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間章——契科夫的手槍
先是沉而悶的試探，而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電閃雷鳴隨着黑色的暴雨，緩緩吞嚥下這座古老的城市。
我呆呆地凝視着醫院的窗外，心想：雷聲這麼大，現在睡着了的阿葉會不會害怕呢？
——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阿葉，向來遊刃有餘的阿葉，似乎也有害怕的東西。
她怕天罰。
準確的說，她害怕打雷。
我記得，那天晚上雨下的越來越大，偶爾會從天邊傳來一兩聲暴烈的雷鳴。
阿葉早早地洗完了澡，一向喜歡躺在沙發上用小夜燈看書的她，那天一反常態地鑽進了被窩裏，小腦袋也不肯露出，不知道縮在裏面幹什麼。
洗完澡後，我也躺進被窩，見她狀態有些奇怪，就問：
“阿葉，你怎麼了？”
而她只是扒着被子，露出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眼裏氤氳着水汽，委屈地看着我，聲音很小：
“阿七...我害怕...”
她好可愛，我好喜歡。
於是我也跟她一樣，縮進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小聲問她：
“害怕？”
阿葉猶豫了下，在被窩裏扭了扭，往我這邊靠了靠：
“我害怕打雷...我害怕老天把我收走...要是我走了的話，阿七該怎麼辦呀？”
我一樂，笑道：
“就這啊，沒事阿葉，你放心，我保護你，肯定沒事的！區區老天，何足掛齒！”
阿葉衝我笑笑，然後把小腦袋靠在我肩膀上蹭了蹭，輕聲道：
“嗯，阿七是我的男主角嘛，肯定能保護我的。”
——
本來寂靜的醫院在不知不覺間竟變得人滿爲患了起來，身邊圍着我不認識的人們。
老爹面色複雜地站在我身旁，而正對面，一個看起來很面熟的婦人正紅着眼凝視着我。
我知道，她是阿葉的媽媽，也是把我趕走的人。
她走到我面前，靜靜地看着我。
她並沒有罵我，她一句話都不願意跟我說。
她只是對着老爹輕聲道：“葉天，我相信你，所以我把小六交給了你，因爲你說小六會過得比在醫院中更幸福，可現在小六躺進了急救室。”
她頓了頓，苦笑了下。
“如果小六...她走了，那我們就離婚吧，葉天，我不欠你什麼，你不該這麼對我。”
老爹面容苦澀，可他最終什麼都沒說。
又是我的錯。
黑暗慢慢包裹住我，我心想，如果我也這麼跟着阿葉死去的話，是不是一切都會好起來呢？
我和阿葉是不是又能生活在一起了呢？
我是不是能見到老媽了呢？
在我被黑暗吞沒前，我的手被一隻溫軟的小手牽住了，那感覺跟阿葉不同，卻跟阿葉很像。
小白在一旁緊緊牽住我的手，她用的力氣很大，甚至讓我感覺有些疼痛。
這疼痛將環繞着我的黑暗慢慢剝離開。
她死死咬着下脣，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滿是淚水和愧疚：
“葉子...別怕...小白會陪着你，阿葉姐她一定不會有事的！嗚嗚...”
我應該說些什麼的，我想要說些什麼的。
我應該說些什麼呢？無非是又一次重蹈覆轍罷了。
就在這時，醫生從急救室走出，皺着眉頭。
他對着老爹和婦人開口道：“葉小姐的傷勢不算重，畢竟樓層不高，但因爲有根斷骨刺破了靜脈，現在失血情況有些嚴重，急需輸血，再加上她本身疾病的併發症，時間越拖情況就越危險...”
那位婦人慌張地壓低聲音說：“那就輸血啊！一定要...一定要把小六救活！無論付出多少代價，都一定...嗚嗚...”
可醫生搖頭，看起來很爲難：“葉夫人，您是知道葉小姐的病的...而且她的血型很稀有，Rh-陰性血，唉，血源實在是太難找了，實不相瞞，日常爲給葉小姐治療的那些輸血，已經讓我院該血型的血液儲存量捉襟見肘，目前血庫中餘下的部分...並不足以支撐到此次手術結束，而從其他地方運來的話...時間...大概是不夠的...”
婦人跪倒在地，兩眼無神。
她當然知道自家女兒患病已久。
爲了治癒她的疾病，自家人早已做好了血型化驗。
可偏偏葉媓是非常非常罕見的血型變異，她的紅細胞中缺少D血性物質，也就是俗稱的Rh-陰性血。
全家沒有一個人與她擁有相同血型，甚至放眼整個炎國，乃至全世界，此類血型都極端罕見。
故而爲了治療她的疾病，只能不停向外尋求血源，從國內到國外，因爲人數極爲稀少，就連她的造血幹細胞移植都非常困難。
過往，阿葉只是在等死而已。
眼下，死神已經在敲門了。
但是，聽到他們說的話時，我突然感覺我似乎懂得了阿葉照顧我的意義。
一道雷鳴從我耳邊炸響，我覺得我終於明白了阿葉所說的男主角的意思。
原來如此。
是血。
阿葉要，那就全給她。
我拉了拉站在我身旁的老爹的衣袖，盯着地板上阿葉的血漬，輕聲道：“老哥，請給我驗血，我想幫阿葉。”
阿葉，我是男主角嗎？
阿葉，我能成爲男主角嗎？
阿葉，我可以相信你嗎？
阿葉，你總是告訴我，如果故事的開篇有一支手槍，那在結尾時，它一定會發出至少一次射擊。
阿葉，我是那支手槍嗎？
等待的時間不算漫長。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拉去做了化驗。
很幸運，就好像一切都是命運安排好的一樣，醫生是笑着拿出化驗單的。
他很快地從化驗室走出，揮舞着一張單子驚呼：“這簡直是奇蹟，葉夫人，葉先生，我簡直不敢相信！在炎國僅有0.3%的Rh-陰性血在眼下這個節點竟然就有一位！？！”
他激動地握住葉夫人的手，開心道：“葉小姐有救了！甚至，她久病不治的疾病也有痊癒的希望了！夫人！輸血後只需要移植造血幹細胞，葉小姐就有救了！！”
我癱軟下來，而後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無聲的落下。
阿葉她沒騙我。
我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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