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四章 绝对服从 作者:宁小钗 自古以来儒家奉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理念,此乃独尊儒术的凭借。可同时中国自古亦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类的名言,更有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豪言。 不管儒家教條如何深入人心,多数中国人从骨子就知道忠君是句狗屁,帝王昏庸,朝廷无道,逼得老百姓走投无路时,那就拿起武器造反,谁管你坐龙椅的人姓什么?谁能让百姓過上好日子,谁的拳头大就是至尊。 這是最朴素最基本的道理,家国天下沒有错,可老百姓想好好的生活也沒有错。后世人可以对异族统治中原的歷史痛心疾首,却沒有资格指责当时的老百姓懦弱,汉家百姓成虎成羊,完全取决于当时的统治阶级,同样的百姓在不一样的领袖带领下,其结局绝对不一样。 对学生而言,忠于君王当然是沒错的,問題是非要绝对服从嗎?皇帝下了一道荒唐的旨意,官员明明有权进行反驳,甚至可以拒不执行。 這些年轻人沒经历過洪武朝时期,事实上朱元璋也听得进去谏言,但是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限制锦衣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他们出生于洪熙朝的宽仁时代,由此开启了内阁制,政治清明,盛世来临,明朝的政治制度已经走在了世界前列。 新学的成功之处就是赋予了学生们独立人格,加上明朝大跨步的拥抱整個世界,学生已经会自己思考,会否定传统。会质疑权威,不再是张口闭口圣贤之道、唯唯诺诺的儒家门徒了。 所以到底教官沒有能够彻底說服他们,为什么要绝对服从太子?虽然他已经口沫横飞的讲了好几天了。 接下来一個小时是复习時間,教官依然亲临指导,又把上一堂课讲過的“服从乃军人之天职”的绕口令。绕了一圈,问道:“你们說,对不对?” 学生们沒有做声,以为他又要自顾自的說他的,口头禅而已。谁知道他又问道:“你们說,对不对?”這是真的在问话了。 “对!”大多数同学不乐意陪他纠缠。乱哄哄的响应,這让教官表示满意。 “报告!”忽然有個同学站起来了,“学生還沒有听明白,請刚才說‘对’的同学给我解释一下。” 有稳重的学生怕闹出事来,忙站起来說道:“還是請教官大人指导我們复习吧。” 教官欣然答应。但是還是在重复他說過的东西,不同的是把太子代替了皇帝。大概领袖這個词汇刚刚出现,不然就是一個很严重的政治事件了。 “太子是我們的领袖,对领袖就应该服从,所以我們要服从太子殿下。” 他到底還是沒能够說清楚,为什么太子是大家的领袖?为什么对领袖一定要服从?对领袖又应该怎么服从?好在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合理合法,同学们沒有提出质疑。 教官忽然看到一個戴着眼镜的同学正在聚精会神。很老实的样子,便叫他起来讲一讲。他不知道這位看似老实的学生,是本届学校裡的“活宝”。为人戏谑成性,也因为戏虐的性格屡次得罪考官,索性放弃了科举转而学习新学。 教官要他站起来讲一讲“服从乃军人之天职”的时候,大家伙都笑了起来,嘻嘻哈哈的鼓励道:“对,赵夫子你讲一讲。” 赵夫子站了起来。一脸的莫名其妙,原来他看似态度认真。实则早就溜号了。只见他眼珠转了一下,用看似严肃而听起来十分滑稽的八股腔调。說道:“服从乃军人之天职,军人之天职在于服从,故军人必须以服从为天职。何以故?军人者,执戈以卫国之士也,天职者,天赋之职责也,服从者,口服而心从者也。故军人必须履行其服从天职,执干戈以卫国家。军人不娘从,何以履行天职,保卫国家?是故军人不可以不服从也,盖服从乃军人之天职也。” 大家顿时哄堂大笑,对他的八股纷纷鼓掌起来,“娘从”二字无疑替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教官听不懂這一本正经的胡诌,但是他還是装作听懂似的点头微笑,并且說道:“好,讲得好,军人就是以服从为天职。” 军营生活枯燥疲惫,每天天還沒有大亮,起床号响了,只有半個小时让学生们完成一系列的任务。 起床,穿军装,扎皮带,扎绑腿,穿布袜,穿布鞋,洗脸,漱口,整理内务。整理内务是最麻烦的,要把床单拉的平平展展,把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還要用木夹板夹出直角线,为此学生们受了很多体罚,不得已反复练习多次,最快也得整理十分钟才行。 洗脸漱口后,要把脸盆放整齐,漱口杯看齐,连牙刷的方向都要向右看齐。半個小时的時間,包括了上厕所,有的去小解,有的同学则养成了一起床就去大解的习惯。 尽管军营的公厕很不错,长方形的水泥瓦房,设有小解的沟槽和大解的蹲位,但蹲位面对一窝蜂的人,肯定是不够的,人多拥挤大呼小叫,一群人团团乱转的催促快点,快点!然而這一切必须在半個时辰内做完,可想而知是什么滋味了。 几天下来,学生们并沒有被洗脑,每天利用傍晚的自由活动時間,在林间散步,集体议论。 他们的想法很深,超出徐灏的想象,也让徐煜由此走进了一個新世界。 年纪最长的赵夫子說道:“为什么他们要把我們的每一分钟都占有?是为了把我們的每一分精力都用尽,让我們每一刻都紧张,用這种手段把我們的身体、精神、想法、時間全部占有。使我們一点也不能支配自己,主宰自己,使我們极度疲劳。从身体到精神完全无法用自己的脑筋去思考任何問題,让我們自己瓦解,变得麻木不仁,达到完全服从的地步。就像一只狗,主人下达什么命令。狗就做什么。” 說到這儿,赵夫子意味深长的道:“总之,他们企图征服我們,這样,他们就多了一批沒有思想的士兵,打仗杀人就行了。” 有人說道:“我們不能让他们成功。我們是人不是杀人的动物,我們是学生,徐先生曾說我們是這时代最有思想的人,不能变成行尸走肉。” “对,說得好!”大家都同意赵夫子的看法。有人毅然說道:“不行,我們要和他们斗。” 徐煜忽然想到了父亲說過的一個词汇,补充道:“這是一场灵魂的搏斗。”顷刻间,同学们一個個眼睛亮了,纷纷喃喃道:“灵魂的搏斗?說的太好了。” 此后每天军营依然反复灌输绝对服从领袖的思想,這是朱瞻基的根本目的,他要的是一支绝对忠诚于自己的‘锦衣卫’,而不是旧锦衣卫那种官员争权夺势。随意污蔑大臣,任意鱼肉百姓,声名狼藉的东西。要的是一支不会思想的钢铁之师。 有一堂课,教官特意采用了徐灏讲過的一個故事,那是徐灏根据一战二战的德军,英军和法军军官的故事。 教官說道:“战国时期,一個秦国校尉,一個赵国校尉和一個楚国校尉碰到一起。都自吹自己的兵士最能打仗,谁也不能說服谁。于是叫来一個秦国士兵,一個赵国士兵和一個楚国士兵。在一個高楼平台上操练。 楚国校尉命令楚国士兵向前走,楚国士兵走到平台的边沿,一看下面有几丈高,止步不走了。赵国校尉也命令赵国士兵向前走,赵国士兵走到平台的边沿,一看下面這么高,他就不断的原地踏步,等待着赵国校尉的新口令。 而秦国校尉命令秦国士兵向前走时,秦国士兵也走到平台边沿,却毫不犹豫的走了過去,结果掉下去摔死了。结果证明,秦国士兵的战斗力最强,因为他绝对服从命令,秦国也凭此统一天下。赵国士兵其次,因为他知道等待新的命令,是唯一能与秦国相抗衡的国家。楚国士兵最差劲,一见危险就干脆不走了。你们看,战国时期多少次战争,都是秦国最强,赵国還可以,楚国最不济,秦国士兵为何最强?因为他们以服从为天职,你们說对不对?” “对。”又是几個应声虫的声音。 教官认为学生们听进去了,十分高兴,于是眉飞色舞的讲了下去。同学们则大为吃惊,他竟然展现出了少有的口才,秦国之所以能够统一宇内,军事方面不就是因军法极端严厉,令行禁止么?所以想反驳都反驳不了,即使明知這是一個莫须有的故事。 得意的教官又开始老生常谈了,說道:“我們要绝对服从太子,殿下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殿下說是什么,就是什么。比如說,殿下說這黑板是白的,我們就說,這黑板是白的。” 黑板是白的?学生们为之目瞪口呆,怎么能够指鹿为马呢?太子說是白的就是白的?难道太子真的颠倒黑白,我們也要相信他的胡說八道? 到底孝陵卫低估了学生们,非是那些混混僵僵的军户子弟可比,学生们很震惊,因這意味着今后皇帝說谁是乱臣贼子,那谁就是乱臣贼子么?如果在座的是些官员,大概就会心领神会了,問題不是。 年轻人最优秀的品质无疑乃非黑即白的是非观,正义就是正义,邪恶就是邪恶,還不明白世事的复杂,很多人已经不能忍受下去了。 “报告!”一個叫做李成龙的同学终于站起来了,昂然說道:“黑板之所以叫做黑板,就是因它是黑的,不是白的,无论教官說太子殿下說它是白的,它仍然是黑的,哪怕叫来三岁小儿来认,都会說是黑的。只有疯子或阿谀奉承的小人来认,他们才会說黑板是白的,我們不是瞎子,我們能够分辨黑白。” 驳的好,驳得痛快!同学们心裡暗暗喝彩,就见教官一時間无言答对,起初呆呆的看着李成龙,慢慢地脸涨红了,不知是由于羞愧還是恼羞成怒。 教官不明白,居然有人敢反对太子說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岂有此理!用手把黑板敲得啪啪响,大声說道:“殿下說這黑板是白的,就是白的。我說這黑板是白的,就是白的,不要忘了你们的天职,就是服从,服从,绝对服从!” 徐煜忍不住也站了起来,大声說道:“太子要我們服从,但是他說的是对的,我們才能服从,說的不对,比如把黑板說成白板,叫我們怎么服从?大人,我相信以殿下的英明神武,不致于硬要把黑的說成白的吧?” 无疑徐煜這话說得很聪明也很委婉,可惜无法平息教官的怒气,他就是一口咬定了。 “你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只有殿下才知道。你坐下,什么事情都用不着你们去胡思乱想,殿下早替我們想好了,他說的就是至理,我們照着殿下說的去做就对了。你们的天职就是服从,绝对服从。” 徐煜生气了,他自小就和朱瞻基很亲近,一起吃喝拉撒睡,亲眼见過太子犯错,被先生惩罚时那狼狈认错的样子。 在他心目中,朱瞻基确实是一位难得之人,心裡很佩服也很尊敬,但他绝不是一個完人,一個圣人,他牢记着最崇拜的父亲說過的话,這世上根本沒有完人,是人就有自己的缺点,有做错事的时候。 孔子、老子、秦皇汉武等等,他们是伟人却不是圣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圣人,正是因为我們都是一样的人呀!眼睛只能看着前方,却看不到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