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藝春秋
極不情願地從夢中醒來,雖然昏昏欲睡,但很難抗拒透過薄薄眼瞼的瑪瑙般的朝陽。他心中依然充溢着悒鬱的留戀之情,只有在這個時候,睡眠的美味才達於頂峯。
隨手按掉牀邊不把自己叫醒便誓不罷休的小恐龍鬧鐘後,在牀上呆呆地坐了兩分鐘,然後恍惚間想起今天早上似乎有和編輯約好要討論下部小說的劇情發展。
扭頭看了眼已經偃旗息鼓的鬧鐘,七點十五,時間還很充裕,充裕到睡個回籠覺再出門也不算遲。
只是一想到還有待辦事項,睡意就自然而然地消退下去,枕在柔軟的枕頭上,卻是怎麼也無法入眠了。
掙扎了半晌,翻來覆去,見始終沒有瞌睡蟲上門,反倒是精神頭愈發充足,桐生只好起牀,用力將窗簾向兩邊拉開,卻見得一番今朝天氣清明好,江上亂花無數開的景象,本還有些鬱悶的心情瞬間就開朗愉悅起來。
但這份好心情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桐生老師,這裏的情節真的不能變得更簡單易懂一些嗎?
僅僅是這處情節的問題,你已經反覆問了至少五遍了!還要我再重複一遍我的答案嗎?不能改就是不能改!
但是真的太影響讀者的觀感了啊,太過於晦澀艱辛的內容會讓很大一批讀者流失的!
這裏是整本書的關鍵點,要我改這裏還不如讓我重新寫一本書!
文藝春秋出版社二樓會客室內,桐生北齋和自己的編輯高橋秋人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即使會客室隔音良好,兩人的爭吵聲還是在走廊中迴盪。
這樣子真的沒問題嗎?有才入職的新員工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會客室,低聲詢問前輩。
常有的事,讓他們吵吧。被問到的前輩順着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滿不在乎地說道:已經算得上是定番了,桐生老師和高橋編輯兩個人要是哪次不吵架纔是咄咄怪事。
桐生老師是?能在出版社內這樣子和編輯爭吵,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作家吧,但爲什麼自己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呢?新員工有些懷疑自己對日本文壇的認知。
啊,確實,對讀者而言,他們所熟悉的更多是作者的筆名,這樣吧,我換個稱呼,你應該就明白了。前輩輕笑了一聲,老師的筆名是赤冢彥。
一如魯迅與周樹人,老舍與舒慶春,筆名蓋過本名的大作家可不在少數。
誒?新員工眨了眨眼,是那個赤冢彥嗎?那個寫推理的赤冢彥老師?
除了那位,還能有哪位赤冢彥老師?前輩反問一句,然後笑罵道:還有,赤冢彥老師可不是單寫推理的,人家純文學的功底也是第一流的好吧。
確實,畢竟也是拿了芥川龍之介賞和三島由紀夫賞雙龍門大賞嘛,只不過老師在推理小說上的成就太厲害了,總是讓人不自覺就忽略掉其他方面。新員工摸着後腦勺,訕訕笑着,旋即輕咦了一聲,很誠懇地說出了心中的疑惑:既然老師和高橋前輩總是吵架,那爲什麼老師不要求換一個編輯呢?
你不會因爲這兩個人總是這麼吵架,就以爲他們關係很差吧?前輩上下打量着新員工,像是看到了什麼新奇的物種一般。誒?不是嗎?我還以爲新員工被前輩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聲音越來越小。
別看他倆這樣,其實關係可好着呢。前輩搖了搖頭,在辦公桌上翻了翻,然後遞給新員工一沓厚厚的文件,與其有那閒工夫關心別人,不如幫我把這些材料處理一下,抓緊點時間,今天下班前要。
啊,啊,好的。新員工迷迷糊糊地應了下來,將文件接過,當紙張的重量從雙手傳遞到大腦神經時,才驀然驚醒過來,自己似乎是遭受了某種職場霸凌?
而就在新員工爲了那一堆完全理不出頭緒的材料苦惱時,方纔還是狂風驟雨的會客室已然風平浪靜,桐生北齋和高橋秋人分別坐在茶几兩側的沙發上,小口啜飲產自京都府的玉露茶,品味着這種茶葉獨有的覆い香,就好似之前的暴烈爭吵壓根就不存在一樣,或者說,對他們而言,那不過是烈度稍大些的討論罷了。
喝了幾口茶,桐生北齋覺得之前討論時積蓄下的靈感已然有種蓬勃爆發的態勢,便隨手從茶几下抽出幾張空白的a4紙,然後自胸前的口袋抽出鋼筆,一言不發地寫寫畫畫起來。
高橋秋人認識桐生北齋多年,自然清楚這位在通往大文豪道路上大步流星的青年的習慣,也不打擾,只是在一旁默默品茶,思緒卻莫名發散開來。
從剛纔討論的小說劇情到自己前段時間失敗的相親,再到當年櫻花樹下對自己微笑着的年輕女孩如今已經嫁做人妻。
亂糟糟的,就像是埋藏着記憶的地方被人用鏟子挖開,東一鏟,西一鏟,完全沒個規律。
如果可以,他也好想在回到家說我回來了的時候有人能在廚房或者客廳裏溫柔地應上一聲你回來啦,撫慰一天的忙碌與疲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婚戀市場上挑挑揀揀,以至於單身到現在還沒有個歸宿,回到家也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茶水的苦澀這時忽地在口腔中爆發開來,高橋秋人將茶杯放下,默默注視着桐生北齋。
桐生北齋的五官算不上十分精緻,卻有種天然的和諧感,給人的感官很舒服。如果自己能有這張臉的一半,不,哪怕只是四分之一,恐怕也不會是現在這個境遇,高橋秋人心想。
怎麼一直盯着我看?桐生北齋放下筆,活動了一下有些酸澀的手腕,擡頭便正對上高橋秋人直直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嚇了一跳。
不,沒什麼。關於情感的傷心事還是埋在心底不要說出去惹人發笑了,高橋秋人情緒低沉地說道。
感覺你有什麼事在瞞着我啊。桐生北齋狐疑地看着高橋秋人,微微眯起眼睛。
讓我來猜一猜是感情上的事情?沉吟了片刻,雖然只是試探的疑問,但是一針見血。
高橋秋人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你不會相親又失敗了吧?
玩笑一樣的話語,卻帶來了凜冽徹骨的真實傷害。
咳咳咳!高橋秋人裝模作樣地咳嗽起來,然後矢口否認道:怎麼可能!
不用多說了,我明白的。
面對着桐生北齋悲天憫人一般的目光,高橋秋人無言以對,只好更加大聲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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