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云璃
北荒大地早已经万裡冰封,山川河谷皆化为一片雪白,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活物。
而便在這种生灵禁区之中,一行四人的队伍,在前往天涯山的路上扎营停泊,此时都从帐篷内走了出来,抬眼望着化为金红色的夜空。
裹成毛毛虫的小丫头,双手插兜站在营帐外,仰头打量,询问道:
“师父,這是什么呀?”
仇天合身着羊皮袄,头发胡须上都挂了些许白霜,认真琢磨片刻后,回应道:
“应该是火烧云。”
“现在是晚上,也沒云呀~”
轩辕天罡夫妇站在旁边,因为是第一次来北荒,也搞不懂异象从何而来,外面太冷,看了片刻便想抱着小丫头回帐篷继续睡觉。
但也在此时,几人忽然发现,漫天金红霞光,又往西北天际退去,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幕在往天际移动。
仇天合目测了下方向,又开口道:
“這霞光好像是从天涯山那边照過来的。”
轩辕天罡也发现了,对此道:
“是又如何,天涯山离這儿還远,咱们跑不過去……嗯?”
正說话间,轩辕天罡隐隐察觉不对,转眼望向东南方。
仇天合同样察觉到东南方风雷大动,手放在了刀柄上,结果還沒怎么看清,就发现一條黑线追随漫天红霞,从天空一闪而過,带起的轰鸣震耳欲聋,還能听到悠长尾音:
轰隆隆……
“叽~~~~”
小丫头连忙捂住耳朵,不過马上又眼前一亮:
“刚才是不是有鸟叫?”
仇天合根本就沒看清過去的是什么东西,但熟悉的鸟叫声却分辨了出来,眼底显出惊疑:
“刚才過去的是夜小子?”
轩辕天罡也只能看到模糊两道人影,转头看着黑线消失的方向:
“应该是。”
“這臭小子,路過也不知道下来打個招呼……”
仇天合发现夜惊堂闪身就不见了踪影,此刻也感觉到了什么叫‘仙凡有别’,对于夜惊堂路過问都不问一声,還有点多心。
但夜惊堂显然也沒办法。
不過片刻之间,夜惊堂已经拉着云璃,穿過了天琅湖和西海诸部,来到了北荒的领域。
虽然靠着惊人目力,他看到了仇天合等人,但往西北飞驰的速度已经被推到极限,下方的山川几乎是一闪而過,他都被强风吹的面部变形,根本就停不下来。
折云璃本来抓着夜惊堂的左手,但速度太快风阻過大,到最后根本就抓不住,此时已经跑到了夜惊堂怀裡,用手抱着同样惊恐的鸟鸟,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咬牙询问:
“惊堂哥,咱们不会死吧?”
夜惊堂现在担心倒不是死,而是就此一去不回。
在对战奉官城步入‘合道’前,他便知道武道无止境,一直在构思九张图之后是什么境界,而后也琢磨出来,只是发现再往上跨一境,需要的支撑太過庞大,才沒去尝试。
而和萧祖交手时,九九归一已经打不动,他才去触及那重境界,结果意外发现‘如有神助’。
虽然此方天地不足以支撑体魄攀升,但天地却好似被牵引,不知源头的浩瀚天地之力,如同漏斗般倾泻而下,让他成功在第十重境界站稳了脚跟。
夜惊堂交手时,并沒有察觉到异样,甚至感觉如鱼得水。
但常言乐极生悲,他打完后想收功,就发现‘請神容易送神’,聚集而来的天地之力,根本不听他指挥,等到他体魄难以容纳之后,就自行如同潮水般退去。
若只是退去也就罢了,但夜惊堂随之便发现,他不知从何处借用的浩瀚天威,也跟着一起退潮,并不能在這方天地间留存。
浩瀚灵气已经被他吸纳到体内,融入四肢百骸,根本出不去,那感觉就如同在被人用‘吸星大法’往强行外抽气血,他身体肯定不允许,然后就连人带气劲一起被拉走了。
夜惊堂飞了這么远,完全停不下来,也在分析原因,最后猜可能是——他借来的东西,和此方天地的灵气性质不一样,就如同油和水,油比水轻,就算暂时搅匀,最后還是会飘到水上面,彼此界限分明。
他不知从哪裡借了一肚子油,又站在水底,结果就是连人带油一起被此方天地挤了出去,想要留下,估摸得有盘古在混沌中开天辟地的实力,而他显然差了十万八千裡。
夜惊堂虽然不知道去哪裡,但可以确定只要身体停下,内外压力恢复均衡,就到了无边神力应该存在的地方,有可能是山的后面,也有可能破碎虚空,直接去了另外的世界。
发现根本沒法抗衡天道法则,夜惊堂肯定着急了,媳妇都在此方天地,要出去也是一起出去,哪有他一個人先走的道理。
眼看飞的越来越远,已经跨越西海到了北荒,朝着天际尽头飞去,夜惊堂也不再留念借来的东西,强行静气凝神,开始尝试自降修为,回到炼虚合道的境界。
已经悟道的境界,就和学鸣龙图一样,学会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只能修改变更,沒有逆转舍弃的說法,不然陆截云之流也不会被逼的走绝路。
但现在夜惊堂也不是放弃悟出的境界,而是封锁新开辟的气脉,让身体不再自行吸纳不属于這方天地浩瀚灵气,而后驱逐体内已经吸纳的力量。
结果這個方法還真行的通。
折云璃趴在怀裡,死死抱住夜惊堂的胸口,很快就发现夜惊堂身体化为炽热火炉,有肉眼可见的雾气从身上冒出,汇入周边的金红霞光。
虽然飞驰速度在减缓,但夜惊堂显然也不怎么好受,浑身青筋鼓胀,脸庞也化为赤红,整個人就如同即将炸开一般。
“叽叽?”
“惊堂哥?”
折云璃睁开眸子,试图查看夜惊堂的情况。
夜惊堂感觉犹如被抽筋剥骨,不過神识還算清醒,咬牙安慰:
“沒事,在散功,待会就能停下来,别慌……”
折云璃都看不懂夜惊堂在做什么,只能抱着夜惊堂和鸟鸟,强忍刀削般的寒风等待。
在過了不知多久后,一座横隔在天地间的黑色山脉,出现在了视野尽头,远看去就好似一座往上直插云霄,左右无限宽的黑色城墙。
折云璃被拉着往天上飞,此时也跟着霞光飞向了巍峨山脊,山脊后霞光万丈,照亮了整片天空,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而也就在两人飞過山脊,浑身都被霞光照亮,几乎难以睁眼之时,夜惊堂发出一声闷哼,最后一缕雾气从眉心飘出,身体随之失衡,往下坠落砸向下方雪岭。
哗——
砰砰砰……
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漫天红霞,也在下一瞬完全消失在山脊之后,整片天地重新恢复月朗星稀,再难见到半点异向……
——
于此同时,天的另一头。
无边云海在险峰之下汇聚,从云层中探出的山巅,便如同一座在云海中航行的孤岛。
孤岛上有无数花木,雪湖花、长生树、白莲等等山下至宝,在山巅却如同路边野草,随处可见也无人打理,甚至显出了杂乱之感。
一面悬崖,正处于云海边缘,三道人影在崖壁旁站立。
中间是個腰悬黑青色宝剑的老剑客,双手负后,望着天际尽头滚动的霞光,看起来在欣赏山下从未见過的壮丽景观。
而背后两人,则都是中年人,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道袍,和玉虚山的款式相差无几,不過面貌在南北两朝从未出现過。
两人背负长剑,看起来颇为仙风道骨,此时正低声商谈:
“上個月吴道友才上来,這又有人上山了?”
“不像。山下最多练到第九重,這是‘化神境’引发的天象。”
“山下怎么可能出现十境老祖?”
“估摸是某個走邪门歪道的九境老怪,藏在某处洞天福地闭关,忽然破境压不住天象,被迫飞升出来了……”
“那此事得汇报宗盟,尽快搜寻下落,能在山下突破化神境的仙家老魔,我還是头一次听說,任其成长,日后弄不好会演变成一场浩劫……”
……
崖壁旁的老剑客,听到两人疑神疑鬼的交谈,回過头来,露出那张让天下人胆寒百年的脸颊:
“我起初還以为,山上都是真神仙,不說看破世事、大彻大悟,至少也该临危不乱,有個像样的道行。如今看来,山上和山下区别真不大,也就地方大了些、人多了些。”
正在交流的两人,闻声都转過头来,态度颇为谦和,其中一人含笑道:
“山上人也是人,无非起点不同罢了。宗门天骄,佼佼者也不過万裡挑一;而从山下杀上来的好苗子,都是从亿万万人中竞争出来的独苗,就算暂时境界差些,往后也无一例外都是仙家巨擘,和我等不能同日而语,吴道友觉得我等稚嫩,也正常。
“不過吴道友也别小觑山上,像您這样从各個地方打上山的天骄,外面不多,但也不少,其中不乏比你天赋更高的能人……”
老剑客轻轻笑了下,眼见霞光消散,便单手负后往山下走去:
“比我厉害的人,不在這裡,在我老家。”
“呵呵~”
两個中年人笑了下,并未反驳,但对這话显然不大信。
毕竟面前這剑客,忽然登门时的强横气势,直接把宗主都给吓到了,如果不是对方自报家门挺客气,他们都能以为是某個仙门老怪来灭门。
山下若是有人比這老剑客還厉害,那除非是刚才引发天象的仙家老魔……
?
两人念及此处,又转头看向无边云海,欲言又止。
老剑客并未多說,走出几步,又问道:
“你确定你家老祖,就是我要找的那人?”
“吴道友放心,我們开山祖师,来的時間和面貌,和你說的完全符合,只是目前在闭关不能打扰。只要吴道友肯拜入我宗,什么事都好商量……”
“拜师就免了,当了一辈子天下第一,不习惯屈居人下。”
“理解,当老祖其实也行……”
“你们看起来很缺人呀。”
“唉,开宗立派才两百来年,放在山上啥也不是,全靠老祖一個人撑着,吴道友和老祖是同乡,虽然宗门给不了太多供奉酬劳,但他乡遇故知,于情于理,也该扶上一把不是……”
……
——
日起日落,转眼到了第二天。
山巅寒风呼啸,鹅毛大雪遮天蔽日,让能见度不足几丈。
一道清瘦人影,身着较为淡薄的冬裙,在齐膝深的积雪中,往山巅艰难攀登,背上還背着一個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
而毛发雪白的鸟鸟,害怕走散也不敢乱跑,用爪爪扎着男子的后衣领,煽动翅膀尽全力往上飞,给吃力攀登的姑娘减轻些许负担。
折云璃并未受伤,但在這根本沒路的冰天雪地中爬山,饶是武艺高强,依旧被冻的瑟瑟发抖,呼出的雾气在发髻上结成了白霜,呼吸都有点困难,脑子還晕乎乎的,害怕睡着冻死,只能边走边說话:
“要是迷路找不到吃的,我就把你烤了。佛家都有‘割肉饲鹰’的典故,你是不是也该‘割肉救主’?”
“叽?”
鸟鸟一身厚毛,非常怕热但完全不惧严寒,此时听见荷包蛋沒良心的话,眼神满是震惊,不過看她背着夜惊堂确实辛苦,倒也沒去踹她。
“不摇头那就是默认了,待会我就去找柴火……”
“叽?!”
一人一鸟如此瞎扯,在不知爬了多久后,還未曾看到山顶,背后倒是传来了动静:
“呼~……”
折云璃一愣,连忙在雪坡驻足,回头打量:
“惊堂哥?”
夜惊堂趴在云璃背上,面色苍白如纸透着股虚乏,睫毛动了动后,才睁开眼眸,看向白茫茫的世界,沙哑询问:
“咱们……到仙界了?”
折云璃见夜惊堂醒了,自然如释重负,转头继续往山上爬,回应道:
“仙界应该是花红柳绿,到处都是貌美如花的仙子,怎么可能這么荒凉。這裡是座高山,我們刚掉下来了,我正在往回翻……”
夜惊堂听见這话,总算是松了口气,同时暗暗感知起身体的状况。
過来的路上,他为了挣脱天地束缚,封闭了第十重境界的所有气脉,把体内游走的气也驱逐了出去。
但体内那股气已经游走于四肢百骸,和他原本的气劲融合不分彼此,他沒法完全拆分,便只能完全散掉,目前处于力竭虚脱的状态,虽然不再受天外之力影响,但抬手的力气都沒有,想恢复,還得认真练功,多吃几顿才能补回来。
发现云璃汗流浃背,在雪山上前行的颇为困难,夜惊堂一個大老爷们,也不好让姑娘背着,便先从云璃腰间摸了摸。
云璃是江湖侠女打扮,随身带的有江湖应急之物,裡面有一小袋粮丹。
夜惊堂取出一颗,丢到嘴裡直接囫囵吞枣,随着腹部涌现热流,肚子裡有了东西,身体的虚乏感也开始消散,在云璃肩头拍了拍:
“我自己走吧。”
折云璃也挺累,见此把夜惊堂放下来,扶着胳膊:
“你行不行?走不动我继续背伱,我還能撑一会儿。”
“我又沒受伤,走点路罢了,有什么不行的。先翻過去,找個暖和的地方休息一下……”
夜惊堂說话间,拉着云璃往山脊上攀登,把飞累了鸟鸟也搂在了胳肢窝下。
虽然都很疲惫,但不用背着人,速度显然比方才快了很多,不出两刻钟的時間,夜惊堂便穿過了重重云雾风雪,来到了山脊之上。
折云璃回头查看,可见山的后面,是望不到尽头的白色云海,不知通向何处,也不知下面是什么,偶尔天际尽头還能看到雷光。
而山的另一侧,则是苍茫雪原,虽然大雪封山也看不到太多景物,但视野還算通透,能瞧见山峦河流,山脚处似乎還有片人工修建的建筑物。
折云璃从腰间取出千裡镜,拉开仔细打量:
“山下好像有房子,不過裡面沒人。”
夜惊堂转头回望万裡云海,虽然有点好奇山的后面到底是什么,但心中還是更想念媳妇,当前沒半点留恋,把云璃搂起来,便顺着山坡往下滑去:
“過去看看。”
常言上山容易下山难,但对夜惊堂来說显然不一样,反正皮糙肉厚也摔不死,便把自己当滑雪板,直接躺在陡峭雪坡上往下滑,鸟鸟也学着企鹅肚皮贴地,跟着滑了下去。
折云璃就躺在夜惊堂胸口,虽然感觉沒御剑凌空那么震撼,但贴地飞行起起落落,显然更刺激,神色又精神了几分:
“惊堂哥,你屁股不会磨破吧?”
嗖嗖嗖……
夜惊堂在雪地上飞速下滑,仔细调整着方向和路线,闻言道:
“我金鳞玉骨,滑雪怎么可能把屁股磨破。”
可能是吃了点东西力气有所恢复,忙完所有事情,很快就能回家了,也比较兴奋,夜惊堂滑着滑着,還来了声:
“喔~——!”
折云璃躺在夜惊堂胸口,时而跟着飞出雪崖又落在雪坡上,见此也张开胳膊直面雪原,大声道:
“喂——!……诶?怎么沒回音?”
“前面又沒山,怎么可能有回音,你要对着山喊。”
“对着山?”
折云璃想了想回過头来,结果看到了夜惊堂的脸颊,彼此有惊无险一场,目光中都有庆幸,想想又凑上去。
啵~
夜惊堂一愣,低头道:
“怎么?還亲上瘾了?”
折云璃把目光转回去,轻哼道:
“谁上瘾?惊堂哥能轻薄我,我就不能轻薄惊堂哥?這叫一报還一报……”
“那你再還一下?”
“叽叽叽!”
夜惊堂正說话间,不远处传来声响。
转头看去,才发现小蠢鸟往下滑,也不知是不是想换個姿势,长得又比较圆润,就变成了往下滚,滚着滚着就沾了一层雪,变成了雪球,越来越大,此时只露了個脑袋在外面飞速打转,還向他邀功献宝。
?
夜惊堂都看愣了,当即滑到了跟前,把鸟鸟挖出来:
“你消停点,待会被雪埋了怎么办?”
“叽!”
鸟鸟還有点不高兴,又开始到处滚造大雪球,惹得云璃嬉笑声不断。
嗖嗖嗖
两人一鸟如此满山胡闹,约莫滑了小半個时辰,才从山峰顶端,滑到了山脚,随着山坡变缓,速度也慢了下来,而原本处于山下的建筑群,也映入了眼帘。
夜惊堂从雪地裡起身,拉着云璃走向几乎被大雪掩埋的建筑,可见是一個城寨。
城寨的房子全部用石头堆砌,呈现出黑青色,外围有丈余高的墙垛,内部则全是石头房子,从痕迹来看已经荒废几十上百年,走到附近后,又发现城寨裡残留着些许篝火堆,不知是何人所留。
折云璃拉着夜惊堂的手,在周边环视,询问道:
“這是什么地方?”
夜惊堂起初也不清楚,但走到城寨之下,发现刻在墙上的一個古老好徽记后,便停下了脚步,回望巍峨山岳:
“天涯山,亱迟部老家。”
折云璃听說過亱迟部的老家,但此时還是满眼意外:“亱迟部祖上,在這么荒凉的地方扎根?”
“亱迟部世世代代追寻日落之地,翻過山根本沒路走,只能在這裡扎根,要是山的那边還能走,我估摸亱迟部能一路迁徙到仙界去。”
夜惊堂虽然沒在亱迟部长大,但终究身怀亱迟部的血脉,瞧见亱迟部祖先,为了探索未知,硬生生一步步迁徙到了這裡,心头难免生出敬佩之情。
毕竟对西海百姓来說,落日群峰已经是天的尽头,而此地则是翻過落日群峰,在横跨北荒,中间是数千裡的穷山恶水无人区,寻常人走過来都九死一生,更不用說带着族群迁徙。
到了這裡也沒法過上好日子,反而愈发穷苦,這個做法看起来甚至有些可笑,但探索未知,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为,最初通常会被当成笑话,比如第一個尝试用火烧到自己的人,第一個尝试用工具砸到手指的人,第一個去制作车辆,乃至做翅膀学飞的人。
這些人起初都是异类,但如果沒有這些人近乎魔障的探索,后人就不可能走到這裡,也不可能有当前的繁荣世道。
亱迟部不知用了多少代,迁徙到了天涯峰下,最终被這座沒法跨越的山脉彻底挡住了去路,不得不回到西海,看起来是放弃了。
但今时今日,夜惊堂這最后的直系血脉,又站在了天涯峰下,来日也必将跨越這座险峰,去外面看看山后面到底是什么。
如果从整体来看的,亱迟部還是走在追寻日落之地的路上,虽然中途有挫折有迷茫,但整個族群从未放弃過,只是在愚公移山、代代相承而已。
夜惊堂感叹片刻后,拉着云璃进入了城寨之中。
折云璃感觉夜惊堂是想寻找亱迟部的祖坟,上柱香祭拜,想了想道:
“我听梵姨說,亱迟部祖上不土葬,而是在老人死后,尽力把人送到天涯山裡,走到沒法再走的地方,就把遗体推下山崖。西海還有個說法,就是在不可能有人抵达的偏远之地,发现了一具骸骨,那肯定是亱迟部的人……”
夜惊堂也听過此类說法,本来不太信,此时在荒废城寨中寻找,确实沒发现坟地后,才感觉到亱迟部为了追寻日落之地,祖祖辈辈有多执着。
在走了一圈后,夜惊堂沒发现特别的东西,就来到了一座還算完好的石头房舍。
亱迟部驻地虽然偏远,但跑来天涯峰的江湖人并不算少,各個房舍中都有生活痕迹,甚至還能找到些沒用完的柴草。
夜惊堂拉着云璃进入石屋,把地面上的干草收拢起来,用火镰点燃了已经有百年歷史的土灶。
折云璃从云安被直接拉過来,身上衣裳不算薄,但显然也沒法抵御北疆严寒,刚和夜惊堂分开,就冻的缩脖子,见火生了起来,就靠在了墙壁席地而坐,搓手手哈气:
“呼~幺鸡,准备好沒有,待会要给你拔毛了。”
“叽!”
鸟鸟四处蹦跶,见状又跳過来,在云璃腿上踹了下,又继续四处打量。
夜惊堂靠在云璃跟前,看着炉子裡的火光,身体也放松下来,想了想道:
“萧祖還真不经打,怪不得這么多年不敢冒头。”
折云璃此时安稳下来,也开始回忆短暂却终生难忘的经历,对此道:
“惊堂哥都成神仙了,這片天都容不下你,他就算再厉害,又哪裡是你的对手。现在惊堂哥是正儿八经的天下第一了,开不开心?”
夜惊堂看了下有些破破烂烂的衣裳:
“自然开心,从今往后彻底沒对手,可以回家结婚好好陪娘子,不用再东奔西跑了……”
折云璃眨了眨眼睛,靠在了夜惊堂肩头,询问道:
“可以沒日沒夜糟蹋姑娘了是吧?”
夜惊堂神色正经了几分,本想否认,但迟疑了下,還是坦诚道:
“嗯。”
“咦~”
折云璃在夜惊堂肩膀上锤了下:
“天下第一就是不一样,好色都不用掩饰了。不就亲亲嘴一起睡觉,在我看来,還沒有听先生說书有意思。”
夜惊堂抬起胳膊,把云璃搂在怀裡
“沒试過你怎么知道?”
折云璃轻轻哼了声,并沒有上当,转而望向了外面的冰天雪地,开始暗暗琢磨。
如今江湖路彻底走完,這次回去,肯定是要成婚了。
折云璃表面不关心,但心底裡一直在想這事儿,家裡那么多姐姐,婚事办起来,她一個人进门显然不合适,而所有人一起进门,按照座次来看的话,她不就成老幺了?
折云璃虽然不争這些,但也不能因为不争,就傻乎乎垫底不是,以前一直被点晕当苦主,她也不好意思說,這临门一脚了,总得做点什么吧……
折云璃暗暗思索了片刻,又转過头来:
“惊堂哥,你是亱迟部最后的后人了是吧?”
夜惊堂想了想道:“直系子孙的话,就我這一個了,不過旁系应该還有些,比如冬冥部的桂婆婆,老国师等等。”
折云璃搓着手手,认真道:
“祖宗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子孙开枝散叶、香火鼎盛,如今亱迟部荒废成這样,只剩下惊堂哥一個人,曾经历尽艰辛走過来的先辈,如果在天有灵,肯定很失落……”
夜惊堂也知道孤零零一個后人回来,肯定有点岁月凋零之感,见云璃說起這個,询问道:
“要不咱们把城寨翻修一下?”
折云璃连忙摇头:“我們两個人收拾,還不得收拾到猴年马月去,而且收拾了沒人来住,怕是更让祖先失落。要不……要不咱们在這裡拜個堂,做给老祖宗看看,让他们在天上高兴下?”
“……”
夜惊堂听见這话,明显愣了下,不過马上又觉得這提议十分合理。
亱迟部从几千人的小部族,慢慢发展成统御西海的西北王庭,又在燎原战败,全族殉国,死的只剩下他這一個遗孤。
而他虽然重新扛起了大旗,也来到了這裡,坨坨、青芷也有了香火,但终究沒成家。
他虽然沒在亱迟部待過,但在天琅王和亱迟部祖先眼裡,他显然就是亱迟部的子孙。
而亱迟部全族尽灭,把他送出战场到了义父手裡,也是避不开的恩情。
作为亱迟部的最后一名子嗣,能在亱迟部的老家成婚,重新组建了家庭,为族群延续埋下种子,确实是告慰先人最好的方式。
念及此处,夜惊堂看向身边的云璃:
“你确定愿意在這裡拜堂成亲?”
折云璃向来雷厉风行,翻身而起拍了拍裙子:
“我父母都不在了,你爹娘也不在人世,回去拜和在這裡拜又有什么区别,能让先辈开心就好,走吧走吧。”
夜惊堂觉得也有道理,他义父乃至生父母都不在人世,回去总不能拜三娘梵姨。
而云璃显然也不可能拜要一起进门的师父师娘,彼此来到天涯海角,在亱迟部的老家举行婚礼,也算是云璃独有的美好回忆。
为此夜惊堂笑了下,也站起身来,和云璃来到了外面的冰天雪地裡,询问道:
“咱们怎么拜?”
折云璃哈着雾气,左右看了看,而后来到了直面天涯峰的一栋大型房舍前,整理了下衣群,双膝跪地,又拍了拍身侧:
“這裡估计是祠堂,就這吧。”
夜惊堂跪在云璃身侧被无数老建筑环抱,抬眼看向上方的巍峨险峰,感觉到似乎被无数目光环绕,心头杂绪也在此刻静了下来。
而沒事干的鸟鸟,此时也蹦到了旁边的雪地上,假模假样站着担任司仪,开始:
“叽叽叽叽!”
折云璃本来风轻云淡,但端端正正跪在一起,才发现自己有点控不住场了,眼神露出几分紧张,瞄了瞄夜惊堂后,询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
夜惊堂腰背笔直,看着上方的山岳,略微斟酌举起右手朗声道:
“我夜惊堂自幼遗落他乡,虽无亲情,却身怀亱迟部血脉,受亱迟部全族庇护之恩。
“如今北梁将灭、左贤王已死,虽不能挽回昔日劫难,却也报了血仇大恨,望亱迟部父老在天有灵能安息。
“今日我携未婚妻云璃涉足此地,愿在诸多先辈见证下,与云璃结为夫妻,立天为誓,此生不离不弃,即便不能长生得道,也必相伴白头偕老。”
折云璃见夜惊堂言语郑重,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举起右手:
“我折云璃幼年失去双亲,被师父师娘带大,大仇为惊堂哥所报,通神功法也为惊堂哥所教,相识两年互生情愫,今日愿以身相许,嫁于惊堂哥为妻,为亱迟部传续香火,此生不离不弃、无怨无悔,诸位先辈若在天有灵,還請安息。”
话音落,折云璃双手撑地,认认真真对着巍峨山脉磕了三個头。
夜惊堂同样如此。
鸟鸟站在旁边,可能是觉得沒参与感,也跳到了跟前,来了個凤凰三点头。
折云璃拜完之后,心中的一颗石头好似落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古怪,转头望向旁边的鸟鸟:
“你拜什么?想和萍儿抢陪嫁丫鬟?”
“叽?”
鸟鸟摊开翅膀,意思估摸是——堂堂是亱迟部的人,那鸟鸟就是亱迟部的鸟,拜拜先人不行?
夜惊堂抬手摸了摸鸟鸟的脑壳,又把云璃扶起来,帮忙拍了拍裙子: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娘子了哈。”
折云璃可能是太熟,還有点不不太适应,不過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此时還是端正神色:
“相公……哥。”
“相公哥算什么称呼?实在不行可以叫夫君。”
“咦~好腻歪,就這样吧,又不是沒有把相公叫哥哥的,惊堂哥哥~走啦。”
夜惊堂觉得這称呼也不错,当下又拉着云璃回到了石屋内,
冬日天长日短,如此忙活半天,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夜惊堂靠在火炉旁,本来是想练功恢复力气,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而折云璃乖乖巧巧靠在跟前,眼神忽闪左右打量,又挠挠鸟鸟,反正就是坐立不安。
“云璃。”
“嗯?”
“這堂都拜了,那什么……”
折云璃神色稍显复杂,瞄了瞄夜惊堂:
“咱们這不是告慰列祖列宗嗎?”
“意思是发的誓不算数?”
“怎么可能不算数,就是……咱们不可能在這入洞房吧?”
夜惊堂见云璃点明了,笑了下:
“我倒也不是這么想,但拜堂就是這么個流程,不办完,总觉得有点遗憾。”
“惊堂哥就是這么想的,我還不知道你性子。”
折云璃目光忽闪几下,有点想出去冷静冷静,但最终還是沒动,犹豫片刻,還拨了拨烤火的鸟鸟:
“幺鸡,你出去放风有人過来叽一声。”
“叽?!”
鸟鸟看了下外面逐渐下起来的大雪,觉得荷包蛋怕是发神经。
不過听到“回去带你吃烤驼峰”,又沒意见了,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夜惊堂待鸟鸟出去后,也转過头来,看向火光照耀下的脸颊。
与初次相逢相比,云璃显然已经女大十八变,瓜子脸依旧灵气十足,不過睫毛修长朱唇柔润,已经从丫头变成了含苞待放的青葱少女。
身上穿着黑青相间的侠女裙,虽然不像襦裙那样柔美,但多了几分英姿飒爽之感,鼓囊囊的衣襟更是成了一道风景线,身段气质有点像是冰坨坨和凝儿揉在一起,性格倒是有点像水儿。
平日云璃古灵精怪,但此时两人共处一室,明显就有点羞了,倒映着火光的眸子微微忽闪,瞄了他一眼后,忍不住开口:
“相公哥,你老盯着我看什么呀?”
夜惊堂抬手搂住肩膀:
“看我娘子有多漂亮呗。”
“唉~……”
折云璃轻咬下唇,想逃觉得自己不能再不争气了,想說什么却有不知从何說起,最后干脆长痛不如短痛,往怀裡靠了靠:
“我還赶着回去呢,你忽然不见了,师父她们知道肯定着急。”
說着抬起头来,凑上去啵了下。
夜惊堂满眼都是笑意,搂着腿弯把云璃放在了腿上坐着,手自然而然摸向腰带,神色倒是颇为正经:
“感觉以前挺对不起你的。”
折云璃都不敢低头看,只是望着火炉:
“哪有,我都知道,只是不想明說,才被点睡着。”
“我沒說這個,是以前给你夹菜,那么咸的小炒肉,竟然舍得往你碗裡夹……”
“?”
折云璃娇羞神色一凝,双眼微眯,转头看向夜惊堂:
“你這沒良心的還知道?!”
“唉,你最后不也给我夹了嗎,大家扯平……”
“什么扯平,我是姑娘家,你得关照我吧?回去后我给你做個小炒肉,你得吃完,不然這事儿過不去……”
“呵呵,行。”
窸窸窣窣
不過两句话间,衣襟便散开了。
折云璃很早就接触過范家铺子的小衣,因为师娘和陆姨喜歡穿,她自然有学有样买了好多。
此时身上就是暖白色的小衣,虽然沒陆姨那么烧,但三角布包裹着小南霄山,中间還是镂空花纹,能隐隐看到峡谷,依旧非常勾人。
折云璃脸色涨红,不過還是强自镇定,望着夜惊堂的脸颊,发现他目光下移,就被头给扶起来:
“有什么好看的?”
夜惊堂挺无奈的,不過也沒硬瞅,低头凑向红唇,手则贴到平滑腰腹,又顺着往上,探入了小衣下沿,握住了一团云朵般的酥软。
“呜~”
折云璃微微一抖,连忙分开些许:
“你手好冰!”
“哦,是嗎。”
夜惊堂连忙抽出来,用力搓了搓,又在火炉上烤了下,才重新放进去。
折云璃面红如血,撩拨几下,也有点意乱神迷了,因为不好意思让夜惊堂乱看,便凑上去抱住脖子,彼此双唇相合。
滋滋
天色暗了下来,潇潇风雪遮掩了天地。
石屋内火光忽闪,让已经荒废多年的城寨,再度多了一缕人气,虽然火光微弱,却好似让整個城寨都活了過来。
毕竟无主之地和后人還在,完全是两個概念。
在火光忽闪良久后,潇潇风雪之间,又传来了话语。
夜惊堂躺在石屋之中,环抱着咬牙强忍的云璃,轻柔抚慰腰背:
“放松点,别紧张。”
折云璃脸红到了脖子,趴在夜惊堂胸口,背上還盖着两人的衣裙,小声嘀咕道:
“鸟鸟听见了怎么办……你快点啦,有点难受。”
“快点更难受,你受不了。”
“师娘华小姐都受了点,我能受不了?”
折云璃面对关心,還被激起了胜负欲,见夜惊堂不舍得大动干戈,還幽幽怨怨道:
“還是惊堂哥哥,觉得妹妹我不如家裡的姐姐,觉得无趣了?”
?
夜惊堂沒想到云璃到现在,還有心思說這些,当下直接坐起来,彼此面对面:
“怎么可能,心疼你罢了。”
折云璃面对面有点羞,不過還是昂首挺胸:
“你以为我是弱不禁风的小丫头,需要你心疼?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即可。”
夜惊堂摇头轻笑,目光认真起来,望着云璃水汪汪的眸子:
“娘子。”
“相公哥……啊~”
话音未落,石屋裡便传出一声吃疼低呼。
折云璃未经人事,哪裡能招架,趴在了夜惊堂肩头,闭着眸子轻咬下唇,开始随波逐流。
而夜惊堂显然也不猴急,只是温柔如水抚慰,凑在耳边轻柔低语:
“不逞强了?”
“嗯……哼!”
“呵呵……”
闪耀火光的石屋,渐渐传出些许奇奇怪怪的声响,又被风雪所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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