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寡母 十
並且,她從來不大喊大叫,漸漸地,周母就不塞她的嘴了。
一家四口人,半斤糧食是不夠喫的,周家父子兩人傷了腿,不能出門。如今家中能動彈的只有周母一個,所以,她得出去挖野菜。
因爲鎮上挖野菜的人越來越多,到了冬日裏,野菜卻越來越少。周母不得不走遠一些去挖,有時候一天才回。而她走後,父子倆大半的時候都在睡覺。
周翠柳也終於找到了機會摸到了刀,悄悄坐在刀前面,背後手上的繩子往刀刃上擦,一開始對不準,還割到了手,她也不敢吭聲,等到繩子割斷,她已經滿手鮮血,地上也一大灘。
就算如此,她也不敢呼痛,好不容易纔讓周家人放下戒心,若是此次不成功,她就真的完了。
這兩天她老覺得肚子隱隱發痛,像是要來月事,這種感覺對於一個有孕的女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如果真出了血,孩子大概也保不住了。
她那邊窸窸窣窣,這邊的父子兩人聽到動靜,周翠林皺起眉,“老實點,再鬧出動靜,我把你丟出去!”
現在已經是十月底,外面寒風呼嘯,聽聲音就覺得冷,周翠柳一身單薄,要是被丟出去,凍了受涼是一定的!
受涼得了風寒若是沒藥喝,那可是會要命的。
想到此,周翠柳乖巧下來,等他們睡着了,解下身上的繩子,悄悄起身出了山洞,臨走前,還不完拿着刀和那堆繩子。
出了門,她飛快往西山上跑去,途中抽空把繩子丟進了底下的密林中。一路上不敢耽擱,累到胸口喘不過氣,眼前發黑也不敢停下。腳下飛快,但身子太弱,走了沒多久就扶着樹大口喘氣。
父子兩人很快就發現人不見了,瘸着腿追了出來,他們也不是一點不能動的。只是走不快,走起來腿會疼,家中事情又有人做,能不動就不動了。
“死丫頭,趕緊滾回來!”
遠遠的聽到周父的聲音,落在周翠柳耳中簡直如催命,她咬着脣,扶着樹和石頭一步步往山上爬。可惜她喫得不多,腹中又隱隱作痛,她不敢跑得太快傷着孩子。
哪怕她拼了命的往山上走,身後瘸着腿的父子兩人也沒多久就追上了。
當頭發被周翠林揪住那一刻,周翠柳眼中一片絕望,一時間竟不覺得頭皮疼痛,因爲她肚子更疼。
緊接着臉上被扇了一巴掌也不覺得疼。本就是撐着一口氣,如今被抓住了,只覺得心灰意冷。那口氣一泄,渾身發軟,她眼睛通紅,揪着被抓住的頭髮,如厲鬼一般瞪着周翠林,咬牙惡狠狠道,“若我孩子出事,我就……不活了,讓我接客,沒門!”
此時她臉上身上手上都是血,眼神沉鬱,帶着恨意。
周父追上來就對上這樣的眼神,一巴掌就甩了上去,“能耐得很,你還不活了,老子養你一場,你孝順我難道不是應該的……”
一巴掌打得周翠柳口中漫上腥味,只覺得牙都鬆了。渾身都痛,分不清哪裏更痛,眼前一陣陣發黑,心尖一片絕望。
卻有清悅的女子聲音傳來,“你們在做什麼?”
幾人聞聲擡頭,就看到下來的山路上站着個婦人,手中還抱着個小包袱。正是周翠柳的婆母張氏。
父子兩人的眼神落在那個包袱上,這種包袱最近他們最近見得多,天天都能拿一個回來,那裏面應該是糧食和肉或者雞蛋。
地上的周翠柳看到楚雲梨,眨眨眼發現不是幻覺,眼中驟然亮起,“娘,救我!”
本來渾身發軟的身子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力氣,猛地往山上爬去。走了沒多遠,又摔爬到了地上。
周翠林一急之下,伸手就要去抓。
楚雲梨幾步到了近前,攔住了他的手,皺眉看向地上渾身血污狼狽不堪的周翠柳,問,“你怎麼這樣了?”
不過平平淡淡一句,周翠柳眼中的淚不要錢般撲簌簌落下,爬了兩步,猛地一把抱住楚雲梨的腿,抱得緊緊,哭嚎道,“娘,他們……欺負我……”
她哭得厲害,渾身顫抖不止,夾雜着哭聲中還有幾句“我錯了”之類的話。
楚雲梨想抽腿抽不動,彎腰去拉她,不着痕跡地幫她把脈,周翠柳卻抱着她的腿不撒手,哭嚎了一會兒,情緒穩定了些,抽噎着道,“娘,我真錯了,您原諒我一回……”突然,她神情驚恐起來,伸手撫住肚子,“娘,我肚子疼,孩子,孩子要不好了……求你救救他……”
她面色慘白,似乎隨時要暈過去,但卻不敢暈,執着地擡眼看着楚雲梨,滿是血絲的眼中全是哀求。
一直等到楚雲梨頭微微點了點,她瞬間脫力,暈了過去。
周翠柳再次醒來,渾身溫暖,周身黏膩的感覺不在,衣裳清爽。身下是柔軟的牀鋪,呼吸間還聞得到被子上的皁角味兒。
她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有這樣溫暖乾淨過了。
又怕是夢,眼睛不敢睜開。
突然有開門聲傳來,然後就是年輕女子的聲音,“嫂子,醒醒,該喫飯了。”
周翠柳睜開眼睛,確實是她沒住幾天的新房,鼻息間滿是肉粥的香味。看着粥,大半是白米熬的,入口肯定香軟細膩。
她沒接粥,看着面前的何花,“娘呢?”
何花笑了笑,“娘在幫你熬藥。”
聽到熬藥,周翠柳想到什麼,一把撫上肚子,面色焦急起來。
楚雲梨端着一碗藥進門,就看到她驚慌不已的臉色,“把藥喝了。”
周翠柳顫抖着手去接,不安地問,“娘,大夫是不是看過我了,我孩子……”
在楚雲梨的平靜的眼神中,她接過藥,大口喝下。藥碗放好,立即問,“娘,孩子如何?”
楚雲梨似笑非笑,“早前你懷着孩子跑掉,不就是仗着孩子想要我接濟周家?我還以爲在你眼中,周家人比孩子重要。”
要不是確定有孕,趙家一定會接她回來,周翠柳不一定會利落跑掉。
“不!”周翠柳眼中滿是憎恨,“他們不是我家人!不配爲人!”
深呼吸幾口氣,壓下心頭的陰鬱和恨意,她伸手撫着肚子,期待地問,“娘,孩子沒事是不是?”
楚雲梨心下嘆息,還算有救。
到了這時候,周翠柳已經回到趙家,她心裏清楚,既然趙家救了她,該不會再趕她出去了。既然已經安全了,孩子以後肯定還會有。她現在這樣執着地問孩子,純粹是一個母親擔憂孩子。
“動了胎氣,好好養着吧。”
聞言,周翠柳又驚又喜,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撲進楚雲梨懷中,放聲大哭。
何花悄悄出門去了。
等她哭夠了,楚雲梨才起身,臨出門前,聽到牀上的周翠柳帶着哭音道,“娘,謝謝你……”話到後面,已經泣不成聲。
趙成蹲在屋檐下,看到楚雲梨出來,立刻站起身,“娘!”
楚雲梨揮揮手,“好好過吧。”
天氣越來越冷,再回家來的周翠柳無比乖巧,一開始在牀上躺了幾天,後來下地後就家裏家外的打掃,一刻也不願停下來。
在知道那些糧食是楚雲梨送去的時候,又跑來跪着認了錯,並且保證,以後一定不會再和周家來往了。
周母當日午後來過一趟,想要接回女兒。不過,楚雲梨抱着周翠柳回來時一點都沒掩飾,周圍的鄰居都看到了她滿身鮮血和狼狽。
這女兒哪怕嫁了人,那也是自己女兒啊。不養就不養,直接不讓人進門就行了。結果把人弄成這般,實在是……後來得知趙家悄悄送糧食過去,衆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所以,楚雲梨不讓周母接走,衆人也覺得正常。
本來嘛,出了糧食,結果這東西沒落到自己孫子口中,這樣艱難的時候,誰能接受?
周翠柳醒過來後,也沒瞞着周家的所作所爲。衆人在得知周家居然把她捆着獨吞趙家送過去的糧食時,面色都一言難盡。
對着有孕的女兒,他們也真下得了手!
太狠了!
周翠柳回來了,楚雲梨自然不往周家送糧食了,而喫慣了肉粥的周家父子哪裏還習慣咽苦哈哈的野菜粥,聽說女兒醒了,請了人擡着,和周母一起上門,親自謝罪。
楚雲梨就沒讓他們進門,“往後我們兩家再無關係。至於翠柳,她若是要跟你們走,我不攔着。”
聞言,周家夫妻倆眼睛一亮,立刻就要進門。
周翠柳站在屋檐下,惡狠狠低聲道,“別怪我把事情做絕,讓女兒做暗娼什麼的,好說不好聽。”
這就是威脅了。
雖說笑貧不笑娼,那人家就算做那種事,也不會大張旗鼓的喊出來啊。要是周家逼迫出嫁的女兒做暗娼養活自己一家的事情傳出去,別的不說,李氏那邊肯定是不會回來了。
兒媳婦對於周家來說很要緊,當即,夫妻倆的面色都不好看。
周母暗瞪了一眼自己男人,笑道,“翠柳,你爹胡說的,他就是氣急了說說而已。”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好多人圍了過來。
周翠柳見狀,心下一狠,去了廚房拿了一把刀放在自己脖子上,冷聲道,“你們若非要接我回去,我寧願死在這裏!”
就是死,她也不回去!
洪水之前的周翠柳因爲住得離孃家近,三天兩頭的回去,周翠林娶妻時她更是前前後後的幫忙,如今居然恨得寧願死也不回去,可見是真的冷了心了。
“從今日起,我再不會去別人家裏住。我生是趙家的人,死是趙家的鬼!”
話說到這個地步,周家再想要接就過分了。夫妻二人對視過後,又道,“那你借些糧食給我們,我們立刻就走。”
“沒有!”周翠柳兩個字乾脆利落,“你們若是非要借,便把我這條命拿去!”
反正要糧食沒有,要命一條。
楚雲梨站在門口,道,“翠柳回來的時候身子虛弱,胎也不穩,我們家糧食請了大夫,還要給她買安胎藥,還不一定夠。只爲了周家的外孫,你們也不該如此逼迫我們趙家。”
周圍人都覺得有理,這種時候再病了,簡直雪上加霜。再說,養孩子也不容易,樁樁件件都要銀子。
周家兩人無功而返,後來又糾纏了兩回,周翠柳直接就不出來見人。
她只要想到渾身鮮血撫着肚子往西山上爬時的絕望,就什麼心思都沒了。
入冬時,鎮上有人開始拉肚子,不是一兩個,而是好多人,兩三天就有人丟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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