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轉場篇
陳慕第一次正視不遠處憤怒的人皇,他記憶中的那雙眼睛如今已經滄桑而沉穩,隱約還透露出一絲飽含血腥的智慧。
那個被他放走的人類推開扶住自己的士兵跌跌撞撞跑到他身邊,神情激烈的吼着什麼,耳力過人的精靈皇依稀聽到風中傳來的咆哮:“陛下!我們必須立刻停止戰爭!必須立刻!”
希爾的手掌擡起來落在他的臉頰上,下一刻那人被種種推倒在一側,咬牙切齒的瞪着他:“陛下!哎!陛下!”
亞岱爾悲切的聲音被風吹散,希爾一步步走向高高在上的精靈。
在他的童年以及一半少年時期,這個人一直如同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不可觸碰,他的心裏那個不可觸碰的地方,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候也因爲這個精靈而恢復光明,可是如今,他發現自己變了。
從他闖進夢裏開始,那些模糊不清朦朧不辨的情感如同找到一個發泄口一般洶涌而出,那麼猛烈,幾乎在一瞬間將他侵吞。
即使早就知道觸碰是褻瀆,他的行爲死上千百次也不足爲過,然而還是剋制不住,胸腔裏跳動着的東西深處蜿蜒纏繞的脈絡突然復活一般一瞬長成參天大樹,喧囂着要蓬勃出胸口。
他不願意,褻瀆也好,冒犯也罷,他不願意自己的感情,自己這麼晚才明白的感情連見光的日子都沒有就徹底死去。
陳慕看着他一步步走來,最後在一片狼藉中停下腳步,他左手握着一本老舊的褐色羊皮魔法書,右手指尖捏着那根獨一無二的魔杖,白樺樹杖木古老獨角獸獸角粉做杖芯,杖身鐫刻着無數繁複花紋般的圖案,此時杖身繁複的薔薇刻紋正閃爍着白色的光芒,在月色下越發耀眼。
他的模樣一如往常卻又有一絲不同,希爾盯着他的眼睛,無所顧忌的往前走,直到被攔住,他才冷笑着停下腳步:“看來您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我。”
他的身邊是人類士兵踐踏過的土地,他看得到卻不能向前一步。
陳慕看着他嘴角的冷笑,看着他緊盯着自己的兇狠眼神,那是一種對獵物勢在必得的眼神,他愣了愣,隨即冷聲道:“希爾。我問你最後一次,你願意退兵嗎?”
希爾緩慢的抽/出腰間的魔杖,彷彿沒聽到他說話:“這根魔杖,我十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它。陛下您親手製作的魔杖,這是一份多大的殊榮。”
他的笑容裏面多了一點心酸和懷念:“直到被驅逐出這個地方,我才真正的擁有它。陛下,您當時把它給我的時候大約也沒想過會有今天吧。”
陳慕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面色冷淡目光沉靜,就像面前不過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而他,只是一個看戲的人。
希爾被他的態度激怒,又強行壓制,他心底簡潔有力的吟誦出攻擊咒語,眼睛卻緊盯着陳慕。
結界上一個又一個光團炸裂開來,如同漂亮而絢爛的煙火。陳慕心裏默默地翻了個白眼,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突然有點明白自己這次的死法。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割腕自殺吧。
他心底抗拒,無意識的就想拖延時間:“希爾。”
攻擊結界的人停下來,目光鎮定的看着他,精靈皇的眼眶薰紅,看起來可憐的很,他心裏抽抽一下,疼的難受。
希爾突然就不敢動了,怕他哭。
陳慕卻咬緊嘴脣不說話了。
許久,夜風吹在人皮膚上有些冷,希爾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看着陳慕,突然笑了,語氣裏帶着點撒嬌,配上他的體型,真是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他說:“陛下。您放我進去吧。您放我進去我就退兵怎麼樣?”
陳慕下意識的搖頭,整個人木愣愣的。
希爾心裏酥/酥/麻麻的疼的難受,他對這個人要說是不是愛自己都分不清楚,也許是幼年時期的溫情太醉人讓他忘不了,也許是這些年太艱辛導致那人的溫柔太鮮活,但更可能是他這些年來無時不刻不曾忘記導致的執着········
誰知道呢?人皇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到這個人身邊去,無論以何種形式,這個念頭如同一種□□深入骨髓,成了他如今唯一的動力。
陳慕的視線落在不遠處那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身上,其實是有點羨慕的,他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附身的這麼多身體沒有一個是那種五大三粗別人一看就不敢招惹的強壯身軀,如果他的體型也這麼強壯,估計會活的特別逍遙自在,跟螃蟹似的橫着走都沒人敢吭氣的。
陳慕幻想了一下自己橫着走的美好生活,然後悠悠的嘆了口氣,認命的翻開那本魔法書,讓他懸空在自己面前。
“月光之森守護者精靈之皇陳慕以血爲祭······”
魔杖的頂端戳進血管時陳慕的手腕一陣顫抖,不只是疼,更多的還是心理壓力。
一個不想死的人割腕自殺,無異於被人拿qiang頂着腦袋讓他從五十層樓跳下去。
希爾眼睜睜看着他的動作,平日裏看不清的畫面如今卻變成了近在眼前的細節,他的呼吸陡然粗重,雙目赤紅,手下的魔發光球猛然增大一倍,不要錢似的砸在結界上。
陳慕細白的腕子被魔杖劃了一道深壑,鮮紅的血液爭先恐後的涌/出來,遊絲般的漂浮在他身邊,如同喜悅的小精靈隨風舞動。
“陛下!”希爾怒吼着往前衝去,他身上的盔甲被結界釋放出的電流攻擊的焦黑一片,胸前有幾處厲害的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猙獰洞口,可他渾然不覺。巨大的心疼與即將失去那人的恐懼感使他根本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
亞岱爾帶着軍隊趕來支援的時候就看到自家陛下跟個乞丐一樣撲在結界上歇斯底里吼叫着:“住手!住手!求你住手!”
一向硬漢的男人此時血液與淚水齊飛,看的身後的支援大隊一愣一愣的,這,是我們追隨的王者嗎?
再看,不遠處的天空中漂浮着的神聖而光明的人,那是精靈皇?
亞岱爾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蚱,眼見着不遠處的精靈皇身邊旋轉的血絲連接成線隱約能看出魔法陣的脈絡,再看那人臉色,慘白一片分明是失血過多的徵兆。
陳慕知道自己現在狼狽的不得了,他在心底默默地嫌棄了一下五大三粗的主角攻,你瞅瞅你那身形,怎麼說哭就哭了呢?你不知道你一哭老子的淚腺就不聽話了嗎?
然而,他表面上還是四平八穩的,咒語唸的比誰都順溜。
這段魔法咒語也是夠長的,都這麼長時間了竟然才唸到三分之一,陳慕很懷疑自己失血過多陷入昏迷之前能不能把這段咒語唸完。
月光之森中心,精靈們悲慼的呼喊着掙扎着要往外跑,但全被薔薇花園的花牆擋了回去。這是他們第一次進到薔薇花園,沒想到也是最後一次。
“陛下!求您!求您停下吧!”
“陛下,不要犧牲自己!”
“我們要去救陛下!”
······
這注定是一個血液與眼淚齊飛的夜晚。
陳慕專心致志的念着咒語,也沒那個閒工夫去管別人,耳邊依稀能聽到遠處精靈們的哭喊,他心裏不好受但秉着爲了大義犧牲小我的精神一咬牙也就挺過去了,討人煩的主要還是面前那些烏泱泱的人類大軍。
不知何時,結界處已經聚集了無數魔法師,希爾站在正中央,目光兇狠赤紅,如同一隻暴躁的猛獸。
陳慕的臉色已經慘白一片,嘴脣更是如同覆蓋一層白霜一樣顫抖着吐露出模糊不清的咒語,他的意識朦朧不清,眼前魔法書上的文字在淚水的浸/潤下扭曲着舞動成各種各樣的光路,他覺得自己也許不能撐到最後了。
但是想到森林深處的那些可愛的小精靈,他又不甘心放棄。
希爾緊盯着他,因爲血絲的纏繞他已經看不清陳慕的臉,只隱約能看到他的身形,突然結界震動了一下,希爾躲閃不及被震退半步,旁邊道行不夠的魔法師們如同落葉一般飛向身後。
希爾穩住腳步,眼前的結界在最後一擊之後如同玻璃一般破碎,金色的粉塵飄落在風中,像是振翅的蝴蝶。
他卻突然不敢上前,明明他們之間最後一道屏障消失了,卻突然近鄉情怯一般不敢靠近。
陳慕不知道自己先前設立的結界因爲他本身的虛弱已經破碎,他整個人顫抖着,差一點捏不住魔杖。混沌的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把咒語唸完,然後就結束了。
然而,這麼長的咒語註定是念不完的。
在被人拽住手腕跌落在地上時,奄奄一息的陳慕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反派死於話多。
希爾呼吸粗重,眼眸赤紅,他在短暫的遲疑之後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陳慕面前一個飛躍把他從樹上拽了下來,這個動作非常喪心病狂。他的身體內部突然燒起一陣火焰,叫囂着要將他化爲灰燼,可他恍若未覺,直到把陳慕抱在懷裏落在地上盯着他的手腕腦子裏仍舊一片空白,他幾乎是憑藉本能緊攥着陳慕的小臂替他止血,嘴裏嘟囔着:“陛下,陛下。不要睡,你看看我。求您睜開眼睛看看我。”
陳慕掙扎着顫抖了一下睫毛,憤憤的罵了句艹就徹底的陷入了沉睡。
天空中陰雲翻滾,如同叫囂着的魔鬼。
精靈皇面色慘白的躺在人皇懷裏,他的身邊時被砍伐過後的樹木,泥土和樹根躺在一處昭告着世人人類的惡行,希爾低下頭伸出手指想要擦乾淨他臉上的溼/潤,卻越擦越多,他以爲自己哭了,擡起頭才發現是下雨了。燒灼着骨血的火焰使他的手指帶着燙人的溫度,希爾小心翼翼的捲起袖子擦乾淨精靈皇的面頰,卻擋不住雨水的沖刷。
雨水密集,精靈皇的血液被雨水沖刷進土地,人皇抱着精靈皇在雨中坐了一夜,直到翌日烏雲散去,陽光穿透雲層灑落大地他仍舊如同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亞岱爾沉默的站在他們身邊,這個跟隨人皇征戰了大半個凱撒大陸的男人,一向自認理智,此時也不禁流下了悲傷的淚水:“陛下。接下來該怎麼辦?”
人皇抱着懷裏的精靈,看着他緊閉的雙眼突然覺得似曾相識,記憶裏也有那麼一段時間,他脆弱無依,一直陷入沉睡,身邊只有自己一個人。那段日子昏暗卻又甜蜜。
亞岱爾沒有得到迴應又問了一遍:“陛下,下一步怎麼做?”
人皇粗糙的指尖摩擦着精靈皇細嫩的臉頰,嗓音沙啞卻溫柔:“我要到森林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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