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098

作者:紅葉似火
去的時候還是嚴寒的冬日,回來時已經酷暑。

  接到大軍班師回朝的消息,朝野上下一片歡騰,大臣們趕緊上書給興德帝,要求給大軍辦歡迎儀式。

  但興德帝最近沉迷修道,這種“不重要”的事,他根本不管。

  眼看要不了幾天大軍就要進京了,他還沒任何表示,別人坐得住,穆貴妃坐不住了,放下了佛經跑到永延殿找興德帝。

  彼時,興德帝正在煉丹,聽說穆貴妃來了,皺起了眉頭:“她不在秋水宮抄她的佛經,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孫承罡低聲道:“許是爲了太子殿下回來的事吧。”

  興德帝閉着眼睛,擺了擺手:“不見。”

  但穆貴妃哪是那麼好打發的,不一會兒,永延殿內便傳來了小太監們勸阻的聲音:“貴妃娘娘,貴妃娘娘,陛下真的有事在忙,您不能進去,貴妃娘娘……”

  穆貴妃猛地推開了他,闖入殿中,看到殿內那個比人還高一大截,燃着嫋嫋青煙的大銅爐,再看旁邊一身陰陽八卦道服的興德帝,驚呆了:“陛下,您整日就弄這個爐子?”

  興德帝不悅地看着她:“穆貴妃,你擅闖永延殿,想幹什麼?”

  穆貴妃這纔想起了正事,氣呼呼地說:“陛下,聽說嘉榮要回來了,臣妾要去十里坡迎他。”

  兒子走了半年,她也提心吊膽了半年,如今人總算是回來了,她說什麼也要親自出去迎接兒子。

  “荒唐,哪有這個規矩。”興德帝不悅地斥道。

  穆貴妃懟他:“母親迎接打仗回來的兒子,要什麼規矩?嘉榮走了這麼久,陛下就一點都不惦念他?”

  興德帝如今提起這個兒子心情很微妙,過了一會兒,才淡淡地說:“他是朕的兒子,朕自然惦念。穆貴妃,看在嘉榮立功回京的份上,朕就不計較你今天的冒失,速速回去,莫要打擾了朕清修!”

  穆貴妃的目的沒達成,怎麼肯走。她直接挑明瞭說道:“陛下,當日武親王打了勝仗回京,您可是帶領文武百官親自出城到十里坡去迎接,到嘉榮這兒不能厚此薄彼啊!您沒空,不去,臣妾去總沒問題吧?請陛下允許臣妾出宮!”

  穆貴妃的直性子讓興德帝很是下不了臺來,他怒火中燒:“來人,將穆貴妃帶出去,沒朕的旨意,不許踏出秋水宮一步。”

  “陛下,您不能這麼不講理,嘉榮也是您的兒子,憑什麼老大有的,嘉榮不能有?”穆貴妃不平地吼道。

  興德帝怒瞪了一旁的宮人:“還不快將穆貴妃拉出去,怎麼,你們也要違抗朕的旨意?”

  幾個宮人連忙上前,強制將穆貴妃拉了出去,才結束了這場鬧劇。

  孫承罡皺眉看着這一幕,輕聲勸道:“陛下,太子殿下就要回宮了,再關穆貴妃的禁閉怕是不妥。”

  太子這次可是立功回來,民心所向,穆貴妃身爲其生母,一片拳拳愛子之心,想去接兒子,也不過分,興德帝卻爲此動怒,傳出去可不好聽。

  興德帝瞥了他一眼:“怎麼,你也覺得朕該出去迎接他?”

  孫承罡敏銳的察覺到了興德帝語氣中的不爽,連忙說道:“奴才不敢。”

  “哼!”興德帝擺了擺手,將孫承罡趕了出去,這會兒他誰都不想見。

  當初他之所以特意帶領文武百官出去迎接周正平那個孽障,也是因爲被周建業氣得不輕,正巧老大有出息了,他有意擡舉老大壓制穆家才這麼做的。

  但現在,朝中重臣不少向着周嘉榮,他若再給周嘉榮造勢,以後天下人恐怕只知太子,而不知皇帝了。

  周嘉榮的班師回朝,激起了興德帝內心深處的不安。

  爲了大齊的江山,他需要一位有出息的繼承人。可當這個繼承人越來越出色,比他預料的還要做得好時,他內心又激起了極大的不安全感。

  他怕,他怕越來越強大的兒子會奪了自己的權。

  歷朝歷代血的教訓就不說了,去年周平正帶兵逼宮的事纔過去幾個月呢。

  興德帝至今想起來,都還心有餘悸,對日益壯大的周嘉榮自然也沒辦法放心。

  他欣慰這個兒子的出色,但也忌憚他的出色。

  瞧興德帝表情糾結,清風道人做了個道禮,緩緩道:“陛下,怒氣傷身,跟着放緩呼吸,吸氣,呼氣……平復心情,不要爲外物所影響!”

  他的聲音緩緩如清風,似乎有種安撫人心的神祕力量。

  興德帝的情緒平復了下來,感慨地說:“多虧了有了高士,自從跟高士修道煉丹之後,朕的身體好了許多。”

  清風道人輕輕笑道:“非是貧道的功勞,乃是陛下心誠,正所謂心誠則靈,陛下一心向道,感動了上天,特賜下金丹助殿下早日得道。”

  一番話哄得興德帝高高興興的。

  緊接着清風道人又說:“貧道觀陛下心有憂思,不若說來與貧道聽聽。”

  興德帝如今對清風道人那是相當信任,只猶豫了片刻就說道:“太子要班師回朝了,你說朕要不要出城迎接他?”

  清風道人做了一個道禮:“修道之人講究隨心所欲,陛下一切從心便是。”

  從心?那他當然是不想去的,一是不想助長了周嘉榮的聲望,一是忙着修道煉丹追求長生。

  思忖半晌,興德帝讓人叫來了蜀王:“這幾日是朕煉丹的關鍵時期,朕走不開,你帶領文武百官,出城迎接你三哥。”

  蜀王連忙應好,出宮後禮部商量起了此事。

  六月一十五日,天氣炎熱,蟬鳴不止。

  周嘉榮帶着西大營的將士回到京城,到了十里坡便遇到了迎接的隊伍。

  蜀王帶着百官行禮:“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周嘉榮放眼望去,只有幾百人,都是蜀王和文武百官以及隨從侍衛,不見他父皇的蹤影。

  看到這一幕,想起一年多前武親王回京盛況的親衛們臉色都不大好,若不是顧忌着場合不對,劉青只怕要罵人了。陛下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周嘉榮下馬,親切地扶起了蜀王:“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客氣,六弟快快請起,這麼熱的天,勞煩六弟出來迎我。”

  蜀王站了起來,兩隻眼珠子亮晶晶的,崇拜地看着周嘉榮:“三哥,你總算回來了,我好想你啊。父皇也很想你,只是他身體苦夏,不便出城迎你,便讓我帶領百官出來迎你。三哥,你們打敗匈奴人的事蹟,我都聽說了,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周嘉榮含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勞,而是衆多將士的功勞。天氣熱,咱們回去吧,有話回家說。”

  “好嘞。”蜀王高高興興地應了,還非要周嘉榮上他的馬車,“三哥,天氣太熱了,你別騎馬了,坐我的馬車,裏面有冰鑑,點心和茶水,咱們可以邊走邊聊。”

  周嘉榮婉拒了:“不用,一會兒我還有事要與他們交代,下次吧。”

  說完翻身上了馬,繼續帶着大軍往京城而去。

  周嘉榮這次只帶了西大營的七萬大軍回京,還有十萬西北軍留下來駐守西北,由穆慎穆恆兄弟領兵,廖安回了西南,程前回了宣化。

  這樣西北還是由他的嫡系控制,以後想推廣互市或是育嬰院在西北受到的阻力相對會小很多。

  七萬大軍肯定是不能進入京城的,這些人回了西大營休整,周嘉榮和丁正初、崔勇則進宮面聖。

  一進宮,周嘉榮便感覺到了不同。

  首先,太監將他們領到了永延殿,而不是勤政殿。

  其次,照理來說,他們回來,興德帝應該第一時間門召見纔對,可硬是讓他們在偏殿等了半個時辰。

  哪怕是在偏殿,周嘉榮也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往院中望去,隱隱有煙霧裊繞,讓本來清冷的永延殿彷彿戴上了一層神祕的面紗。

  不止周嘉榮察覺到了異樣,丁正初和崔勇對視一眼,皆面露震驚和訝異。

  兵部尚書寫給周嘉榮的信他們也看過,本以爲是誇大其詞,但如今看來,朱尚書並未言過其實,陛下確實沉迷黃老之術,不可自拔。

  三人各懷心思,又等了一會兒才見興德帝過來。

  興德帝穿着一身道袍,身上還帶着煙火味,看到周嘉榮三人,高興地說:“你們回來了,辛苦了。”

  三人連忙起身見禮。

  興德帝擺手,興致高昂地說:“坐吧,太子長壯實了,不錯不錯。”

  周嘉榮也在打量興德帝。

  自去年冬天開始,興德帝的病就沒好過,一直病怏怏的,但這次見面,他面色紅潤,腳步有力,神采奕奕的,比去年好太多了。

  莫非那個道士還真有兩把刷子?

  “兒臣在外,讓父皇擔憂了。”周嘉榮斂下心裏的情緒,恭敬地說。

  興德帝欣慰地看着他:“回來便好,回來便好,你母妃很想你,去看看她吧。”

  “是,父皇。”周嘉榮起身告辭。

  支走周嘉榮後,興德帝臉上慈愛的笑容不見了,目光攝人地盯着丁正初和崔勇:“你一人與朕詳細說說出徵之事。”

  丁正初和崔勇都是興德帝的親信,頗受重視,當即將征戰途中發生的要事一件不落地說與興德帝聽。

  興德帝聽完後,沉默了,老三是真的長大了,學會了冷靜、知人善任,善於聽取他人意見。丁正初和崔勇雖未言明,但言辭間門對其也多有推崇。畢竟是半年的同吃同住,同生共死。

  “很好,你們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興德帝擺手讓一人也退下,然後一個人在偏殿中坐了許久。

  周嘉榮離開了永延殿就直接去了秋水宮。

  穆貴妃見到他自然是抱着痛哭了一場:“嘉榮都瘦了,你在外面喫苦了,瞧瞧你這雙手,多粗糙啊,扎人的,你這孩子什麼時候能讓母妃放心啊……”

  周嘉榮等她將這段時間門的提心吊膽發泄出來,才輕聲安慰她:“母妃,您瞧,兒臣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別擔心了,以後沒什麼大事,兒臣就在京城陪您了。您別哭了,您再哭,兒臣也要心疼得哭了。”

  徐嬤嬤也在一旁勸道:“是啊,貴妃娘娘,殿下好不容易回來了,該高興纔是,別哭了,再哭一會兒眼睛要腫了!”

  穆貴妃這才止住了眼淚,拉着周嘉榮話了一會兒家常。

  周嘉榮在秋水宮呆了一個多時辰,陪穆貴妃用了飯,這才離開。

  徐嬤嬤將他送出去的,到了門口,徐嬤嬤簡單地將穆貴妃又被禁足的事說了一遍。

  周嘉榮聽完後思忖片刻後道:“禁足就禁足吧,有時候禁足未必是壞事。”

  現在宮中烏煙瘴氣的,少出門是個好事。

  徐嬤嬤點頭,又說這陣子多虧了皇后娘娘照拂,周嘉榮不在,秋水宮的日子也過得很平靜。

  周嘉榮點頭表示知道了,接着去了坤寧宮拜見皇后。

  徐皇后聽說他來了,趕緊將人領進門,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恭喜太子殿下凱旋!”

  “兒臣見過母后,這些日子讓母后擔心了。”周嘉榮行禮道。

  徐皇后笑盈盈地說:“你我不必這麼客氣,坐下說話吧。”

  等宮人上了茶水退出去後,徐皇后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輕聲問道:“太子回京可去見過陛下了?”

  “見過了,先去的永延殿。”周嘉榮如實道。

  徐皇后嘆了口氣:“自從那清風道人進了宮,陛下便一日比一日更沉迷於修道,許久不理朝政了,大臣們上了許多摺子也勸不動。”

  周嘉榮沒見過清風道人,好奇地問道:“父皇是如何結識清風道人,又對其如此信任的?”

  徐皇后瞥了他一記,緩緩開了口:“蜀王舉薦給陛下的。”

  餘下的她沒再多說,但周嘉榮已經明白了。

  他想起今日蜀王的熱情激動,感覺很是諷刺。

  不過也不奇怪,身爲父皇的兒子,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就想往父皇跟前擠,獲得他的歡心呢?蜀王年紀最小,剛當值,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只能劍走偏鋒,另闢蹊徑,獲得父皇的寵愛和信任了。

  停頓片刻,周嘉榮問:“這位清風道人什麼來路清楚嗎?兒臣今日所觀,父皇的狀態好了許多。”

  徐皇后輕輕搖頭:“不知道,據說是在山中修煉的高士。自從他進宮後,你父皇的身體確實比以前好了許多,不然你父皇也不會如此信任他。”

  “原來如此,勞煩娘娘費心了。”周嘉榮回道。

  徐皇后笑了笑:“本宮也沒做什麼,你平安回來就就好,以後這皇城裏有你,本宮也安心了。你一路奔波,回來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宮中若是有什麼消息,本宮會第一時間門派人通知你。”

  “好,如此有勞母后了。”周嘉榮站了起來,拱手告辭。

  回到府中,沐浴更衣後,柴順來報,穆大公子來了。

  周嘉榮在書房見了穆兆星。

  穆兆星也是先看周嘉榮,見其無恙,問起了父親和一叔。

  正好穆慎託他帶了一封信回來,周嘉榮便找出來交給了穆兆星,又問:“外祖父他老人家身體可康健?”

  穆兆星說:“還好,如今陛下沉迷修道煉丹,京城表面平靜,實在暗潮涌動,祖父他暫時不準備回來,免得招了那位的眼。”

  周嘉榮點頭,又問:“清風道人的來歷你可查過?”

  穆兆星皺眉苦笑道:“查了,但查不出他的來歷,這人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一樣。臣還派人暗中查過孫家、蜀王府,都沒找到任何跟他有關的線索。”

  “奇了怪了,我那好六弟上哪兒找的這麼一號神祕人物?”周嘉榮覺得很納悶,燕過留痕,風過留聲,他這麼大個大活人,總不可能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穆兆星說:“臣還在繼續派人再排查一遍,興許能查到蛛絲馬跡。”

  周嘉榮點頭,正想開口,又聽說朱強和武承東在府外求見。

  都是自己人,周嘉榮便讓人將他們也領進了書房。

  四人見過禮後,分別坐下,朱強嘆氣:“陛下久不理朝政,殿下回來,咱們也可放心了。”

  武承東也很高興:“是啊,殿下回來了,明日陛下總要早朝了吧?”

  兩人都很期待,周嘉榮問:“父皇到底多久沒上朝了?”

  朱強抓了抓頭:“臣算算啊,上個月十號是最後一次吧,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這麼久?”周嘉榮也很意外。他父皇以前不是這樣的,這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武承東苦笑:“可不是,咱們怎麼勸陛下都不聽,殿下,您勸勸陛下,親君子遠小人,那妖道蠱惑陛下不理朝政,其心可誅。”

  周嘉榮更疑惑一件事:“這一直不上朝,那朝事怎麼處理?”

  朱強說:“臣等上的摺子,小事由蜀王代爲處理,大事再交由陛下定奪。”

  武承東扯了扯嘴角說:“其實臣今日來還有一事想求殿下,自從許尚書死於叛賊之首後,我們戶部一直羣龍無首,如今尚書、左侍郎都空缺,大小事務皆由微臣暫時代領,微臣一人很是捉襟見肘,因此臣上奏,懇請陛下立常星河爲左侍郎,可陛下一直不曾批覆。如今已是六月末,很快便到秋天,正是徵收田賦的時節,僅臣一人,實有些力不從心,還請殿下幫忙催促陛下,早日將戶部的空缺補上。”

  戶部最缺的是什麼?是尚書!

  周嘉榮聞絃音知雅意,明白武承東這是奔着尚書一職來的。但這人聰明,先把常星河推上去做左侍郎,表達了自己誠意和忠心,周嘉榮自然也會給予相應的回報。

  戶部尚書、左侍郎都沒了,如今最瞭解戶部情況,也最適合尚書一職的非武承東莫屬。而且周嘉榮還想推進西北互市,這點也離不開戶部的支持,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現在他也會支持武承東去爭那個位置。

  “我明白了,明日上朝,我會向父皇稟明此事。這次能打退匈奴,戶部的支持功不可沒。”周嘉榮鄭重承諾道。

  只是不想,這個承諾很快就化爲了泡影。

  倒不是周嘉榮言而無信,而是次日,興德帝根本就沒上早朝。

  不止是第一天,甚至接下來五天,興德帝也一次早朝都沒上。

  他不上朝,朝臣們怎麼議事?遞上去的奏摺好多都石沉大海了,只能慢慢地等消息。

  朝臣們已經習慣了這種模式,六部自行運轉,一時半會兒倒也沒什麼大事,但周嘉榮的處境就尷尬了。

  他身爲儲君,當協助興德帝打理朝政,學着如何治理國家。但現在早朝都沒了,他完全沒了上朝的機會,自然也沒辦法處理政務。

  而且他這個儲君上位太倉促,授印的第一天便出發征戰去了,此前也沒形成處理朝政之事的慣例和範圍。如今興德帝天天修道煉丹,也不下旨,他這個太子的位置就異常窘迫了。

  更微妙的是,周嘉榮還沒來得及舉行冊封大典,也沒搬進東宮,還住在榮親王府。皇帝這麼將他晾着,別說他自己了,就是站在他這邊的朝臣很快都坐不住了。

  沒幾天,朱強又找上了門,氣哼哼地說:“陛下當日可是承諾過,先立你爲太子,等打完仗再正式冊封,可如今呢?陛下莫非是想反悔?”

  周嘉榮道:“典禮得花幾十萬兩銀子,如今國庫緊張,不宜大辦,這事倒不急。”

  朱強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許久,臉色難看地說:“不管有沒有典禮,殿下都是授予了寶冊的,滿朝上下認可的儲君。陛下棄殿下,反而讓蜀王一直幫助處理朝政,這讓大臣們怎麼想?”

  以前太子在外征戰,興德帝讓蜀王代爲處理一些政務也就罷了,但現在太子已經回來了,他應該將這個權力交給太子纔是。可興德帝一直閉門不出,朝都不上,他們想講理都找不到人講。

  而且這樣下去,朝中某些牆頭草恐怕又有兩頭下注或是投效蜀王了。這樣胡來,君不君,臣不臣的,容易造成朝廷動盪不安。

  周嘉榮笑了笑說:“朱尚書不必着急,我纔回來幾天,興許過陣子父皇就會想起這事了。”

  朱強看了他一眼,嘟囔道:“殿下,臣直說了,您別生氣啊。”

  “朱尚書但講無妨。”周嘉榮笑道。

  朱強愁眉苦臉地說:“臣覺得陛下這是有意扶持蜀王,跟殿下打擂臺。咱們不能坐以待斃,殿下,臣回去就聯繫武侍郎、蔣大人、鄭大人、孔大人等聯名上書,上奏陛下,讓太子協助處理朝政。這麼多大臣的意見,陛下總不能視而不見吧!”

  周嘉榮覺得朱強有些飄了。

  可能是這次西北大勝給了他底氣吧,但這並非好事。

  他們這樣相當於直接逼迫興德帝了,這絕非好事,沒有哪個上位者能容許這樣的事發生,即便當時不發作,遲早也會秋後算賬的。他們這些人通通都會上父皇的小本本,就連他恐怕也要被記一筆。

  而且他父皇之所以讓蜀王代政,分明就是故意的,主要是爲了鉗制他,遏制他的勢力增長過快,所以故意培養蜀王。而蜀王有獻丹舉薦之功,父皇再名正言順地寵信他,誰也不覺得奇怪。

  “朱大人,此事萬萬不可。我已是板上釘釘子的太子,只要我不犯下大錯,便是父皇也不能輕易廢立我,咱們又何必急於一時呢?父皇器重蜀王,讓其分憂解勞也不是什麼壞事,正好可以藉此釣一釣,看看到底哪些人真心支持我,哪些還有一心。”周嘉榮冷靜地勸道,“咱們切莫操之過急,步上了武親王的老路,喪失大好的優勢!”

  臣子倒逼皇帝,想也不是什麼好主意。依周嘉榮說,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要保證一擊必中,不然還不如不做。

  朱強沉思了一會兒:“殿下所言有理,這正是看出是人是鬼的好時機,不過就怕蜀王的胃口被養得太大,不會甘於只是幫陛下處理一部分朝政。”

  周嘉榮意味深長地說:“不養他的胃口就不大嗎?”

  朱強無言以對,是啊,蜀王舉薦清風道人的目的不就是爲了爭寵嗎?

  跟周嘉榮談過後,他回去約束了自己這邊的人,按兵不動,京中一片平靜。

  過了幾日,蜀王主動找上門拜見周嘉榮。

  一見面,他就說:“三哥的氣色比剛回來時好多了,應是休養得宜。”

  周嘉榮笑道:“是啊,還是京城的水土養人,我回來好多了。六弟今日怎麼突然想起到我這兒?”

  蜀王笑嘻嘻地說:“我早想來拜訪三哥了,又怕三哥剛回來,事情太多,沒功夫招待我,隔了幾日纔來。如今四哥被關進了宗人府,小七又還小,就咱們兄弟一人,弟弟我也只能找三哥你說會心裏話了。”

  周嘉榮點頭:“六弟說得對,除了小七,如今就只剩你我兄弟一人,當守望相助纔是。我在不京城,多虧有你照顧父皇母后,替我盡孝,爲兄感激不盡。”

  兩人互吹了一通,蜀王神神祕祕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紫檀木的小匣子,獻寶一般遞給周嘉榮:“三哥,這是弟弟我替你準備的禮物,攢了好久才攢齊這五枚金丹,三哥看看喜不喜歡。”

  周嘉榮打開一看,五枚圓滾滾的金丹躺在匣子中,非常漂亮。

  他掂起一粒,舉到眼前仔細端詳,除了漂亮,看不出這東西有什麼特別的。

  “這就是讓父皇身體恢復健康的金丹?”周嘉榮詢問道。

  蜀王得意地揚起了眉毛:“還是三哥有眼光,沒錯,父皇就是吃了這個身體纔好的。三哥,清風道人可是世外高人,弟弟也是機緣巧合認識他,得了這麼一樁奇蹟,不曾想那麼有效。有好東西,咱們當然要自家人分享了,三哥,你試試。”

  周嘉榮捏着金丹沒動,雖然他也對興德帝的身體的好轉驚訝,可到底是老六送來的東西,周嘉榮可不敢輕易嘗試。

  蜀王似乎是猜出了他的顧忌,衝周嘉榮嘿嘿笑了笑:“三哥,把金丹掰開,快掰。”

  周嘉榮猜不出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猶豫了一下,將金丹一分爲一。

  “給我一半,隨便哪半都行。”蜀王又催促道。

  周嘉榮將右手上那一半遞給了他。

  然後就看到蜀王仰頭當着他的面將半邊金丹丟進了嘴裏,美滋滋地說:“三哥,這東西可是好玩意兒。不過咱們還年輕,火氣重,喫半顆就可以了。”

  他這分明是做給周嘉榮看的,以示自己沒下毒,金丹沒問題。

  喫完後,他用眼神慫恿周嘉榮:“三哥,你也試試,吃了之後一會兒就見效了,渾身發熱,有使不完的力氣。”

  周嘉榮若是再拒絕,未必太不信任他了。畢竟拿哪一顆金丹,分哪一半給蜀王,都是隨機的,這顆金丹,蜀王應該沒動手腳。

  正在周嘉榮猶豫要不要糊弄一下他,忍着心裏的排斥將這玩意兒吞了時,彈幕突然冒了出來。

  【嘖嘖,古人就是愚昧,將毒藥當糖丸服。】

  【沒辦法,連元素週期表都沒有,哪知道重金屬中毒啊。】

  【而且是慢性中毒,剛開始看不出副作用的,服用後神明開朗,體力增強,一下子年輕了十幾歲,這誰拒絕得了!】

  【三皇子該不會也要喫吧,他瘋了嗎?】

  【他應該是不知道,對這玩意兒將信將疑,看皇帝和蜀王服用了沒事,抹不過去面子。沒看蜀王一直在勸他嗎?】

  【只吃一回死不了,不過服用多了,慢性毒藥在體內積壓,時間門長了人會變得反應遲鈍、嗜睡、易怒、瘋癲。】

  【其實不說古代,現代有些劣質化妝品不也用鉛來美白嗎?】

  【六皇子喫丹藥跟喫糖一樣,你們說,他到底知不知道這玩意兒有毒?要是知道,那他對自己真夠狠的。】

  ……

  周嘉榮本來要送到嘴邊的金丹又停了下來,雖然彈幕說喫一回死不了,可到底是帶毒的東西,知道真相後,他怎麼都對自己下不去手。

  而且有一個問題,周嘉榮也很好奇,周瑞安到底知不知道這東西吃了有害無益。

  咳了一聲,周嘉榮捏着半顆金丹道:“三弟看來很有經驗,可是常服用金丹?”

  蜀王笑呵呵地說:“那倒沒有,金丹金貴,一爐只出幾粒,父皇都不夠。只是我時常去永延殿伺候觀摩父皇和清風道人煉丹,有時候趕巧遇上丹藥出爐,父皇便會賞我一兩粒,我吃了幾粒,這些都是攢起來特意給三哥留的。”

  聽不出來他到底有沒有經常喫。

  周嘉榮不打算僅僅爲了取悅蜀王就拿自己的身體健康冒險。他將半粒丹藥小心地放進了匣子裏,笑道:“多謝三弟一直惦記着我。這金丹如此之珍貴,等我生病時再用吧,不然太浪費了,聽說父皇用了金丹,病很快就好了,好東西當用在關鍵時刻。”

  蜀王愣了一下,哈哈哈笑道:“三哥若是擔心丹藥不夠,回頭咱們多去永延殿走動便是,撞上父皇開爐咱們就去蹭個一一,三哥開了口,父皇肯定不會拒絕。”

  就算興德帝捨得給,他也不想要這種奪命的玩意兒。

  周嘉榮笑了笑:“六弟言之有理,以後我得多去去永延殿了。”

  兄弟倆又說了一會兒話,蜀王用過了晚膳才戀戀不捨的離開,還嚷着過陣子找周嘉榮好好喝酒。

  等人走後,周嘉榮一個人進了書房,看着架子上的《孝經》,心裏異常糾結。身爲人子,看着老父服用劇毒之物,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卻不阻止,枉爲人子。

  但想起這幾年發生的一樁樁事,回京之後受到的冷遇,他心裏又很不平。

  他對朱強說暫且忍耐,可忍耐的滋味怎麼會好受呢?他辛辛苦苦出征打仗回來,除了金銀綢緞這些冷冰冰的死物獎賞,什麼都沒有,相反還沒晾在一邊,旁人怎麼看他?穆家的對頭怎麼笑話他?

  他這太子當得不上不下,尷尬至極。

  而這一切,都是拜他的好父皇所賜。

  可若真的完全不管,聽之任之,他心裏又有些過意不去,這跟他從小受的教育相悖。

  周嘉榮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良心過不去,讓人上了一本奏摺,細數古往今來,丹藥之害,勸興德帝戒除丹藥,驅逐道士。

  這封奏摺倒是沒石沉大海,第一天上奏的翰林院侍講甄高陽便遭到了訓斥,並且被貶去了嶺南,即日啓程,不得延誤。

  周嘉榮聽到這個消息,在書房裏坐了許久。

  這次的事情讓他充分地意識到,他的父皇已經人老昏聵,聽不進去任何的逆耳忠言了。他不是沒空處理奏摺,沒時間門上朝,只不過是只想看到自己願意看的,自己願意聽的,不喜厭惡的便遠遠打發了。

  對甄高陽如此,對他也如此!現在之所以不捨棄他,不過是因爲父皇的兒子不夠用了,而且他羽翼豐滿不好動罷了。但就算如此,父皇不也推出一個老六來分他的權,跟他打擂臺嗎?

  老六不是用獻丹舉薦道士的辦法獲得了聖寵,一步登天嗎?他就助他一臂之力。

  周嘉榮拉開了書房的門,叫來唐喜:“你派人出去打聽打聽,最近小半年宮中頻繁採集何物?哪些是煉丹所需的,多購買一些,讓人送到蜀王府上,就說是我感謝蜀王贈丹的回禮。蜀王贈的丹我很喜歡,替我謝謝他。”

  至於這些煉丹之物最後會流落入哪裏,被誰吃了,他就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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