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雙鞋子對譚音來說簡直是久旱逢甘霖,太及時了!
她趕緊謝了謝這位日行一善的金主,喜滋滋地換上鞋然後跟上了楚杭。
楚杭見她換了鞋子,這纔打了車,兩人才回了學校。
回程的路上,楚杭顯然懶得理睬自己,一個人低頭看着手機,譚音索性也安安靜靜坐着,一邊在腦海裏回想着今天看的博物館裏值得思考的設計細節,明天楚杭和anna要看的是美術館,譚音也十分有興趣,下車的時候,她看了眼楚杭,最終沒忍住開了口:“楚杭,明天我能跟着你們一起刷美術館嗎?我……”
可惜說到一半,譚音微微側身,才發現楚杭耳朵裏此刻正塞着耳機,自己剛纔那一番話,他恐怕是沒有聽到,而見自己盯着他,楚杭才頗有些冷淡地擡起了頭看向自己。
也不知道爲什麼,一瞬間,譚音有點喪氣:“算了,你估計不想我跟着你和anna。”
就在譚音以爲楚杭絕對不會回覆的時候,楚杭卻開了口――
“腳長在你自己身上。”
譚音愣了愣,繼而才反應過來,她驚喜道:“所以我可以跟着你們?”
楚杭冷哼了一聲:“我管得住你嗎?”
譚音幾乎是立即就表態道:“我保證我會很安靜,安靜到讓你們意識不到我的存在!”
“你想說話就說話,免得你一安靜,我還以爲你要憋什麼大招對付我。”
“……”
行吧,譚音想,自己在楚杭心中的形象可能是無法洗刷乾淨了……
“明早別遲到。”
楚杭丟下這句話,又看了譚音一眼,然後轉身走了。
譚音朝着楚杭的身影大聲道:“楚杭,我用我的人格擔保,我絕對不遲到,絕對不會給你和anna拖後腿!絕對不浪費大家寶貴的時間!”
第二天,anna起了個大早,雖然今天天氣突變雷雨大作,但她心情很好,還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十分鐘到達了美術館,而出乎她的意料,楚杭竟然比她更早,一臉狀若自然地等着人。
anna幾乎是笑着就朝楚杭跑了過去,雖然從文化底蘊來說,自己和楚杭大有不同。即便是華裔,但anna作爲生在美國長在美國的第二代移民,骨子裏對自己的認定是美國人。在美國,abc有abc的圈子,而除了和同樣文化背景的華裔玩之外,身邊就是abj和abk,亞裔之間彼此總是更有認同感些,而他們這些二代移民們,實則並不怎麼會去和中國大陸來的留學生玩,然而楚杭是個特例。
anna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楚杭的時刻,他站在建築學院的樓下,詢問國際交換生的orientation在哪裏舉行。
他的美音流暢自然,地道而沒有口音,側臉線條冷峻,雖然皮膚白皙,然而身材有料,根本和瘦弱搭不上邊,身高即便站在一羣歐美白人裏,也仍舊出類拔萃,肩膀寬闊,是適合打美式橄欖球的身材,而他身上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獨屬於東方男人的內斂和冷冽,讓他在一羣成天嘻嘻哈哈陽光外向到沒心沒肺的歐美人種中脫穎而出。
那個剎那,anna終於知道,即便從沒有去過中國,但自己身上確實留着東方的血液,根植在骨子裏和基因裏的東西不會變,自己仍舊禁不住爲這種東方的韻味而折服。
而楚杭除了讓她驚豔的外在之外,進入到專業領域,則讓anna更爲仰慕了,他的設計總是另闢蹊徑,既大膽又前衛,簡直讓人眼前一亮。
雖然楚杭交流的時間只有短短一個學期,但這並不妨礙anna和他成爲了朋友,兩個人對建築設計的理念雖然不盡相同,然而每次討論起來,倒是花火四射,總能碰撞出新的觀點。
可以說,楚杭在的這個學期,是anna設計思路最爲突破的一個學期,而直到這位內斂冷冽的交流生離開,anna才知道,自己對楚杭不僅是欣賞,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這一次來中國,一方面是調研建築物爲自己的論文課題做儲備,另一方面,anna的心裏也有些雀躍,或許她和楚杭,除了朋友之外,還能再進一步,畢竟兩人在建築方面是如此合拍……
“走吧,楚杭,外面雨好大,我們進美術館吧。”
然而anna的催促下,楚杭卻並沒有動,他又狀若不經意地環顧了一圈四周,然後淡淡道:“你先進去,我去買點東西。”
anna不疑有他,她點了點頭,徑自進了美術館大廳,然而她站在門口看向楚杭,卻發現他並沒有轉身去不遠處的便利店,而是仍舊撐着那把傘面大到過分的傘,佇立在雨中,靜靜地看向站臺,明明自己已經到了,但楚杭那模樣,看起來分明是在等着什麼人,而隨着雨越來越大,時間也越來越久,楚杭的表情就越發不好看起來,只是這不好看並不是生氣,而是混雜了點努力剋制的焦慮和擔憂,anna從沒在楚杭臉上見過這樣生動的神情。
楚杭在外面又等了整整半個小時,這才收了傘,抿着脣進了美術館,之後便是例行對anna介紹美術館的建築設計理念和細節,這本來是楚杭最喜歡的部分,然而不同於昨天在博物館裏的投入,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和走神,幾次anna提問後,他都頓了頓才意識到要回答。
楚杭知道這樣不應該,然而思維卻像是自己有主見般根本不受控制地去想着讓他分心的事。
今天雷雨,按道理來說,譚音會隱身跟着的,然而她卻一直沒有來,如今楚杭已經在美術館裏爲anna講了大半個小時了,可譚音還是沒趕來。
理論上來說這不是什麼大事,不管譚音隱身不隱身,她都有充分的爽約理由,比如突然遇到急事了,睡過頭了,或者就突然改變主意不想來了,然而楚杭卻隱隱覺得不安,他總覺得如果不是遇到了困難,譚音是會來的,不知道爲什麼,冥冥之中他對譚音有這種認知和信任,她不是說話不算數的人,楚杭還能清晰記得她昨天得知自己同意她跟隨時的那種雀躍,小巧的鼻尖,真實帶笑的眼睛,像玫瑰花瓣一樣的嘴脣。
“a市這座美術館外立面是刻意做成白色的,和周圍其餘色彩亮麗的建築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雖然白色總給人單調的感覺,然而這種反差下,純白的色調反而讓這座美術館變的醒目,拱門和牆面上的窗型鏤空設計,都營造了視覺上的錯落,讓參觀者的視線能隨着變換和移動……”
距離約定好的八點已經過去整整一個半小時,然而譚音還是沒有出現。
“楚杭,你覺得美術館設計裏,怎麼才能處理好建築和自然環境、城市環境,怎麼才能把室內外環境融合到極致?這座美術館的設計裏是不是還有能更完善的地方?”anna不停在速寫本上畫着,一邊擡頭看向楚杭,“楚杭?”
楚杭又走神了。他看向anna,輕輕皺了下眉:“抱歉。”
楚杭幾乎是在這個瞬間做了一個決定,他不打算再走神了,他不顧anna的疑慮眼神,堅定而執着道:“今天我不能再陪你看美術館了,我突然有些急事,需要先回一趟學校。”楚杭抿了抿脣,“我會聯繫我建築系的同學來陪你一起看美術館,他叫張晨,對美術館設計研究挺深刻的,我想你們兩個交流起來一定有很多共同話題。”
anna還一句話都來不及說,楚杭就朝她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正好就在這附近,你等他一刻鐘,聯繫方式我稍後發給你,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他看起來非常急切,大約真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不中途離開的重大變故,和anna簡短交代完,竟然徑自轉身走了。
楚杭一開始還是快步走,然而很快,他就跑起來,anna就這樣看着楚杭臉色嚴峻而冷然地跑出了美術館,消失在人羣的盡頭……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什麼還沒有和楚杭講過,但anna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這個男人不僅僅只是跑出美術館,而是徹底跑出自己生活了。
楚杭幾乎是板着臉打了車,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學校,他知道自己應該冷靜,然而一涉及譚音,他似乎從來冷靜不起來,一開始是被這個小掃把星氣得半死,後來得知她能隱身後又靜靜地看着她表演其樂無窮,如今這個粘人的牛皮糖不在了,他竟然擔心她是不是出事了。
因爲隱身,別人都看不見她,她如果遇到了困難,在這樣的雷雨天裏,根本沒人能幫忙。
她只有自己。
楚杭幾乎是一路情緒緊繃地衝回了學校,他根本沒法保持平日一貫的冷靜自持,滿臉是毫不掩飾的神色匆匆和淡淡焦慮,他先是給蔣一璐打了電話。
“譚音?譚音今天下雨前就出門了,說是要去美術館啊。”
蔣一璐的話證實了楚杭的猜測,譚音果然是出了門並且打算去赴約的,然而自己卻至今沒見到她……
她會是被困在去美術館的路上嗎?還是在哪裏?
楚杭心情凝重,剛纔從計程車回學校的一路上,他都聚精會神地盯着窗外,努力想去辨認譚音是不是被困在路上,然而未果,如今楚杭也只能期待譚音還在學校裏,自己至少能一個一個地方找。
他去了知行樓,把每個教室都打開看了一遍,然後就是咖啡館,之後是食堂、校醫院、圖書館、小超市、小花園、體育館……
楚杭冒着雷雨,幾乎把整個學校走了個遍,然而還是沒有找到譚音。這個平時成天在自己耳邊像個逼逼機似的說個不停的小話癆,如今卻不見了,楚杭竟然覺得不習慣。
他繞着學校走了兩圈,都還沒找到譚音,而直到他都快無計可施之際,從體育館走出來的那片林蔭道上,他聽到了譚音微微顫抖的聲音――
“楚杭,楚杭……”
如今雷雨雖然早就漸漸變小,但還沒有徹底停歇,楚杭控制着自己不循着聲音直接看去,他稍走遠了一點,這才微微狀若自然擡頭般地回頭。
這聲音來自頭頂,而直到楚杭不經意般地昂首,他才終於看清了譚音在哪裏。
她正姿勢奇怪地趴在自己頭頂的一棵樹上,這些樹和a大的歷史一樣年長,因此枝葉繁茂根枝紮實粗壯,也不知道譚音是怎麼爬上去的,她穿了條裙子,此刻模樣狼狽地踩在樹幹上,渾身自然被雷雨淋得像個落湯雞,而很快,楚杭知道了她爲什麼會在樹上,她的另一隻手裏還小心翼翼地抱着一隻同樣淋溼的可憐巴巴的小流浪貓,那貓的前肢不正常地耷拉着,顯然是受了傷。
而就在楚杭想着該怎麼辦的時候,這場惱人的雷雨,終於淅淅瀝瀝開始停了。
譚音一見雨停,幾乎立刻扯着嗓子喊起來:“楚杭!楚杭!幫幫我!我在上面!你頭頂!”
謝天謝地,譚音如今所處的林蔭道平時往來的人就不多,這種雨天經過的人就更少了,幸而楚杭今天不知道是在找什麼東西般的,從體育館出來後就緩慢地邊走邊四處看着,因此如今雨停了,他也還沒走遠。
只是對於自己在樹上,或許楚杭對自己的狼狽遭遇早就見怪不見,他看起來像是早有心理準備一般,並沒有顯出震驚,只是抿着脣皺着眉,走到了樹下。
雖然譚音如今明明是居高臨下俯視楚杭的姿勢,然而她卻反而尷尬得快要爆炸,楚杭的表情越是鎮定,譚音就越是狼狽,她掩飾性地咳了咳:“啊,楚杭,這麼巧啊?既然你路過,那不如你幫幫忙把我弄下來?”
即便在樹上,譚音也努力保持雲淡風輕的笑容,她努力把頭上溼噠噠的頭髮撥到一邊,佯裝自若道:“事情是這樣的,我今天本來想跟着你去美術館的,但是路過這棵樹的時候,看到這樹上有個貓被困住了,這樹的樹幹這兒蛀了一個小洞,這貓一個前爪卡在裏面了,好像還受傷了……”
楚杭有些沒好氣:“你看貓受傷了你就自己爬上樹救?你不能找別人?”
“我看下大雷雨,這貓這麼淋着怪可憐的,我要走了,也不知道下個發現它的人還要多久才能來。”譚音期期艾艾地想,何況我雷雨天隱身,能找誰呢?
楚杭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也突然沒再說話,他抿着脣擡頭,瞪了一眼譚音,然而那眼神並不兇狠,反而帶了點無可奈何。
“那我現在怎麼辦?”譚音可憐巴巴道,“我爬上來的時候沒想什麼,但現在這麼高,我有點不敢下去了……”而彷彿爲了映襯她說的話一般,她腳下一滑,差點從樹上摔下來,害得譚音沒控制住,忍不住就開始叫救命。
“你跳下來。”
譚音鬼哭狼嚎道:“要不你還是去體育館器械那邊借一下梯子吧。”
“來不及。樹幹上有雨水,太滑了,我梯子還沒借回來,你可能就摔下來了。而且據我所知,器械室裏沒有梯子。”楚杭皺着眉,語氣卻很堅持,“你跳。”
然而譚音卻猶豫了:“萬一我跳了,你沒接住我,那我豈不是要摔斷腿……”
楚杭揉了揉眉心:“你不是爲我跳樓已經摔斷過腿了,你還怕什麼?”
“……”
這位朋友,你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我就更不敢跳了……
只是在樹下的楚杭,原本還維持着一直擡頭向上看的姿勢,可此刻他擡頭看了兩眼,突然動作突兀地移開了視線。
譚音急了,以爲楚杭是故意的:“你不是說我跳了接着我嗎?你現在連看都不看我,怎麼接我啊!”
楚杭不得已,又擡了次頭,然而視線剛撞上譚音,就像是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一樣趕忙移開了,雖然隔着距離,然而楚杭實在太白了,譚音都能很清晰地看到他的耳朵火速地燒了起來,連帶着他的臉頰也沒能倖免,譚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裙子前面結實的很,又是深色的,即便下雨被淋溼了,也不存在什麼走光,楚杭這個表情是怎麼回事?!
都到這時候了,楚杭在彆扭個什麼勁啊,譚音急了:“你又怎麼了楚杭,我往下跳你也得往上看啊!否則你怎麼接我?”
“你的裙子……”
只是簡單的四個字,然而楚杭卻說得尤爲艱難,只是光是這麼幾個字,譚音電光火石建卻是突然明白了。
她今天穿了裙子,而她現在在樹上,那麼楚杭從樹底下往上看,完全能看到她裙底下……
譚音的臉一下子紅炸了:“楚杭,你變態!你偷看我內褲!”
這下楚杭也炸了:“誰偷看你內褲,譚音,你能不能區分一下主次,要不是你在樹上,我來救你,我會需要擡頭看嗎?你以爲我想看嗎?我還擔心今晚回宿舍就長針眼!你再不下來我纔要不得不繼續擡頭看!”
“那、那你別過頭,別看我!”
“……”楚杭的聲音既無奈又有些咬牙切齒,“一會兒叫我看,一會兒叫我別看。你到底是要我看還是不看?”他彷彿下了決心,也不再顧忌了,“算了,你別管我看不看了。”楚杭的聲音也有些慌亂,人也有些口不擇言了:“反正你放心,我不會對穿機器貓的兒童有什麼非分之想的。你趕緊跳。”
雖然很快,在說完後,楚杭就意識到了什麼,於是立即又抿緊了嘴脣,一個字也不想再說了。
譚音一張臉卻是轟的紅透了。機器貓怎麼了?!穿個機器貓內褲難道就是兒童?!
只是譚音也知道,楚杭說的一點沒錯,這事情純粹是自己亂找茬了,楚杭完全是好心幫忙,以他的品行,根本是不屑於和自己沾上什麼關係的,他恐怕還生怕自己訛詐他要他負責呢,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最應該做的,就是跳下去,但是……
但是還是害怕。
楚杭說開了,反而也不再避諱了,雖然臉色仍有些泛紅,但他已然擡頭望向譚音的眼睛,楚杭的語氣篤定:“你跳,我接住你。”
“怕的話閉上眼睛,你只管跳,我接得住。”
楚杭確實有一種力量,讓人信賴讓人有安全感。
譚音咬了咬牙,終於下了決心,她抱好了貓,然後真的聽從楚杭的話,閉着眼睛朝下面一跳。
樹其實並不高,然而那種墜落的感覺仍舊讓人心驚肉跳,只是譚音的驚恐還沒來得及發酵,她的下墜就被一雙強有力的手臂給硬生生截住了。
她被楚杭抱住了。
他沒有騙她,真的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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