮廷御酒的淳鬱,倒有着鄉野淳美之氣,再細細聞之,亦有飄渺的茶香。
嘉敏奇道:“宮中沒有這樣的酒。”
薛九神祕地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宮中當然沒有這樣的酒,因爲這酒是一百年前的一個酒僧埋下的。”
薛九見國後大有意趣,一時說得興起,繼續說道:“說來也好笑,那和尚什麼都戒,可偏偏戒不了酒,寺裏的住持當然是不允許他喝酒的,於是他就在寺中的山茶樹下埋了好些酒,犯了酒癮的時候就偷偷地喝,那和尚作古之後,茶樹下尚且留下了一罈酒,便是奴婢手中的這一罈酒了。”
嘉敏小酌了一口,道:“果然是好酒,若不然,那和尚怎會反覆破戒呢?”
三人輕笑,輕酌小酒,倒也熱熱鬧鬧,只是突然間,幾聲絲竹管絃之聲悠悠地傳來。
三人的笑意頓時凝住,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那絲竹官弦之聲頓時便咿咿呀呀地有些刺耳。
薛九問道:“是什麼聲音?”
黃保儀清冷道:“還能是什麼聲音?是窅娘又在翩然起舞,給國主賞覽罷了。”
薛九撅了撅嘴:“不是都已經有了身孕麼?還在得瑟?”
嘉敏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正因爲有孕在身,才能更好邀寵,也正因爲邀了寵,所以才以舞姿助興。”
薛九氣不過:“娘娘不妨將她肚裏的孩子給弄了!看她還囂張不囂張!如今看到她那股子妖氣,奴婢心底裏沒來由地就恨。”
黃保儀搖了搖頭道:“不可,窅娘已經自請讓國後照看她與腹中龍子,她若是出了任何意外,那就是國後孃孃的不是了。”
嘉敏苦笑:“如今本宮每每囑託人好生照看淳茗宮的那位,生怕她有個閃失。更何況,她腹中的孩兒畢竟是國主的血裔,是我大唐的延續,本宮只祈禱他能的平安降臨人世,也爲這死氣沉沉的後宮帶來幾分鮮活祥瑞之氣。”
薛九不解地問道:“窅娘心思毒辣,難道娘娘就不怨恨她,真的希望她腹中的孩子平安誕下嗎?”
嘉敏道:“母親雖然狠辣,可孩子總該是無辜的。本宮只有一個心願,但願她腹中的孩子不要像她的母親一樣。”
黃保儀的脣瓣含着一絲淡淡的笑意:“臣妾也只有一個心願,但願國後孃娘也早一些有自己的孩子,國後心性仁慈,生出來的孩子一定是乖巧可愛、伶俐討人疼的。”
嘉敏有些羞臊,聲音低低地,“保儀又來取笑本宮了。”
薛九拍手道:“要是這樣纔好呢!只有國後孃孃的龍子才當真是榮貴無華!也只有國後孃孃的孩子才值得國主當作小寶貝似地疼,哪裏又有跳樑小醜出來蹦躂的!”
嘉敏有些惆悵,她身爲國後這麼多年來,腹中一點動靜也沒有,也不知身爲人母到底是怎樣的喜悅和憧憬?
想到此,她倒是有些羨慕起窅妃了,數個月之後,她的宮中就會有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嬰孩。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隱隱約約的絲竹管絃之聲突然間戛然而止,三人都覺得蹊蹺,薛九忍不住問了出來:“怎麼回事?”
黃保儀說道:“莫非是窅妃起舞累了?”
嘉敏眉頭深鎖,搖了搖頭道:“應該不是,舞樂不會在中途倉促停止。”
薛九快言快語:“管那麼多做什麼?最好是窅妃摔了一跤!菜都快涼了,咱們別停啊,來來來!”
薛九給各自斟了酒,各人又小酌起來,只是嘉敏再無心酣飲,隱隱覺得有事發生。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柔儀殿外就嘈嘈雜雜起來,只聽得阿茂和外面的一個太監爭執着什麼,似乎是外面的太監執意要闖入,而阿茂卻不讓。
嘉敏擱下了手中的酒杯,朗聲命道:“讓他們進來吧。”
原來是窅娘身邊的得力內監張順,他的臉光禿禿、油亮亮的,一個酒槽鼻子紅彤彤的,看着甚爲怪異。
他撣了撣那一身太監服,趾高氣揚地仰着脖子,尖着嗓子喊道:“國主有令,請國後孃娘即刻趕往茗淳宮。”
薛九困惑道:“出什麼事了?”
張順抽了抽他那紅彤彤的鼻子,生硬道:“奴婢不知。請國後孃娘即刻到茗淳宮。”
嘉敏來不及更衣匆匆而去。黃保儀和薛九心中疑團大起,放心不下國後,也緊跟着而去。
卻是爲何事?
原來,國主今日國事繁忙,與衆臣子們爲南漢滅亡一事商議了整整一日,雖是如此,可也還惦記着國後的生辰,下朝之後正往柔儀殿而來,不巧半途被張順攔路截住,那張順稟告說窅妃身子不適。
國主猶疑片刻,往茗淳宮走去,到了殿中,窅妃卻嬌笑一聲,像一隻烈烈火紅的鸚鵡一樣,撲倒在國主的懷中,嗔道:“官家要是再不來,臣妾可是等得花兒都謝了。”
國主有些不悅:“你的身子沒有不適?你這不是在無理取鬧嗎?”
窅娘嘟嘴:“臣妾一日不見官家,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難受,到了晚上就更難寐了,官家就原諒原諒臣妾吧!”
一邊的菁蕪也不到落空,趁此進言道:“娘娘爲了讓官家高興,特地排了舞,要給國主一賞呢!”
國主本就心軟,聽了這番話,頓時也不忍,輕聲責備道:“你如今有孕,身子不比從前,當是十分貴重珍愛自己纔是,怎麼還想着取悅朕呢?”
窅娘的臉頰帶着一抹緋紅,微微垂了頭,低低說道:“臣妾知道官家喜歡臣妾的舞姿,臣妾只要官家高興,臣妾就覺得所有的一切就有了意義……況且太醫也說,臣妾初孕,久久坐臥,反而不利呢!”
國主坐在桌邊,笑道:“也罷,朕若不觀覽觀覽你的舞姿,豈不辜負了你的一番美意?”
窅娘嬌媚一笑,一個眼色遞了出去,菁蕪令道:“起樂!”
早就在廊下準備好的樂伎們吹的吹,彈的彈,敲的敲,絲竹管絃一齊迸發。
窅娘翩然起舞,她的舞技獨具一格,媚中帶着靈氣,靈氣中不失婉約,婉約中又是仙風道骨般的輕巧,當真是描擬不出的況味。
如果說昭惠後的舞姿雍容大氣,歡快活潑,那麼,窅娘的舞姿更像一杯盪漾着琥珀色澤的毒藥,明明有毒,卻還是讓人心甘情願地沉淪下去。
國主如飲了這杯毒酒,漸漸地沉淪了下去,漸漸地醉了下去。
突然之間,窅娘一個舞步未穩,飄然旋轉着身子倒了下去
國主大驚失色,慌忙上前一步抱住來了窅娘,但見窅娘雙眸緊閉,臉色紫黑,嘴脣發烏,渾身像是打擺子似地顫抖。
菁蕪愣了一愣,使勁地拍了一拍自己的大腿,驚歎道:“哎呀!是不是娘娘喫到了什麼不該喫的東西?晚膳還是國後孃娘那邊命人準備端了過來的呢……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國主心裏頭七上八下,大喊道:“來人啊!傳太醫!傳國後!”
不大一會兒,太醫就已經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不是別人,正是郝翰,如今他再也不是在太醫署打雜的小役工,而是太醫署裏一個有名有姓的太醫,他看了窅娘的情貌,嚇得腿一哆嗦,就跪在了金磚上,說不出一個字來。
國主大怒:“窅娘到底如何?”
郝翰誠惶誠恐道:“窅娘娘無藥可治啊!娘娘這是中了邪啊!”
國主大驚,猶自不信地問郝翰道:“你說什麼?”
郝翰嚥了口唾沫道:“窅妃娘娘不是病倒,是突然中邪了啊!”
國主回頭見窅娘渾身冰涼,雙腿不時地蹬着,手也張開了尖利的指甲,拼命地往空中抓撓着什麼。
這樣恐怖驚悚的情形,不會是真的中邪了吧?
就在這時,姚公公在國主耳畔輕聲道:“欽天監宮外求見,說是有要事稟奏。”
“讓他進來。”
那欽天監近來後,就呼道:“微臣夜觀星,危星與軫星正成勾角之勢,軫星熠熠,危星熒惑!宮中有大變數!”
國主見他說得正當其實,忙追問道:“此天數何解?”
欽天監道:“微臣自觀測到此天象後便迫不及待地來此到淳茗宮,不知宮中主位是否有性命之憂。”
國主深鎖眉頭,沉悶地應一聲。
欽天監道:“那便是的了,宮中主位受星宿勾心鬥角之害,必會暴斃!”
此語一出,猶如炸雷!
國主拍案而起,怒道:“你說着窅妃會暴斃?”
欽天監到稟道:“天數如此……”他掐指算了一算,凝肅問道,“不知官家可否告知國後的生辰八字?”
國主忍了忍,這才說道:“就在今日。”
那欽天監閉目又算了算,恍然大悟道:“這就是了,國後孃娘今日芳辰,卻與窅妃腹中龍子相沖相害,所以窅妃纔會突然被邪魅所惑。除非……除非……”
國主已經極不耐煩問道:“除非什麼?!”
欽天監道:“除非改變危星與軫星的相沖之位。如今國後孃孃的柔儀殿位於東南方,而窅妃的宮位位於北方,只有改變了方位,讓窅妃住在東南正位,方可化解此大劫。”
國主聽出了些眉目,問道:“你的意思是……”
“請國後孃娘遷出柔儀殿,請窅妃搬進柔儀殿。”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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