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悲惨的故事
這個事情,就有点……要好好斟酌的意思了。
毕竟,就算他是皇帝,吃的再精细精贵,那也是脱不了五谷杂粮的范畴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他被人称一声万万岁,就当真能万万岁了?
生病嘛,当然就需要好的御医。在怡妃生病之前,他对自己太医院的太医们還是相当满意的。可怡妃一病,那么些個太医连什么情况都看不出来,一听庆王妃提出可能要开腹查探的建议,個個跟见了鬼似的,匪夷所思啊,不可取啊,甚至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這样的话都搬了出来,极力阻止庆王妃为怡妃开腹。
其实,景帝自己也是迟疑了很久的,直到眼前這位郑神医以庆王妃师父的身份进宫来。
景帝单独召见了他,问起怡妃的病情,与他一番对谈后,景帝被他的专业打动了——当然,到底听沒听懂只有景帝自己心裡清楚,但最后說服景帝同意给怡妃动刀,却是郑神医愿意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来担保此场手术就是個小手术,如果手术失败,不用景帝惩罚,他自己也羞愧的沒脸活着见人了。
景帝对他的自信很是欣赏,事实也证明,他沒有信错人。
怡妃手术時間只进行了小半個时辰,手术完了,他进去看怡妃,怡妃虽然有些苍白,但精神很不错,還跟他說笑了两句。
然后,他也的确看到了怡妃腹中取出来的那個石婴。
虽說是九五之尊,但亲眼看到這么個东西,心裡還是膈应的。又是郑神医以他的专业知识来告诉他,那并不是什么妖魔邪恶作祟,只是一种自然的病症而已,因這种病少见,加之并不是所有的医者都能诊出来,故而才显得很少见。其实,对他這种医术精湛的医者来說,完全不是什么問題。
郑神医的這些话,奇怪的并沒有引起景帝的反感,大概就是有真本事的人,总是会叫人格外容忍些吧。
于是,這令人格外容忍些的郑神医的亲妹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令人提之就欲想将之大卸八块了。
不過——
“郑神医,何以你姓郑,你那妹子却是姓温的?”景帝眯了眯眼,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郑青山。
這人是有大本事,但倘若他敢欺君,再大本事的人,他也是决不轻饶的!
“陛下有所不知,我父母本是江湖人物,得罪了人后,不得不隐居避世。只可惜仇家势大,過了十几年安稳日子后,還是找到了我們。那個时候,我已经是束发之年,可妹妹才出生不久。仇家找上了门来,父母拼死杀出一條血路,让我带着妹妹逃了出去。”
郑青山一边說,一边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编故事什么的,還不是手到擒来?反正這皇帝也不会无聊到真的去挖他的祖宗十八代。
“可那些人秉持着斩草除根的想法,也要一并将我跟妹妹除掉。沒奈何,我只能带着妹妹一路奔逃。可妹妹实在太小,连奶都沒断,一天到晚饿的哇哇大哭。有一天,我們被追到一個猎户村裡,妹妹已经饿的奄奄一息,這时候,恰好听见村子裡也有小婴孩的哭声,我豁了出去,抱着妹妹就去求那户人家,妹妹好歹吃了一顿饱饭。”
他讲的绘声绘色,又情绪饱满,說起那些事,仿佛是真的一样。
就连跪在一旁的诚亲王都听住了,面露怜悯之色来。
“后来,仇家实在追的太紧,我沒有办法,便央求那位善良的大婶暂时收留我妹妹,对外只說是生的双生女儿。可却沒有想到,我這一决定,给那全村人都招了祸事啊。早知道,我宁愿带着妹妹一道走的……”
景帝也忍不住了,“那猎户村的人,都怎么了?”
“仇家查到了我們的踪迹,也知道我們在猎户村停留過,他们……他们竟然丧心病狂的,将整個村的村民都屠杀了!”郑青山悲愤的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了出来,眼睛亦是红红的,“全村老少,无一幸免!那些人,当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心狠手辣,惨无人道!”
张公公忍不住发问:“既然全村人都被屠杀了,你那妹妹,想来也沒有幸免,那你又怎么……”
“公公有所不知,且听我慢慢說来。”郑青山又擦了擦眼泪,“我被那些人一路追杀,躲躲藏藏這几年间,也顺便将父母流传下来的医术研究了個透彻。几年過去了,我還以为躲過了一劫,谁知道那群人根本沒有放弃。后来,在被他们追杀的时候,我失足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也是我命大,竟挂在了树枝上,被九黎山的老门主救了下来,這才捡回来一條命。也幸有老门主与九黎山众人护着,我才能安稳的呆在那裡這么多年。”
“后来,老门主收了我入门,让我做了他老人家的师弟。我在那裡,也有幸认识了世子爷等人。又過了些年,老门主跟我說,当年追杀我們一家的仇人们老的老死的死,已经沒能耐再将我怎么样了。這时候,他老人家才肯松口让我下山寻我那可怜的妹妹。”
“我這一找,就是好几年。皆因当年逃命慌张又慌乱,记不住那猎户村的位置,好不容易找了過去,才听說那裡发生的那场骇人听闻的惨案。我当时真是痛悔的恨不能跟着死了算了。可就在這时,一個看起来有些面善的大婶拉住了我,她告诉我,她竟然就是当年收留我妹妹的那位大婶!我当即就给她跪下了,以求她的原谅。大婶哭着說,這都是命,倒也沒有狠怪我。然后她告诉我,我妹妹沒有死,那些人屠村的那天,她正好带着她自己的女儿跟我妹妹回了娘家,竟就這样躲過了一劫。”
“我当时听了,心裡又是欢喜又是难過,欢喜的是妹妹沒死,难過的是那么多的村人因为我們而丢了性命。后来,我跟着大婶郑重的祭拜了村子裡所有遇难的人,虽然這样做并弥补不了什么。后来,大婶告诉我,我妹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她還有兄长,不顾大婶的阻拦,偷偷的离家去找我了。”
“她一個小姑娘,就敢出门去找你?”景帝微微皱眉。
這胆气是从哪裡来的?
這也让他莫名的想起了大乔氏,她当初也是那般,义无反顾的离开诚亲王府,离开她嗷嗷待哺的幼子,去到了当时最危险的地方,去到了他的身边!
“是,我那妹妹也是胆识過人,只知道自己有個兄长,還在逃难,就奋不顾身的要去救我呢。她就凭着大婶给的那只言片语到处的走找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来到京都,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世子爷一回。世子爷格外感激,想方设法将她留在京都,允诺她会帮忙找我。她這才留在京都,因早前世子爷也知道我有個失散多年的妹妹,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我去了封信,让我赶紧来京都一趟。我這才见着了我可怜的妹妹啊……”
张公公又忍不住问道:“你只见了她一面,就知道她是你妹妹了?”
会不会太草率了啊。
郑青山看了张公公一眼,那一眼,分明带着几分嫌弃,就你問題最多!
“妹妹长得与家母一模一样,我怎可能认错?”他激动的脸都红了的样子,“况妹妹脸上那樱花状的胎记,也与家母一模一样,這可是做不了假的!我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我那可怜的妹妹……陛下啊,也不知我那妹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会不会還是当初追杀我們的那些人,我妹妹她要是落在那些恶人手中,只怕是……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他說着,像是忍无可忍,掩面大哭了起来。
景帝听完了,虽然郑青山讲的有理有据的样子,但他并沒有尽信,“朕听闻,掳走她的人,极有可能是西域人。你的父母当年,得罪的可是西域人?”
“西域人?”郑青山放下袖子,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西域人,难怪,难怪啊……”
“难怪什么?”景帝追问。
“当日那些恶人杀我父母之时,我仿佛听他们问我父母当年从西域带走的东西在哪裡?难道他们竟是从西域追来的?难怪那时候,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要搬家一回,以至于我小时候,连個玩的好的小伙伴都沒有。”
“你父母去過西域?”景帝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从未听父母提起過,但如果妹妹真是被西域人带走了,那我想,我父母多半是去過西域了。”郑青山也紧锁双眉:“他们去西域做什么?难道真的从那裡带回来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些人才会紧紧追着我們兄妹不放?”
這也是他跟宋南州一开始就商量好的设定——只有让景帝以为他们手上当真握着跟西域相关的东西,景帝才会看重他们,当然,宋南州希望景帝看重的当然不是他,而是他那位可爱的小同乡。
他一开始是拒绝配合的,因为他知道温香想要回家的迫切心态,就跟他是一样一样的。既然存了這种心,她多半是不肯嫁在這裡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他怎么能明知道她不愿意,還违背她的意愿去帮宋南州留住她呢?
只是沒想到,她竟然被抓走了!
宋南州孤身一人去追,能追回個毛线啊!
且谁也不知道,西域那边的人到底会对她怎么样,要是不能打动景帝,让景帝派出人手来帮忙,說不定他可怜的小同乡真会有性命之忧呢。
为了這個,他才不得不配合宋南州,进行了這一番表演。
至于以后如何?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同乡有可能感念宋南州为她奋不顾身舍生忘死,愿意留下来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那是宋南州的造化。
小同乡若是依然不肯留,他自然也是要帮亲不帮理的。
至于他的亲嘛,当然是他仅见過一面的小同乡,而不是跟他朝夕相对了多年的好师侄。
景帝果然有些动容,倘若這对兄妹手中真有跟西域有关的东西,才让西域人這般大动干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来掳人的话,那东西定然十分重要。若真落到了西域人的手中,会不会对大周有所不利?
退一万步說,就算最后沒有找到什么东西,若能把那女子找回来,這郑神医对他定然会更忠心耿耿尽心尽力。還有宋南州那臭小子,若是随了他的心意,往后也会少给他弄出些幺蛾子来。
只是,這女子的出身,到底還是差了一层啊。
景帝這一想,就想的有点多了。
等他回過神来,见郑青山還眼巴巴的看着他,一脸請求哀求的模样,便清了清嗓子,道:“說起来,你救治怡妃,也算是立了一大功。又不肯要别的赏赐,那朕就准了你所請,這就拨些人手,前去助那臭小子一臂之力,以期能早日救回你那妹妹来。”
郑青山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忙忙跪伏在地,口呼万岁以视感激。
小同乡啊,为了你,我這双宁死不屈的双腿如今也算是屈下来了啊!
……
刚出京城时,這些人赶路赶的很急,昼夜不停,连让温香下车上個厕所的時間都是掐着点儿的,到了他们规定的時間,他们也不管她到底有沒有方便完,便连声催促她上车。
当然,她也是试過拖延之术的,但只试過一次后,她就彻底放弃了。
现在,她那被打了的脖子都還隐隐作痛呢。
這自称童恒止的男人,对着她如沐春风言笑晏晏的,可是下起手来,那可是一点都不手软。
关键事后還能特别真诚的给她道歉,道他不是有意要敲晕她,实在時間太赶,不尽快赶路的话,怕路上会出什么变故,只能請她多担待云云。
弄得温香一肚子气,却连撒气的地方都沒有——她倒是想对童恒止撒气,但想了又想,自己的脖子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啊,她非得跟它過不去?
是以,這一路上,温香是分外的配合,用她的话說,简直找不到像她這么听话又顺从的肉票了。
反正這么紧赶慢赶的,温香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也沒见這些人进過有守卫的城镇,他们是彻底杜绝她求救或逃跑的希望。
人在马车上坐得太久了,再舒服的马车,也会不舒服的。
温香全身骨头都散架了似的,趴在软垫上,晕头晕脑的问:“還有多久才到啊?”
這一路,真如童恒止所說,他们给她提供的食物,只要馒头和清水。
温香原想控诉他们虐待肉票,一看他们吃的跟她一模一样,那控诉也就不了了之。
“委屈姑娘再忍耐几天。”相较于温香的萎靡憔悴,童恒止依然端坐如松,身姿如玉,半点不像是受了颠簸之苦的人一样,人也精神奕奕,不见半点疲态。
温香妹妹看见他這样,再从镜子裡看到自己俩硕大的黑眼圈,就恨得忍不住咬软垫来泄愤!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這话你昨天是不是說過了?”温香气恼的瞪他。
“那問題,姑娘昨天也问過了啊。”童恒止仍是好脾气的笑說道。
“你也說我昨天问過了。你今天就不能换個答案来听听啊?”实在太无聊,闲磕牙也是一种消遣方式。
那童恒止当真认真的想了想:“委屈姑娘再吃几天馒头,很快就能吃肉喝酒了。”
明知道這是给她画的一张大饼,但温香仍是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但她也知道,再追问他也是不会告诉她,到底還要她忍耐着吃几天馒头才会有酒喝有肉吃的。
于是想了想,问道:“你们现在就不能稍微的改变一下伙食?比如說,你给我弄点牛肉干什么的来嚼嚼,让我過過干瘾也好啊!牛肉干沒有,你们這些人身手也不错吧,外面那么多到处飞的鸟儿啊,叽叽喳喳的叫的多欢实啊,你们顺手打两只来烤了,就算沒有盐,我也能接受啊!”
看看,看看,她的要求都已经低到尘埃裡去了,那该是的童恒止還是一脸歉意的摇着他那颗看着就碍眼的脑袋。
“一来我們急着赶路,不便停下来烤鸟。二来——”童恒止顿了顿:“一路上留下太多痕迹总是不好,你们那個宋世子,可不是個简单的,被他追上了就麻烦了。”
温香愣了愣,忽然爬了起来,也不顾自己被颠的东倒西歪,一反刚才的死气沉沉,炯炯有神的盯着童恒止:“宋南州追上来了?”
童恒止仍是微笑:“现在還沒有。”
温香忍不住失望的撇撇嘴,重又趴了回去,语带不屑的說道:“原来你這么怕宋南州啊,還以为你是個有胆色的,沒想到……啧啧,难道西域人都是像你這样的……鼠辈?”
童恒止一点都不生气,甚至還笑了笑:“等姑娘到了姑墨,就知道了。”
“谁想知道啊,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们姑墨人如何。”温香又翻了個白眼,“不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不如来聊一聊,你们到底要我帮你们什么忙?你看我啊,孑然一身,身无长物,真真是一无是处,你们绑了我,连個好价钱都卖不了,图什么啊?”
当然,她這么贬低自己,完全是为了套话嘛。在她自己看来,她這個人還是很值钱的。
這一回,童恒止竟不像前几回一样笑而不答,他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姑娘可知,你为灵玉所孕育而出世,是真正的、当之无愧的灵女?”
“噗!”温香一口口水喷了出来,“什么?什么东西?灵女?”
“亦是神女,是上天赐给我們姑墨的,无价之宝!”
“哈,哈哈哈!”意识到自己沒听错的温香哈哈大笑几声,随即垂了嘴角:“這個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不想說就算了,做什么编這些话来哄我?当我三岁小孩很好哄啊?做人,還是要多点真诚,少点套路——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童恒止看着她,仍是一脸真诚的模样:“我绝不会拿话来欺骗你,等你到了姑墨,大巫也会這么告诉你的。你的灵魂,你的身体,皆是灵玉所出,這一点,你自己也否认不了吧。”
“首先,我的灵魂并不是灵魂所出,是我自己——”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是你们那個吃饱了沒事做的缺了八辈子大德的大巫,招魂的技术不過关,硬生生招错了魂儿,将我這個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倒霉鬼的灵魂招到了這鬼地方来的。我的灵魂是我自己的,不是你口中的灵玉所孕育的。”
见童恒止笑笑的,并沒有反驳她的意思,温香才继续說道:“其次,我的身体也不是灵玉给的,是我自己画的——我画了我自己,然后变成了我自己,你听明白了?跟你口中那什么灵玉一点关系都沒有,更不可能是什么灵女神女好不好?”
真的是,玄幻看多了咩,還灵女神女的,不要笑掉她的大牙好不好!
但莫名的,她竟然笑不出来,其实這童恒止說的话,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她的灵魂被拘在血玉扳指中,开始還是弱鸡,慢慢的,她拥有了透视眼的功能,紧跟着,她又有了念力随便变的能力,這若不是那玉扳指的加持,仿佛,也沒有别的更好的解释啊。
而且后来,她成了有血有肉的崭新的温香,那块血玉扳指竟就碎裂了,变成了個普普通通的、连颜色似乎都暗淡了不少的扳指。
但不管真相到底如何,温香当着這童恒止的面,是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的特殊的——谁知道他们要利用她的特殊来干什么?
万一是要她的命呢?
要她活祭天神什么的,那她還有什么活路?
童恒止仍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姑娘不必心急,等到了姑墨,见了大巫,一切都可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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