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作者:未知 上將向前一步,他的眼睛頓時閃着光:“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見...兩個蛇人面對面看着對方,頭痛的感覺又回來了,下一瞬間...” 上將吸了一口氣。 博士說:“它們都炸開了,肉濺了一地,骨頭飛了出來。” “它們互相殘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將軍。” “我現在明白你說的意思了,不管這是什麼原理,但至少事實是,我們也無法近戰了,敵人身上自帶着雷達,而且我們還不知道這個雷達的工作機制。” “是的,將軍,灣區已經撤離了二百萬民衆。” “這件事情。”將軍惡狠狠地說,“千萬不能走漏一點風聲,那個後果我不敢想象。” 博士點頭,他知道,這是人類一直以來就幻想的夢魘,可是當事實來臨時,還是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 “我們宣稱的是檢測到環太平洋地震火山帶有一次長度爲兩個月的強烈活躍期,他們都會盡量往中部和東部走。”博士說,“需要開始建立隔離帶了,將軍,灣區未必守得住。” “我知道。” “民衆也很難相信這個藉口,可能不出一個星期就會有大量的輿論壓力。而且我們不知道它們是不是會直接向東部發動戰爭...” 上將點頭,他按住了博士的肩膀:“米爾什博士,這些天辛苦您了,這些事情是我需要考慮的,不是您接下來的工作。” 博士把手放在將軍的手臂上,將軍雖然有些老了,但手的力量還是精準。 “我們都爲了某些事情而戰...我不是宣揚什麼,博士,但我希望您能明白...” “我理解。”博士說。 “好,那接下去蛇骨就拜託了。前線現在開始由我接管,一旦有任何新的信息我會第一時間送到您手上。現在那裏是安全的,回去看看家人吧。”博士知道,將軍指的是他的家鄉,目睹災難和思念“家”在任何時代總是會串聯起來。 博士轉身準備離開了,將軍看見他在男人中稱得上矮小的身材,微弓的背脊,頭髮也開始有一些花白稀疏...他還有一個七歲的兒子。 “將軍...”博士忽然轉過身,他的笑容有一些害羞,“您知道哪兒有賣蜘蛛俠麼?就是那種手辦,我兒子特別喜歡,今年他生日我沒能在家裏,想帶一個回去給他補上...” 將軍忽然有一些恍惚,視線裏博士顯得不大挺拔,他的身後,一面巨大的星條旗豎立在門上。 蘇祁醒來時聽見了雨聲,是安靜的,這讓他想起了在鎮上的日子,他在那裏面對着崑崙山,生活了十六年,聽過無數場雨。 可是現在的雨聲不同,是純粹且沉悶的,不像在鎮子上,雨砸在窗戶和空調的合金板,還有路上的一些金屬,比如十年前那種枯瘦的自行車、小河邊上的盆子,以及走得蹣跚的老人,聽起來像一首熟悉多變的交響樂。 他暫時放下了雨聲,想看看自己的所處,於是決定讓自己從躺下的狀態中起來,可這個行爲卻出現了障礙——在他的意識中,自己已經完成,但是在現實體驗上,這個動作並沒有發生。 於是大腦中的意識開始自動爲他填補畫面,他瞬間離開了那個封閉的處所,置身於一座陌生的城市中,他試着環顧一圈,發現無處不是聳立的高樓,並且它們都長得一模一樣,呈現極長的幾何塊狀,通體的玻璃能夠極好地反光,在暗光下呈現出晶瑩的深藍色。 他想在那些高樓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可是現在雨太大了,在這個意識中,不合理的事情是允許發生的,所以沉重的雨水打歪了光線,他在玻璃中的影子歪歪扭扭。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切目的和意義都消失不見,只有大雨在城市裏流過。 這時一個聲音撞進他的腦中,是一個女人發出的,他的意識頓時有了焦點,可總感覺像是躲在牆角偷聽一樣。 他只聽見了一些零碎的詞:“沒有”、“不能夠”…… 事實上,並沒有聲音傳入他的耳朵,但這個討論在模糊意識中本身就沒有意義,可是準確地來說,他接收到的是一個概念——這個概念是“否定”。 接着概念轉化爲了那些意指“否定”的詞語。 然後又出現了第二個聲音,或者說是第二個概念發出者,蘇祁開始想象,這是兩個女人,一場隱蔽的對話。新的概念是關於“死亡”、“疑惑”的。 他明知道自己沒有聽到,可是那種明確的感覺卻勝過聽到。 這時前一個說了一些“多次”、“考慮”,蘇祁一下子還不能將這些概念串聯出一個意思,他在高樓之間踱步,想要尋找到對話者,可感覺每處都長得一樣。 就在這時,一個強烈的觸動作用在他身上,像是電擊一樣的麻痹感,從腦部向下延伸...他頓時倒地,翻滾着抱緊自己的頭。 雨下得越來越大,膠着的雨水抓住光子不放,世界的畫面像無數次反射的鏡子,一層層收縮到蘇祁的身上,他看見那些玻璃在一瞬間全部爆裂開來,平地而起的高樓都化作了玻璃的煙花... 他嘶喊不出聲音,他覺得自己疼得就快要死掉了,腦子是一片空白的。 這時又一個概念傳了過來,這次是一個意指完整的句子,只是聲音宏大,像是神諭從天空降臨,籠罩住整個世界,在蘇祁的聽覺中不斷衝蕩。 “他發現我們了。” 這座城市已經被毀滅,蘇祁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完全醒過來。 “別急,現在頭暈是正常的。”蘇祁的視線還不清晰,但聽到了楚林的聲音。 “你是不是...放了什麼東西?”蘇祁感覺自己正在一個搖晃的空間中,四周幾乎無光,他靠在身後的金屬上,頭疼得要命。 “你說水嗎?”楚林低語,“確實加了一些弱效的鎮定劑,你喝不出來的,現在應該已經全部被分解掉了。” “爲什麼?”蘇祁憤憤地說。 “讓你好受一點,不然你會太緊張的。” 蘇祁的視線已經基本上恢復,但是光線太暗,他只能模糊地看見,他們處在一個狹小的封閉空間,而且這個空間正在運動。 “我們在車上?”蘇祁詢問。 “一輛貨車的車廂裏。”聲音傳出時蘇祁才發現原來還有第三個人,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她在另一個角落,正朝着楚林的方向,她簡單地做了介紹,“林上尉,楚長官的副手。” 此時楚林正在車廂尾部,兩扇合金門中間留着一小道縫隙,僅有的一點光線就從那裏進來,他對着光線向外看,一會兒後回頭對蘇祁說:“之前的運輸方式簡直就是送死。” 蘇祁想起來了那輛大巴車的爆炸,幾十個人瞬間就沒了。 “誰要殺我們?” 楚林伸手示意蘇祁止住:“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這個信息目前對你仍然是機密的。你現在只需要知道,我們還在運輸當中,但是換了種稍微安全些的方式,你可以自己來看看。” 蘇祁在顛簸的車廂裏往後趴,對準縫隙向外看,原來那道光是後面的貨車照過來的,現在正是黑夜,一些雨水濺射到了他的臉上,讓他想起了剛纔那個詭異的夢。 “這樣的貨車一共有十輛。”楚林說,“每年這個季節會有一批木料從你們鎮上運送出去,現在其他的車廂裏裝的全是木料。” 蘇祁點頭,他的腦子還是混沌的,如果沒有這點鎮定劑或許自己真的會緊張死,他從沒那樣接近過死亡,而且是這麼殘酷的方式。 這時他猛然想到:“蘇紊在哪裏?我得和她在一起。” 他望向楚林,楚林鐵着臉,沒有說話,他向那邊爬過去,可是中途被那個女人攔住:“她走了另一條路。” “不行,我不放心,你們難道放心?我得和她在一塊,你們不是說,我們對‘它們’來說很重要的嗎?”蘇祁想要掙脫,可沒想到那個女人的力氣並不小,她也是一位軍人。 “蘇祁。”林上尉低語,“她是安全的。” 聽見她的聲音蘇祁安靜了下來,他太累了,而且思考的時候伴隨着劇烈的頭痛。 “你們也不要以爲現在就是安全的了。”蘇祁和林上尉同時看向楚林,他的眉頭緊皺,“面對這樣的敵人,就再也不會有安全的時候了。” “有什麼問題?”上尉問。 “你聽。” 其實蘇祁早在夢中就注意到了,這些雨聲早已化爲一種潛意識,被他的大腦拿來裝飾他的夢,它們猛烈地砸在貨車的合金板上,像是箭矢一次次衝撞盾牌。 “雨這麼大?”蘇祁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空間對聲音有一些放大,他從沒聽過這麼大的雨。 “現在的時降水量有20毫米。”楚林說,“這是我估計的,但絕對已經超過了16。” 林上尉屏息。 “也就是說,現在很反常地出現了暴雨。在這種天氣裏,能見度已經不到5米,而且...”楚林從懷中掏出一個類似於對講機的東西,“傳輸信號受到了一個很明顯的干擾。” “它們還在跟着我們?” 一個尖銳的聲音呼嘯而來,蘇祁被慣性拽着撞到車廂前,車停了,楚林示意噤聲,他伏在縫隙邊,周圍只有大雨的聲音。 一道光左右晃動了四次,在縫隙上時隱時現,楚林推開了廂門,車下的男人手裏端着手電。 “制導導彈。”男人說。 楚林匍匐着,他在大雨中眯着眼睛:“哪一輛?” “三車。” 楚林一驚,連忙揮手,林上尉拉起蘇祁就往車下跑。 “找掩護,會嗎?”楚林把手按在蘇祁的肩膀上朝他咆哮,不然在大雨中根本聽不清楚。 林上尉拉起蘇祁往一個方向跑,楚林在原地等待着。 蘇祁朝前喊:“怎麼回事?” “我們被襲擊了。”上尉臉色沉重,“而且在進城之前,我們把你安排在了三車,後來楚上校把你送到了五車。” 蘇祁跟着上尉拼命地跑,左前方的雨幕中有亮黃色的閃光,像是一座小燈塔。 上尉往他手上使勁:“別看,那個就是三車。” 另一個更加尖銳的聲音傳來,它像是撕裂了空氣,蘇祁被上尉一把按倒,那枚導彈在離他幾乎只有一米的空中掠過,打在了他身後的牆上,頓時火光沖天,他剛一起來就被爆炸產生的衝擊破再次放倒。 藉着爆炸的光亮,他看清楚了周圍原來大概是一個居民區,但是現在一個人都看不到,那枚導彈直接衝進了一棟房子的樓梯口,破碎的牆皮被炸到空中,很久才落下來。 後續的導彈在這時射入區域,蘇祁癱坐在地上,看見一條灰蛇一樣的軌跡,搖晃着在雨夜中穿行,最後撞在另一輛貨車上,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貨車掀翻,油箱發生爆炸燒起了大火,他看見駕駛室裏跳出一個身影,上半身的半邊幾乎已經沒了,身上全是火焰,他在大雨裏奔跑,然後跌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慢慢地沒了動靜。 蘇祁說不出話來,他看見剩下的貨車已經全部被炸燬,一片火光沖天映着這些讓人親切的樓房,數不清的人在火焰裏掙扎,像是一場遠古的祭祀。 他想起曾經在書上看到過的一個詞——煉獄。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力量,他回頭看到楚林正試圖把自己擡起來,他盡力配合,站起身後被拉到一個小路的隱蔽口,上尉跟在後面。 蘇祁回頭,看見楚林只能用一隻手,他的左手上,血已經流到了手指,一滴一滴混着雨水落下來。 “碎片扎進去了。”楚林說。 上尉趕過來,楚林示意不用,他用牙把內衣扯下一段,隨便在手臂上綁了一段。 “林,記住你的任務。” 上尉的臉上全是雨水,她看着楚林說:“我一直記得我的任務。” “確保‘蛇信子’的安全。” 長久的平靜中,城市又只剩大雨的聲音,一些猩紅的血混在雨水之中也沒有淡化,只變作了水墨狀的形態,蘇祁聞到了空氣中混雜着鐵鏽、腥氣、潮溼的味道,還有一股焦味,他不敢想下去。 “它們爲什麼會有制導導彈?”上尉還是給楚林重新綁了傷口,楚林這次沒再拒絕,因爲血一直沒止住,那個傷口可能已經深到骨頭。 “這是我們的導彈。”楚林咬着牙說,“紅箭-10,光纖制導,射程12公里,在打擊前可以通過光纖隨時改變軌道。它們入侵了我們的軍事區,破譯了大部分的裝備系統。” “沒法攔截嗎?”蘇祁問,這些他並不懂,但是他印象中這樣的東西應該只會出現在屏幕上,在他的眼前是永遠不會出現的,即便有,也會有一套完備的系統從檢測、預警到攔截一體完成。在他認知的世界裏,生活在這個層面上的穩定始終是理所應當的。 楚林晃了晃那個對講機:“一些頻段完全被阻塞了,現在我們除了眼睛根本沒別的辦法知道有導彈打過來,還怎麼攔截精確制導導彈?” 蘇祁低下了頭,他現在還止不住戰慄,腦海中那些導彈還在狂轟濫炸,它們撕裂貨車和樓房不費吹灰之力,如果打在他身上,他會瞬間就不存在了吧?那些貨車還在燃燒,大量的汽油從它們破碎的油箱裏流出來,在滿是血水的水泥路上蔓延,就像一幅巨大的圖騰。 這讓蘇祁想起了那個夢,到底是夢麼?他看得出神,以至於沒有聽見黑暗中隱幽的危險信號,像蛇的伏擊,真正的致命只有那一下。 直到楚林抱着一隻手臂躍起,用肩膀沉沉頂上蘇祁的後背,蘇祁感到一個巨大的力量把他推到了一邊,一口氣被生生打斷,在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火光在他和楚林中間爆開,他最後的視線裏,那顆光纖制導導彈拖着漫長如尾的白色光纖,每一個細節都如此清晰,還有沖天的火焰,楚林在爆炸的火焰中扭曲的臉、林上尉聲嘶力竭的呼喊...一陣滾燙的氣浪撲面而來,蘇祁摔在水泥路上,已經分不清身上是雨是血。 “他、疑惑、身份。” “肯定。” 蘇祁的眼睛跳了一下,意識開始逐漸恢復。 “處理。” 他趴在路上,四周只有火焰的微光,爆炸產生的煙霧太重,大雨都無法清理,他在地上匍匐了很久,覺得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力氣,可還是想要爬起來。當他一使勁時,右腿傳來穿透般的劇痛,灼燒感接踵而至,這條腿從未這麼沉重,他硬把頭轉過去看,才發現膝蓋上一塊已經血肉模糊,石子和粉塵像顏料一樣和着黑血鑲嵌在一起,在最深的一道口子裏,他隱隱看到了一處灰白。 也許就是他的髕骨。 “輕。” 他把額頭支在地上,卻感受不到積水和碎石,那些聲音像在夢中一樣,直接略過耳朵衝進他的腦子裏,他再次用力,這次終於把自己的身體翻了過來,他嘗試忘記自己的右腿,只用頭去觀察一切。 還是大雨、煙霧、火光,再無其他聲音,楚林和上尉在哪裏? “輕。” 真的有人在對自己說話嗎?爲什麼只是一些破碎的詞語? 他閉上了眼睛,這次只用意識去觀察,很意外地,世界變得清晰簡單起來,一副模糊的畫面呈現在腦中,他花了一些時間辨識,忽然發現這就是自己所在之處的地圖。 他希望再進一步,一些新的線索出現了,有一個點在畫面中躍動,越來越明晰,這是什麼意思?忽然間他想起了在後山的時候,蘇紊對自己說的話—— “腦子裏...像是有一張地圖...你能不能感覺到一些‘點’?” “像是一個雷達。但是地圖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