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2
但更令他絕望的是清風道人的反應。
清風道人宛如被人扒了一層皮那樣緊張,原本仙風道骨的淡然神情不見了,死死抱着頭,雖然力持鎮定,但匆忙焦急的動作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慌亂。
“我……我,我練的功法有返老還童的功效,這不,頭髮開始慢慢變黑了。”
關鍵時刻,清風道人還是有些急智的,匆忙給自己找了個藉口。
興德帝聽完,原本猙獰的表情平復了下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原來是這樣啊,道長道法高深,甚好甚好……”
孔京呆滯,不可置信地看着興德帝,如此拙劣的謊言,陛下竟然會信?太荒唐,也太可笑了。
“陛下,這臭……他分明就是在撒謊。這世上哪有人修煉就能將白髮轉爲黑髮的?”孔京也顧不得會令興德帝不悅了,指着清風道人的頭髮說,“他這是欺君罔上,請陛下嚴懲不貸。”
但他這番肺腑之言,換來的卻是興德帝的斥責:“休得胡言,冒犯道長,再多言,朕將你一併投入大牢!”
孔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明明鐵證都已經擺在面前了,陛下還視而不見,他很不服氣,想據理力爭,卻被周嘉榮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孔京像霜打的茄子一樣,默默垂下了頭,他不敢相信,自己效忠的陛下竟如此荒唐,面對鐵證視而不見,只信這妖道。
倒是清風道人見興德帝這麼輕而易舉地相信了自己的胡扯,大大鬆了口氣,咳了一聲,也不藏他這頭黑白交加的頭髮了,站直身體,繼續擺出那副仙風道骨的高人模樣,輕捋着鬍鬚道:“陛下,不知者無罪,孔將軍不瞭解我道門術法神奇,也是人之常情,等他……”
話未說完,忽地從旁邊伸出一隻手,不巧碰到了清風道人長長的鬍子,直接將他的鬍子給扯……扯掉了!
銀白的鬍鬚脫落,露出清風道人光潔的下巴,因爲長期不見天日,這塊地方比臉上其他地方更白,白得甚至都刺痛了興德帝的眼睛。
剎那間,在場上百人,竟鴉雀無聲。
只有周嘉榮反應如常,他將那團白鬍子遞了過去:“不好意思,手滑了!”
能不能找個走心點的藉口?清風道人臉色青白交加,又窘又急,耳根都漲紅了。
偏偏周嘉榮似乎嫌他不夠難堪似的,手往前擡了擡,示意他接住:“你的鬍子,不要了嗎?”
清風道人顫抖着手接過鬍子,已經不敢看興德帝的臉色。
看着清風道人這張年輕的臉,興德帝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假的,什麼活了八十歲,什麼鶴髮童顏,什麼長生不老之術……通通都是假的!
備受打擊的興德帝,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陛下……”孫承罡擔憂地扶住他,“陛下,您沒事吧?快,快請太醫,快請太醫……陛下,咱們先回勤政殿,老奴背您。”
這一口血似乎抽走了興德帝的精氣神一樣,他疲憊無力地靠在孫承罡的身上,輕輕擺手,制止了孫承罡的動作。
孫承罡擔憂地看着他:“陛下……”
興德帝沒搭理他,而是用淬了毒一樣的眼神緊緊盯着清風道人:“你……你騙得朕好苦!”
清風道人再也繃不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發顫:“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再無一絲得到高人的氣質風度。
看到清風道人被拆穿,蜀王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看着懷裏惠妃逐漸冰冷的身體,心狠狠往下沉,母妃拼了命,恐怕也保不住他了。
都怪周嘉榮,都是他!蜀王憤恨地瞪了周嘉榮一眼,又怕引起興德帝的注意,趕緊垂下了頭,緊緊抱住惠妃,抱住他最後的依靠。
清風道人的下跪求饒,不但沒讓興德帝消氣,反而讓他心裏的怒火和失望更甚。他指着清風道人:“你,你……嘔……”
一口鮮血再度噴濺了出來。
孫承罡嚇壞了,趕緊哭着求饒:“陛下,陛下,您別說了,您別說了,咱們先看太醫……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你們勸勸陛下吧……”
作壁上觀的徐皇后和周嘉榮被點了名,未免授人以柄,兩人只得開了口。
徐皇后一臉擔憂地說:“陛下,咱們先回宮吧,這裏交給太子處理。”
周嘉榮也說:“父皇,您放心,這邊有兒臣,您勞累了一天,消消氣,回宮裏歇着吧。”
興德帝擡頭,望着周嘉榮,褐色的眼珠子裏帶着陰狠:“你準備怎麼處置他們?”
周嘉榮給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答案:“兒臣會先將他們關押起來,等父皇您身體好些了再說。”
興德帝不滿意這個答案:“不必了,清風道……這妖道欺君犯上,妖言惑衆,拉出午門斬了!”
清風道人一聽這個處決登時嚇得兩股戰戰,連忙磕頭求饒:“陛下饒命,陛下饒命,貧道知錯了,陛下求求您,饒了貧道,貧道可以爲陛下煉丹,陛下……”
他不提煉丹還好,一提興德帝更怒了:“拖下去,給朕拖下去……”
兩個侍衛上前硬是將趴在地上額頭都磕紅了的清風道人拽了起來,往外拖。
清風道人眼看求饒利誘都不行,危機之下,慌亂開了口:“陛下,陛下,貧道有事要說,貧道是冤枉的,都是蜀王找到了貧道,讓貧道假扮得道高人,進獻金丹給陛下的,陛下……”
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蜀王還是被清風道人給點了出來。
他驚恐地看了興德帝一眼,大聲力斥:“你這妖道,騙得我好慘,還在這裏挑撥我們父子間的關係。父皇,他騙您的,這事跟兒臣無關,兒臣也是上了他花言巧語的當,父皇,您可一定要相信兒臣啊……”
“貧道騙你?本來貧道安安生生在山中修道,清貧度日,是你主動找到貧道,以千金誘惑,又以日後封貧道爲國師爲誘餌,讓貧道進宮幫你欺騙陛下。陛下,貧道所言句句屬實,貧道沒有半句虛言。對了,他還想貧道誘使太子也服用金丹,走上煉丹修行之道,陛下若是不信,可讓人隨貧道進山將贈金挖出來,上面還有蜀王府的印記。”爲了活命,清風道人什麼都往外說。
興德帝氣得胸口劇烈起伏,臉色鐵青,大怒:“拖出去,都拖出去,給朕斬了,斬了……”
這下蜀王也沒法保持冷靜了,他連忙放開了惠妃,跪着爬過去:“父皇,父皇,兒臣沒有,兒臣只是想治好父皇您的病,父皇一定要相信兒臣啊,兒臣絕無害陛下之心……”
興德帝指着他,食指發抖:“你,你……”
“陛下,陛下……”隨着興德帝的暈倒,現場亂成一團。
徐皇后鎮定下來說:“快請太醫,將陛下送回勤政殿休養。”
然後又對周嘉榮道:“太子,本宮去看着陛下,這裏交給你處置了。”
周嘉榮點頭:“母后去忙吧,父皇那裏勞您費心了,這裏有我,母后儘管放心。”
徐皇后頷首,連忙帶着興德帝和一衆侍候的人出了宓秀宮。
很快,宓秀宮重新恢復了寧靜。
蜀王和清風道人狼狽地跪趴在地上,神情沮喪,面帶恐懼,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見周嘉榮走到他跟前,蜀王一把抱住了他的腿,苦苦哀求:“三哥,三哥,你要救救我,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三哥,你相信我,我本意是想救父皇,我沒有害父皇的心,三哥……”
太子太重情誼了,孔京怕周嘉榮真的心軟,放過了蜀王,上前小聲提醒道:“殿下,陛下剛纔已經處決了他們。”
周嘉榮長長嘆了口氣:“我知道,不過那都是父皇一時的氣話,未免父皇事後後悔,還是先將案情查清楚再說。蔣大人,此人涉嫌假冒得道高人,欺瞞陛下,交給大理寺審問,務必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至於蜀王周瑞安,因其母惠妃涉嫌詛咒謀害皇上和太子,其也難脫干係,一併關入大理寺,好生審問。”
蔣鈺站出來道:“是,殿下。”
周嘉榮說:“蔣大人,儘快將案件查清楚,陛下還在等着結果。”
清風道人聽說不用馬上斬首,小命暫時保住了,鬆了口氣,重重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但蜀王卻知道,進了大理寺恐怕不好過,有些事不是他想糊弄就能糊弄過蔣鈺的。
他不想去,哪怕知道他已經得罪了周嘉榮,他仍舊抱着一線希望,拽着周嘉榮的腿:“三哥,三哥,你相信我,這些真的跟我沒關係,我什麼都不知道。咱們兄弟一場,求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救我這一次,我以後一定銘記你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馬報答你。”
這時候知道投誠,晚了。
周嘉榮甩開他的腿,沒搭理他:“帶走。”
幾個侍衛強制將他帶了下去。
周嘉榮看着亂哄哄血淋淋的宓秀宮道:“將惠妃拖下去,按照庶人的規格,好生安葬了吧。至於宓秀宮中的人,一併帶下去審問,凡是涉及此案的,嚴懲不貸,至於其他人,先暫時關着,聽候父皇的發落。宓秀宮,先落鎖關着吧。”
交代完一切,周嘉榮也去了一趟勤政殿。
太醫已經看過了,興德帝還沒醒,躺在牀上,面白如紙,嘴脣都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徐皇后將周嘉榮帶了出去,揮退了宮人,輕聲道:“太醫剛纔說,你父皇的情況不大好,勤政殿這邊本宮盯着,前朝之事就有勞太子了。”
周嘉榮忙道:“應該的,父皇這裏還要多勞煩母后費心。”
徐皇后微笑着說:“這是本宮應該做的,宓秀宮那邊可處理好了?”
周嘉榮簡單地說了一下他的處理方案。
聽說他並沒有藉機斬了蜀王,徐皇后很贊同:“您做得對,別看你父皇嘴上說着都斬了,但對你們幾個兒子可是很重視的,這事還是等你父皇醒來再說吧。”
周嘉榮虛心接受:“母后說得有道理。”
他不殺蜀王和清風道人,可不是好心要留他們一命。這兩人還有大用,現在死太便宜他們了。而且他真殺了,保不齊他那位多疑的父皇心裏又要有其他想法不高興了。
徐皇后見周嘉榮做事沉穩有度,放心了:“好,太子有事要忙便去忙吧,這段時間本宮就住在勤政殿伺候陛下,等陛下醒了,本宮立即派人通知殿下。”
有皇后在這裏盯着,周嘉榮也放心,他起身正要告辭便見孫承罡從外面來。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朝臣們聽說了陛下生病的事,現在在門外候着,想見陛下。”
周嘉榮道:“父皇這邊由母后照顧,孫公公陪我出去,與他們說明情況吧。”
孫承罡點頭,帶着紅腫的眼睛隨周嘉榮一道去了殿外。
殿外候了幾十個朝中重臣和宗室皇族、得寵的功勳,瞧見兩人出來,大家連忙擁上去,焦急地問道:“太子殿下,孫公公,聽說蜀王和清風道人被帶去了大理寺審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陛下身體可還好?”
“是啊,陛下呢?咱們可以進去見見陛下嗎?”
……
周嘉榮舉手,示意他們安靜:“諸位大人請聽我說。此案跟父皇的病情有關,還待進一步查證,等有了結果,我會昭告天下。至於父皇的病情,請孫公公跟大家說吧。”
孫承罡表情哀傷,充滿了愁緒,看着諸位大臣嘆道:“各位大人,陛下今日又吐了血,昏迷了過去,太醫看過之後,開了藥。陛下還沒醒,如今正在休養,不宜打擾。”
“那陛下什麼時候纔會醒來?”好幾個大臣焦急地問道。
孫承罡苦笑道:“現在還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
這話讓大臣們沒法放心,一個個都面帶急色。
見狀,周嘉榮提議道:“既然諸位大人很擔憂父皇的病情,不若大家分成幾組,輪流在這裏等候,這樣父皇醒來,大家就知道了,也能第一時間面聖,同時不耽誤各部的工作,大家意下如何?”
這個主意好,這樣他們就能隨時知道陛下的情況,不至於太被動,而且這是太子自己提出來的,也不算他們冒昧。
於是一行人便商量了下來,幾十個大臣分成了六組,一天三組,一組呆兩個時辰,差不多剛好能從早上排到天黑。
他們自己商量,周嘉榮見沒什麼事便出了宮回了府。
一進門,唐喜便迎了上來,悄聲說:“殿下,朱尚書和大公子來了,在書房裏等你。”
“知道了。”周嘉榮大步過去。
兩人見到他,連忙站起來見禮,然後迫不及待地問道:“聽說宮中出了變故,陛下怎麼樣了?”
周嘉榮說:“吐血昏迷,還沒醒。”
“蜀王和清風道人被關進了大理寺,陛下打算怎麼處置他們?”朱強迫不及待地問道。他實在厭惡這二人。
周嘉榮不急不緩地說:“等父皇醒來再說,現在先讓蔣鈺查案。這事,你們都不要管,也不要多此一舉地插一腳。”
朱強明白這話是說給他聽的,當即點頭:“臣明白了,那臣先回去了。”
周嘉榮笑着點頭,讓管家親自將其送出了門。
書房內只剩他跟穆兆星,周嘉榮客氣地說:“能夠查清楚清風道人的來歷,還多虧了大表哥,多謝。”
穆兆星擺手,有些汗顏地說:“別提了,查了好幾個月才查清楚,沒耽誤你的事便好。”
其實這也怪不得穆兆星,主要是清風道人不是京城人氏,而是數百里外一小鎮上坤蒙拐騙的神棍,道法沒有,但特別擅長裝腔作勢。
不知道怎麼跟蜀王尋到,弄到了京城,改頭換面,又換了一個聽起來頗高大上的道號,再利用興德帝渴望長生不老的心理,將其舉薦入宮。
“大表哥已經幫我大忙了。外祖父他老人家身體可還好?”周嘉榮問道。
穆兆星說:“前幾天送了一封信回來,說挺好的,最近迷上了釣魚,整日都跟當地的鄉紳老爺們一塊兒去釣魚,樂不思蜀。”
“那就好,還請大表哥看好穆家,約束好穆家人。他們若有本事出人頭地,我不會打壓他們,會給他們相應的機會,但他們若是沒本事,就安分守己,好好生活,切勿仗勢欺人,以權謀私,否則誰都保不了他們。”周嘉榮醜話說在前面。
皇帝病重,蜀王被打入了牢中,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以後這大齊他說了算。穆家作爲太子的母族,又是一等國公,還屢立戰功,族人不可避免地會有些驕縱。
聰明的,知道越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時,越是要低調小心謹慎,夾着尾巴做人,但哪個族中都保不齊那種紈絝子弟,仗着祖宗的基業,爲非作歹。
穆兆星連忙道:“殿下放心,臣會約束族人的,若是犯法者,臣親自將其捆了送去大理寺!”
“有大表哥在,我放心。”周嘉榮含笑道。
兩人又說了幾句,眼看天黑了,穆兆星起身告辭。
次日,興德帝總算醒了了,第一時間便是召周嘉榮進宮,想要見他。
周嘉榮聽說了這事,不慌不忙的,先讓人去大理寺問審訊情況。
蔣鈺說,案情已經基本清楚了,還有些細節沒調查覈實。
周嘉榮聽完後直接讓蔣鈺帶着案情的調查結果跟他一塊兒進宮。
走到勤政殿,周嘉榮看到孫鑫,也就是惠妃的哥哥,蜀王的舅舅跪在殿外,臉色發青,狀態很不好。
他瞥了一眼,徑自掠過孫鑫進了宮,問孫承罡:“怎麼回事?”
孫承罡苦笑:“孫大人想見陛下,陛下不願見他。殿下,快請進,陛下正盼着你呢!”
周嘉榮隨着孫承罡走進了興德帝的寢宮中。
寢宮內一片藥味,還夾雜着一種像是腐朽的味道,不是很好聞。興德帝龍牀前,跪了一地的大臣,有萬永淳、龐遂、岑東昇、孔祥勝、渤海王等人。
朝中重臣幾乎來了一半,將不大的寢宮擠得滿滿的。
龍牀上,興德帝的臉色一片灰白,呈現出顯而易見的老態,而且他還在不停地淌口水,徐皇后在一旁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拭,但沒過多久,又會流出來。
這樣狼狽的樣子,被朝臣看見,興德帝心中頗不是滋味。
但他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又不得不見朝臣們。
“嘉榮,你來了,過來……”興德帝朝周嘉榮招手。
周嘉榮連忙走過去,跪在牀榻前:“父皇,兒臣來了。”
興德帝像雞爪子一樣硬邦邦乾枯的手緊緊抓住了他,有氣無力地說:“朕……朕身體不適,今後由太子監國,全權代朕處理政務軍國大事,爾等要好好輔佐太子,保我大齊江山,永垂不朽。”
這個結果並不令人意外,衆臣連忙道:“臣等遵旨!”
這一句話似乎耗盡了興德帝的所有力氣,他擺了擺手:“都退下,太子留下,朕有話要對你講。”
周嘉榮點頭:“是,父皇,蔣大人的審查結果出來了,父皇要看一看嗎?”
興德帝怔了怔,望着徐皇后。
徐皇后微笑道:“陛下,臣妾先前跟您提過,還記得嗎?太子不敢擅作主張,處置蜀王和清風道人,遂將其交給了蔣大人審訊。”
提起這兩人,興德帝不由得想起昨日受到的矇蔽,怒氣涌上心頭,忍不住咳了起來。
徐皇后連忙輕撫着他的胸口。
興德帝咳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擺手道:“都出去,蔣鈺留下。”
大臣們好奇地看了蔣鈺一眼,雖然很好奇結果,但皇帝已經下了逐客令,他們也只能按捺住好奇心,退了出去。
等人走光後,興德帝疲憊地閉上眼睛道:“說吧。”
蔣鈺如實將調查來的結果告訴了興德帝:“陛下,據臣目前查到的線索,清風道人原名範桉,乃是禹州人士,本是當地一破落道觀裝神弄鬼的神棍,當地人都知其秉性。但外地人很容易被他的第一面所欺騙,蜀王有一謀士來自禹州,回家探親時被此人欺騙了二十兩銀子,回家聽人說起才知上了當。被騙他不但沒生氣,反而覺得發現了人才,然後將範桉引薦給了蜀王。”
蜀王知其特長後恰逢興德帝病情遲遲不好,身體每況愈下,遍尋天下名醫之事。腦子活泛的蜀王靈機一動,便想出了利用此人取信於興德帝的念頭,遂將其推薦給了興德帝。
事情也如他所預料的那樣,範桉一進宮就利用其唬人的裝扮和那種巧舌如簧的嘴,贏得了興德帝的信賴,蜀王也藉此青雲直上,獲得了協助興德帝處理朝政的權力。
不過假的終究是假的,範桉所謂的煉丹術不過是些旁門左道,沒法治好興德帝的身體,最後兩人才設下了利用巫蠱之術剷除太子的念頭。
興德帝聽完緩緩睜開了眼睛,道:“將兩人處死,朕再也不想聽到他們。你們都下去吧,朕要單獨跟太子談談。”
蔣鈺聽到這話,猶豫了一下,道:“臣還有一件事要稟告陛下,昨日臣派人從蜀王的府中搜出另外四隻小人,上面分別寫着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的名字。”
興德帝愣了一下,顯然很喫驚,但很快他又釋然了,他們能詛咒太子死,就不能詛咒其他的兄弟嗎?
“朕知道了,下去。”
徐皇后和蔣鈺、孫承罡連忙退出了寢宮。
屋裏只剩下周嘉榮和興德帝,沉默了一會兒,興德帝問:“嘉榮,你恨朕嗎?”
周嘉榮忙詫異又惶恐地問:“父皇怎麼會這麼想?兒臣不敢,父皇從小最疼愛兒臣,兒臣孝敬父皇都來不及,怎會恨父皇。”
“不,你恨朕!”興德帝肯定地說,“你早知道了惠妃那賤人和周瑞安那逆子的陰謀,也知範桉的真實身份,卻不提醒朕,讓朕像個笑話一樣,被妃子兒子臭道士愚弄於股掌之間。”
興德帝腦子還沒徹底鏽掉,醒來之後,略一思索,便回味過來是怎麼回事了。他感覺很挫敗,爲什麼,兒子們都在糊弄他,竟沒有一個人對他是真心的。
周嘉榮說:“父皇,兒臣提醒過的,甄高陽被貶去了嶺南。”
興德帝無話可說,奇異的是,他腦子中忽地想起了甄高陽當初奏摺裏對金丹的描述“臣考究了歷朝歷代服用丹藥之記錄,長壽者寥寥,長生者聞所未聞,反之不少咳血、頭痛、暴躁易怒、成癮、便血、風疾,乃至暴斃者屢見不鮮”。
“咳,丹藥服用了真的有害?”興德帝不死心地問道。
周嘉榮嘆了口氣:“父皇通讀史書,古往今來服用丹藥者衆,可有一人得長生?反倒不少人臨終前才意識到,丹藥誤我,但爲時已晚。”
興德帝不說話。
周嘉榮也沒再開口,他明白,他父皇還是不死心,還是抱着僥倖的心理,想着興許前人都不得其法,煉製的丹藥都是假的,錯誤的,因此纔沒成功。興許,他能獲得高人相助,煉製成功真正的長生不老丹呢?
正因爲有這種僥倖的心理,上千年了,纔有無數的皇帝、道士、達官貴人孜孜不倦地前赴後繼,喫死了人也仍不罷休。他們總認爲自己會是那個幸運兒,總覺得自己一定能成功,殊不知他們不過是爲丹藥的死亡名單上又增添了一個名字而已。
【真是服了這些皇帝了,都被丹藥害成這樣了,還執迷不悟!】
【他不想死啊,萬一煉出個絕世金丹就能挽救他的小命了,不然就他這樣,活不了多久了。】
【我算是明白爲什麼古代喫丹藥死了那麼多人,仍舊有這麼多的皇帝前赴後繼了,歸根到底還是怕死。】
【反正是一死,萬一就成了那個幸運兒呢?跟我買彩票的時候一模一樣,明明知道中不了,還偏偏想,萬一就中了呢,反正就兩塊錢,買個念想嘛。】
【哎,煉丹術傳到西方就成了鍊金術,進而製造出了火藥火炮,打開了我們的大門。】
【不啊,古代我們也有火器的,只是不夠重視,沒有一直研發,持續更新武器,從冷兵器時代走入熱武器時代,後來才落後的。】
【光武器還不夠,鍊金術乃是現代化學的鼻祖,真是明明手裏捧着金山銀山的地圖,最後卻走錯了方向,走進了死衚衕。】
……
冷不丁冒出來的彈幕讓周嘉榮吃了一驚。
他仔細將所有的內容都看了一遍,尤其是後面有關於煉丹術的說法。雖然周嘉榮不懂化學是什麼,但看彈幕的口氣就知道,應該是非常有用的東西。
多虧彈幕,不然他恐怕要對煉丹術產生偏見,準備在全大齊禁止煉丹了。
而且彈幕上關於火藥火器的說法也是可以證實的。
目前,火藥在大齊應用非常廣泛,逢年過節煙花爆竹都少不了火藥。大齊軍中也有一部分火器,但因爲生產困難,使用很麻煩,打一次,又要等很久才能用第二次,成本造價比較高等等問題,沒有普及。
既然煉丹術如此有用,當然不能禁止,不但不禁,相反還要大力提倡,好好發展纔對,不過這種東西不能藏於民間,任由其發展,必須得掌握在官府手中。
只是貿然將這些人招入京中,發展什麼火器化學,肯定沒人應。
但現在的情況給了他一個現成的藉口。
周嘉榮看着衰老、眼神黯淡,卻又對生充滿了渴望的興德帝,笑道:“既然父皇還想煉丹,兒臣焉能不支持。不過依兒臣看,不能再招範桉這種不學無術之徒,得招一些有真才實學的,纔有可能煉製出真正的長生不老丹,父皇您說是不是?”
興德帝不知道爲什麼剛剛還極力反對丹藥的周嘉榮忽然改變了主意,他只有一個想法,他要真正的金丹,救命的金丹,他不想這樣躺在牀上等死。
這種虛弱、痛苦、慢慢等死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太煎熬了。他受不了,因此哪怕明知金丹可能是毒,會加快他的死亡,他也想再試一試。
“好,好,廣招天下煉丹士,一定要煉出金丹,一定……”興德帝張着嘴,用力擠出這一句話。
說完這番話,他就閉上了嘴,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連胸口起伏都顯得那麼的虛弱。
目的達成,周嘉榮也懶得跟興德帝多言,站起身道:“父皇放心,兒臣這就下旨,父皇好生休養身體,不要操勞。”
興德帝無力地擺了一下手,他實在聽不得這些,現在他想操勞也沒是有心無力,沒那個本事啊。
“父皇累了,兒臣就不打擾父皇休息了,兒臣去叫母后和孫公公進來伺候父皇。”周嘉榮說完見興德帝沒有反對,遂出了他的寢宮。
孫承罡先進去伺候,徐皇后把周嘉榮拉到一邊,悄聲問:“您父皇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父皇還想煉丹,兒臣想滿足他這個最後的心願。”周嘉榮低聲道。
徐皇后勾了勾脣,嘴角飄起一抹冷笑,聲音溫柔卻帶着刺骨的寒意:“既是你父皇所求,你當全力以赴,滿足他。”
屢教不改,吃了這麼大個虧,明明知道丹藥有毒,還執迷不悟,自己找死,誰也救不了他。
周嘉榮點頭:“兒臣知道了,兒臣這就去安排。”
出了勤政殿,周嘉榮去了朝陽宮代興德帝處理政事,然後發佈了一條通告全大齊的詔書,通報各地,興德帝病重,尋名醫仙丹,凡是獻稀有丹藥者獎百金,若貢獻重大者,還可授官。
這些丹藥當然不會給興德帝喫,周嘉榮只是藉着他的名義,名正言順地將這天底下大部分的煉丹佼佼者集中於京城,將他們利用起來。
但朝臣們不知,聽說了這個詔令,皆震驚不已,無不言陛下父子都着了魔,已經抓住了一個欺君罔上的道士,還要找道士,這不是瘋了嗎?
正直如孟御史之流直接上書給周嘉榮,請他收回成命,不要胡鬧。
周嘉榮的嫡系則私底下勸他,不要誤信丹藥一道,這是一條歧途。
對於這種種反對,周嘉榮都以一句話對付過去,“此乃父皇的心願,父皇的情況大人也知,我只是想盡一個爲人子最後一份孝心,儘量滿足父皇的心願”。
這麼說,大家就理解了,原來是陛下還不死心,想要招這些臭道士煉丹啊。算了,陛下這副樣子,時日無多了,他要折騰就讓他折騰一下吧,只要太子不信就行。
於是在有興德帝背鍋的情況下,事情意外順利地推展開來,很快便陸續有外地煉丹師,大部分是道士相繼涌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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