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王者之約
傻鳥癡漢地盯着哪吒看了一天。夜黑之時,終於眼睛酸,沉沉睡去。
小青龍抱着他一臉無語,他是想收養一隻寵物,不是來當奶爹!
他不客氣地把傻鳥搖醒,命令他化爲鳥形,傻鳥不樂意地望了哪吒一眼,哪吒示意他變,他這才心甘情願變回原形——一隻小小鳥。
小青龍將它往乾坤袋裏一扔,省事。傻鳥倒在乾坤袋裏睡覺,倒也舒服。
雖是天色已晚,羑里已陷入沉靜。然而出於謹慎,哪吒還是使點小法術才大搖大擺地進入關押姬昌的小土屋。
兩人一入內,只見屋中一片漆黑,忽聞身後一聲輕嘆:“你們來了。”
小青龍嚇了一跳,轉身望去,見一黑影坐於牀上。姬昌屋內並未點燈,他盤腿而坐,尚未歇息。
定睛一看,窗外淡淡月光勾勒出西岐之主的模樣。哪吒見他已是暮年,但眼運精光,精神矍鑠,不似老年形態。
“我今日卜了一掛,得知夜裏有貴客臨門,特在此相候。”西伯侯笑道。
小青龍崇拜地看着他,這就是傳說中被囚禁在羑里不抱怨不自棄,還抽空推演了周易六十四卦的周文王!看上去好接地氣沒架子,好想上前抱大腿!
“申公豹集結魔道與妖道之人要協助朝歌。”哪吒開門見山說道。
“對對,妲己還有本天書,可以預知未來。”小青龍補充道,“他們極力慫恿帝辛殺你。”
姬昌只道一聲:“無妨。”
小青龍納悶道:“事情有變,不擔心帝辛殺你嗎?”
姬昌擡腿下牀,走到他們面前,回道:“他不會殺我。既然事情有變,那就隨機應變。申公豹招攬部屬,西岐就以相同方式對應,廣招人才。”
小青龍暗道:這位未來周文王的應對方式還真是簡單直接。
姬昌繼續說道:“勞煩仙人前往岐山傳訊於姜子牙。”
哪吒聞言,點了點頭。
小青龍耐不住好奇,問道:“姜子牙已經是西岐的人了?”
姬昌笑道:“子牙已隨我多年。”
小青龍更納悶了,書裏不是寫文王回西岐後纔去請姜子牙的麼?
三人談話間,忽聽屋外傳來馬蹄聲。
咦?小青龍與哪吒對視一眼,這夜深人靜的,還有誰會來找姬昌?他被困在羑里還如此忙碌!
他再望向姬昌,姬昌面上從容不迫,似是對又一位不速之客也早有預料。
“來人身份特殊,還請兩位仙人隱去身形。”姬昌客氣說道。
哪吒與小青龍點頭配合,立即從他眼前消失。然而他們都沒有離去,而是躲在一旁觀看,就連哪吒也對來人有些好奇。
月光下,黑衣披風,身形高大的男子落馬,開門。
姬昌上前相迎,那人閃身入屋,微低着頭,面龐隱在帽兜裏。雖看不清面容,但渾身威嚴讓人不由得生出敬意。
姬昌對他施了個禮。來人見他面色平靜,似是早有預料的模樣,不悅道:“莫非你又測到孤今日到訪?”
“不敢。”
高大男子往堂內一坐,姬昌立身在旁。男子冷冷道:“竟然你如此神機妙算,不如再測一卦。算出孤今日到訪之意,也省得孤多費脣舌。”
姬昌閉口不言。
男子揮手一揚,沉聲說道:“你無需在我面前藏掖能耐,你我彼此心知肚明。孤不會殺你,勿要浪費時間。”
“多謝大王不殺之恩。”姬昌說道,“大王此行,是想來與姬昌論及西北戎狄之事。”
哪吒與小青龍聞言面面相覷,大王!帝辛嗎?
男子揭下帽兜,硬朗俊美的五官,正是帝辛。難怪身上有王者之氣!
帝辛擡起眼眸,眼神如炬,眼底卻深不可測,只聽他面無表情地說道:“不枉費孤急馬加鞭來見你,西岐之主果然料事如神。”
“大王謬讚。姬昌豈敢自稱西岐之主,天下皆是大王的天下。”
“你我之間無需這些套話。”帝辛不悅道,“人在高位,便知天下危亡,旦夕之間。”
“大王自幼聰穎過人,能以憂患意識治邦,此乃百姓之福。”姬昌誠懇說道。
帝辛不願兜圈子,開門見山說道:“朝中有人勸我殺你。”
“大王英明,必定不會聽信讒言。”姬昌神色平靜。
“夠了,這些話我聽膩了。”帝辛伸手揉了揉眉間,冷聲說道,“若是殺了你就能爲孤解憂,孤早就殺了你。”
“如今天下動亂,大王多保重天子之體。”
帝辛苦笑道:“普天之下,將人道悟得最深刻的就是你。孤身邊那些人,看問題太簡單。如今戎狄、東夷皆乘機作亂,你啊,孤還真殺不得。”
“大王爲國事煩憂了。”
“這天地間,能與我共商國事的人卻只有你。”帝辛無奈道,“朝歌城中,聞太師與比干也知如今積重難返,問題重重。比干整日在孤面前苦口婆心,卻全是那些成年老調,他根本不知問題癥結所在。”
姬旦淡然說道:“比干也是一心一意想助大王一臂之力。”
“他所提及的那些問題,孤全都知曉,孤也想解決。他若不開口煩孤,便是助孤一臂之力。”帝辛不耐煩道,“昨日孤祭祖之時稍遲片刻,比干就念了孤整整一天。簡直不知所云!”
“比干不知大王心思,大王是特意稍遲片刻。”姬昌低聲道,“大王是想動……”
帝辛點點頭:“他根本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夏朝以政“忠”,誠信敦厚治國,誠信敦厚本是好事,但若誠信敦厚並非自心要求自己,而是對外要求,久而久之必定成爲善良之輩頭上枷鎖,善良者更善良,但惡者會更惡,因正邪雖不兩立,但正者越極端,邪者也必會越極端,以達成陰陽平衡之理。夏朝雖以誠信敦厚立國,卻因後期正邪失調,反生出更多非誠信敦厚的小人。實乃成也政“忠”,敗也政“忠”。
商代夏後,“忠”政有其好處,自是不能廢除。於是商朝便以敬天地鬼神爲信仰來定國安邦,以求補助政“忠”之弊。如今商朝戰事動亂民心不穩也皆是過度迷信鬼神而來。
這似是一個循環,當年的立國之本,到頭來皆成了弊政根源。
“天道變化無常,治國之法本就需不斷完善。”姬昌嘆道。
帝辛沉聲道:“你我皆在上位,心知肚明。以‘敬’治天下,這其中多少手段是故弄玄虛,如今弊端已不容忽視,當設法改動。”
姬昌道:“天道難測,鬼神之法確實存在,卻也有被小人利用之嫌。虛虛實實,百姓沒能力分辨,才需有人引導。”
“這其中牽扯着多少人的既得利益,不願被動彈。”
姬昌點了點頭。
帝辛望向姬昌,如同當年那樣,像個學生請教老師,說道:“孤將你囚在羑里,並非有意爲難,本想與你達成共識。若你能一心一意輔佐孤,孤必尊你如父輩。”
帝辛聰慧且善辯,自幼勇猛過人,學習力強,久而久之,便自許甚高,自負天下無人與之比肩。
在羣臣之中,除了聞太師,便是姬昌最能入他法眼。然而他卻不信姬昌那一套天子修德的說法,他自認爲他的謀略纔是解決問題的正確之道。
姬昌嘆道:“我在這裏推演天道,也只推演出一些皮毛。上位之人必須有能力、有眼界、有德行代領百姓前行。上位之人更必須順勢而行,大王意識到當前困局,想動其根本,本是順勢而行,只是……”
“只是如何?”帝辛停了停,見姬昌不開口,怒道,“你又要說我的所爲並非符合大勢,大勢所趨該是什麼以文治天下,以禮平天下,爲王者也需修德?哼!你這真是自相矛盾,這天底下本就應該有階級等級之分,各謀其位各司其職。王者若能爲百姓戰四方平天下爭取安定環境,百姓就該安樂生活供養天子。天子德行怎輪得到百姓監管?”
姬昌默然不語,他與帝辛的分歧便在於此。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帝辛說道,“這是你以前對我說的。百姓不過是天下的一個部件,天子爲天下征戰,謀求安寧,百姓在其中安居樂業,安守本分便可。孤南征北戰,自認以是符合天道對天子的要求。”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上位者也是其中之一。”
“荒唐!天子與平民怎可相提並論?”帝辛怒道,“你那一套制度,孤不愛聽。”
“大王息怒。”
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
帝辛沉默半晌,四周一片寂靜。他忽地又開口道:“孤會放你回西岐,他們說放虎歸山的一招險棋。但孤別無選擇,戎狄流竄,東南戰亂,孤已無暇顧及。你回西岐需爲我徵西。”
“多謝大王。”
“但孤需再囚你一段時日,朝中對於如何處置你有兩種完全不同的意見。孤不願費心在此事上頭,這期間該如何行事,你該知曉了。”
“臣明白。”
“孤與你約定,放你回西岐,你幫孤盡心肅清邊界騷亂,到時你我再對決,看看誰纔是大勢所趨。”
姬昌默然不語。
帝辛自負道:“若如你所言,孤不順大勢,那天要亡孤,也非你姬昌之功。就算孤現在把你殺了,也會有第二個姬昌。若不是如你所言,孤確實贏了大勢,大商天下得保,到時候孤就再召你來朝歌,教你看看孤的能耐。”
帝辛言罷,甩袖欲離去。
姬昌卻叫住他,語氣慈祥地說:“大王,深夜風冷,是否再添一件衣裳?”
“不必了。”帝辛低頭沉默片刻,又說,“照理,孤本該稱你一聲姑父……姑父的叮嚀,孤記下了。”
言及此,兩人似乎回到曾經那一段姬昌教導小帝辛的時光。
往日情誼涌上心頭,帝辛暗自嘆了口氣,開口道:“那日你從朝歌到羑里,帶着枷鎖與腳銬走了一路,受累了。”
“大王是想讓我在羑里沉思。”
“你果然能體會孤的一片苦心。可如今看來,你並未改變主意。你的野心並不只是在於當上衆人之主喫喝享樂。”帝辛湊到姬昌耳邊說道,“你的野心在於重建天地人間秩序。但孤告訴你,天道有缺,神仙都難做到建立什麼亙古長期的人間秩序。你妄想重塑秩序與天同齊麼?孤都不敢想的事情,你這是在做夢。孤就不信,你能做到。”
語畢,帝辛揚長而去。
姬昌立在門邊,望着帝辛離去的身影,沉默不語。
哪吒與小青龍現出人形,瞠目結舌,兩人無意中聽得了天下機密。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不是很理解寫夏朝的那段,推薦看看木偶戲鏡花緣的《君子國》,b站有。非常有意思的故事。
帝辛又帥又有能力,但很自負。“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聲,以爲皆出己之下。”——史記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這話雖然是出自《道德經》,但我覺得周易裏的思想也有這個意思。既然周易中也有這意思,我就拿來用,讓周文王也說出這話,似乎也說得過去的。
查了一下,羑里距離朝歌不遠,五里地左右,一匹良駒可以日行七十里,就算路上不好走,帝辛半日功夫趕個來回也是可以的。
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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