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辛月記不清她有多久沒有到這個地方來了。
記憶裏的小鎮破舊落後,漫天飛揚的塵土在熱烈的陽光下彷彿會擦出火光。
而現在,已經是旅遊景區的青溪鎮,經過修繕之後,變得乾淨又富有生氣。
明威開着車,有意在鎮子裏繞了一圈,直到他們駛出鎮外,辛月才發現原來他們的目的地並不是這裏。
下了車,辛月看着眼前場館上方懸掛的大字,驚訝側眸,“‘夢之城奠基儀式’……這是?”
明威來到他們身前,畢恭畢敬地朝場館內做了個請的姿勢,“易總。”
易宣不置可否地將辛月的手放進自己臂彎裏,眼角噙着笑:“走吧。”
場館內部佈置得如星空夢幻,昏暗的光線下,整個場館內壁似有萬千繁星閃爍。
步入場館,便如步入了浩瀚宇宙。
辛月來不及驚喜,一束追光燈突然打到了他們身上。
舞臺上方的秦丞笑吟吟望着他們道:“夢之城奠基儀式,現在開始!”
他話音一落,沉厚磅礴的樂聲驟然響起,緩緩亮起的柔光終於讓辛月能看見館內全貌。
易宣帶着她一步步走向舞臺,臺下各路記者的□□短炮全都對準了他們。
突如其來的閃光燈晃花了辛月的眼睛,她皺了皺眉,捏緊了易宣的衣袖。
易宣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掌心裏,低沉的聲音溫柔地滑入她的心海里。
“別怕。”
他帶她站上舞臺,隨他們一同上來的還有另外一些人,辛月不認識,站定位置的時候,她突然發現秦丞的父親也在這些人之列。
她一頭霧水。
秦丞在旁邊介紹着這些人的身份,臺下掌聲不斷響起。
她大概聽清了這些都是參與了夢之城項目的合作方,有Z城官方,也有私人企業。
他們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無非是誇讚這是個好項目,對Z城能帶來如何如何多的效益,前景多好多好。
辛月聽得雲裏霧裏。
關於今天的一切,易宣在之前一個字都沒有跟她說過。什麼夢之城,什麼奠基儀式,她完全沒有任何瞭解。
如今站在臺上,她只能尷尬地微笑。
等這些人發言結束,舞臺正中間升起了一個圓球狀的機關,所有人都上前去將手放在了上面。
隨着秦丞一聲:“夢之城,夢幻啓動!”圓球內裏忽然有流光溢彩四射而出,無數金紙碎片從半空中落下,電子禮花不斷綻開,場館內掌聲雷動。
辛月本以爲這場儀式到現在便是已經結束了。
身邊的人陸續走下了舞臺,她也想跟着下去,但易宣卻攬住了她的腰。
她微訝地擡眸,見易宣正從秦丞手裏接過話筒。
他沒有垂眸看向她,卻好似知道她此時的心情,扶在她腰間的手輕輕拍了拍,是在安撫她。
辛月於是便真的冷靜下來。
易宣左眼完全失去了視力,因爲眼部神經的壞死,他的左眼在燈光下呈現出了一種極其病態的灰白,和燦若星辰的右眼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一時間,舞臺下方几乎所有的鏡頭都對準了他的臉。
這該是他第一次這樣正式地在媒體前露面。Z城有許多關於他容貌的傳言,卻無人拿出一張他清晰的正臉照片。他們說,他是不敢在公衆前露面,因爲他是個殘疾,他自卑。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他的五官有多出衆,根本無需言語。儘管眼疾表現得這樣的明顯,可那一雙半灰半明的眼睛嵌在他臉上,卻仍然有一種殘缺精緻的美感。
他從未想過爲自己辯解,在他看來,外人的看法根本不值一提。
他可以無視這世界給他最骯髒的評價,但辛月,不行。
易宣低沉磁性的嗓音通過話筒,清晰有力地傳到場館內的每一個角落。
“我身邊這個女人,她叫辛月。
“前一段時間,網上出現了太多關於她的傳聞。
“說實話,看見那些東西,我很不開心。”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冷。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讓整個場館內的溫度驟然下跌。
今天坐在這裏的,對他的背景或多或少都有了解,他是如何洗白的,又是如何洗白成今天這個樣子的,其實力有多強悍自不用說。
他駭人的森冷眼神彷彿已經看穿一切,這樣一句輕飄飄的不開心,已經足夠讓那些在背後搞小動作的人被嚇出一身冷汗。
“今天在這裏,我將她正式介紹給所有人。
“她是我唯一愛的人。
“這座夢之城,便是爲她所建。”
此話一出,臺下立刻一片譁然。
辛月更是詫異萬分,“易宣……”
易宣側眸,嘴角上揚的弧度不多不少,恰是溫柔寵溺的模樣。
這場奠基儀式的照片後來在網上流傳了許久,易宣和辛月的身段模樣完全不遜於娛樂圈裏那些俊男美女,尤其是易宣,最後那一抹寵溺的笑容更是讓無數少女一見傾心。
他們相攜而立的模樣被無數人誇讚。
“愛她,就爲她建一座夢之城。”一時成了時下最流行的表白段子。
之前網上所有關於辛月的猜測和議論全都變成了豔羨和憧憬。
但他們不明白,最讓辛月動容的不是爲她建造的夢之城,而是知道自己被人放在心尖上疼愛。
那天的奠基儀式,辛月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臺上下來的,她只知道那雙充滿着對她的愛戀的眼睛,從未她身上移開過。
臺下那麼多記者提問的聲音,都變得模糊而遙遠,只有易宣的聲音真真切切落在她耳畔。
“遇見她,是我黑暗的人生裏第一次看見光。她所給予我的,無人可比。
“她的名字,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得到她,將她留在我身邊,是我唯一想要做的事情。
“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再有詆譭她的機會,因爲她是我的信仰。”
臺上字字真切動人的話語猶在耳邊,辛月還未清醒,休息室裏,她便見易宣彎下了膝蓋。
流光溢彩的紫色鑽石安靜被他握在手裏,戒託簡單大方,套在她的手指上,分毫不差。
他身後是夢之城的沙盤,上面所有的燈光都被點亮。
辛月喉間哽咽,說不出話。
她聽見易宣說:“遇見你,是我一生做過最美的夢。”
“可不可以,請你做我的妻子?”
眼淚落下來的瞬間,辛月撲進易宣懷裏。
淚水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弧線。
“好,好。”
關於她的一切,他全部記在心上,一天都不敢忘記。
她是他唯一放不下也不想放下的執念。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他只要她。
能被這樣一個男人放在心尖上愛,辛月只覺自己何其幸運。
她曾經那樣憎惡命運,她恨命運讓她失去父親,失去希望,失去所有。
但如今她對命運只剩感謝,她感激命運將易宣帶到她身邊,他給了她一切。
除了易宣,她別無所求。
夢之城的建設用了三年,一朝建成,便成了國內最熱門的旅遊景點之一。
據說夢之城是Z城最年輕的富商爲他太太所建,因他們在這裏相遇。
他將這處破敗的村莊變成了最夢幻的城堡,也在這裏向他最愛的太太表白,將這座夢之城親手送到她手上,連同他最深的愛戀。
當年那一場盛大的告白,曾讓多少人心嚮往之,如今的夢之館更是成了無數情侶一定要來打卡的地方。
他們豔羨,他們憧憬,可他們不知道,那一年在青溪鎮相遇的兩個人,從一無所有,到彼此相擁,這中間他們曾攜手走過多麼漫長的一段黑暗時光。
當一切繁華落盡,永恆不變的愛戀將是他們此後人生唯一的主題。
夢之城開始營業的時候,辛月沒能親臨現場的剪彩儀式。
彼時她正在醫院裏待產。
易宣一萬個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離開她,可他挨不住她軟軟看着他,跟他說:“我要你親自爲我們的夢之城揭幕。”
他便不情不願地去了。
病房裏,辛月正看電視,新聞正播到揭幕儀式。
鏡頭前的易宣黑着臉,似是在生氣。
辛月失笑。
像是知道她現在正看着他似的,易宣的視線忽然直直地對上了鏡頭。
辛月一怔,笑得愈發開懷。
這時,挺着大肚子的沫梓前來串門。
見辛月對着電視笑得開心,她瞧了一眼畫面,也笑了。
“天浩說宣哥死活不願去這個儀式,是月姐你逼着他去的。”
辛月轉頭,見是沫梓,忙招呼她在沙發上坐下。
沫梓讓她不要緊張,坐下的時候看見辛月的肚子,她忍不住羨慕道:“嗚嗚,月姐你好瘦哦。你看你的肚子,你這馬上生了,還不如我懷六個月的大呢。”
辛月低頭,比了比兩個人的肚子,噗嗤笑出來,“好像是你比較大。”
沫梓苦着臉,“我比懷孕前胖了整整二十斤。哎,以後減肥不知道多難。”
辛月說:“你這樣才健康呢。”
這不是安慰,辛月因爲體弱,肚子裏的這位一度發育不良,她忍着噁心吃了無數湯湯水水,才勉強將他懷成了正常指標。
沫梓瞟到電視,揭幕儀式已經結束了,她這纔想起剛纔的話題還沒說完,便接着問:“月姐,你這兩天就要生了吧?怎麼還讓宣哥去出差。”
辛月笑笑,說:“也不遠。早上去,下午也就回了。”
沫梓似是想到什麼,臉頰都紅了,“可是我現在只想把天浩捆在身上,好讓他二十四小時都不能離開我。”
辛月一愣,覺得捆這個字用的有點奇怪,還不等她笑出來,黎天浩便進來了。
他手上拎着大包小包,湯水的香味一進門就已經聞到了。
“把我捆在身上你就可以亂跑啦?我才下樓一會兒你人就不見了,這可不是想二十四小時都讓我陪着的表現啊。”
沫梓吐吐舌,小聲道:“我就是來月姐這兒坐坐,纔不是亂跑。”
黎天浩把大包小包放下,拿來小餐桌替辛月支在牀上,一樣一樣把喫的喝的往上擺。
沫梓懷孕一直順利,不過每次產檢的時候她都會在醫院住兩天。這次正好碰上辛月快要臨盆,她便乾脆在醫院裏住了一週。
黎天浩這些大包小包的東西都是易宣囑咐買給辛月的,他將東西放下,拿來小餐桌替辛月支在牀上,一樣一樣把喫的喝的往上擺。
辛月本想自己動手,畢竟沫梓在這兒,雖然黎天浩受人之託,但一個孕婦的情緒總是難以捉摸的。
可她還未開口,沫梓倒是自己湊上來了。
她看起來一點喫醋生氣的樣子都沒有,嗅着飯菜的香氣,饞的口水都要滴下來了。
她問黎天浩:“老公,我也想喫,你有沒有買我的?”
“這個……”黎天浩瞥她一眼,故意沉吟了一會兒,見沫梓漸漸嘟起嘴,他才笑道:“當然買啦!我就知道你這個小饞鬼到點就要喫,所以買了很多!”
沫梓聞言立刻歡呼起來:“耶!老公你太好啦!月姐、月姐,你把你的牀分一半給我好不好?”
她笑得跟個孩子一樣開心,辛月也跟着笑,“好。”
兩個孕婦坐在牀上進餐,黎天浩坐在牀邊的小凳上喫。
三人看着電視,不時聊天,病房裏歡聲笑語的。
不知道說到什麼,黎天浩突然想起了什麼,說:“月姐,你知道嗎,當年我聽說你和宣哥鬧得很不愉快,還以爲你們之後就沒可能了。秦丞還和我打賭來着,賭你們還有沒有以後。結果我輸了。”
辛月挑眉,“你賭我們不會在一起?”
“不是,我也想賭你們在一起來着,但秦丞搶先下了注,我就只好站對面了。”黎天浩嘿嘿笑。
誠然,這個當年已經過去了很久,現在易宣和辛月的關係密不可分。再說起這些事情,黎天浩的口氣像是在說什麼笑話,沒有半分沉重。
辛月也並不介意,玩笑道:“第一次發現秦丞的眼光比你好。”
沫梓也瞪了他一眼,“就是!胡鬧!”
黎天浩撇撇嘴,“當年你們吵得那麼兇,我以爲以月姐你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再回頭了,畢竟宣哥當年……不過後來,當他找我幫忙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賭,我輸定了。”
辛月聞言好像來了興趣,“怎麼說?”
黎天浩說:“我一直以爲宣哥是不會愛上任何人的,他最愛的就是他自己。但他找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真的愛上你了。像他那樣冷情的人,一旦真的愛上,就是火山爆發、天崩地裂,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鐵石心腸,也很難不被他感動吧?”
他說的沒錯。
這是爲什麼辛月一開始害怕的原因。
她怕易宣是一塊捂不熱的石頭,害怕將他抱在懷裏,到頭來卻凍傷了自己。
她和易宣都是自私的人,他們都是寧可傷害所有人,卻不能讓自己受傷的典型。
辛月在國外的那五年,也曾想過就這樣輕鬆的和邵凱在一起好了。
可她做不到。
邵凱很好,但他給不了她要的,那種熱烈的,不顧一切,能填滿她全部內心的愛。
她經歷過失去,如果不是絕對擁有,她便不敢敞開自己的心門去接納。
而易宣給她的,恰好就是這樣的絕對。
他視她爲這世上唯一的光,只要抱緊,就絕對不會鬆手。
將自己交給他,她才能放心。
說到底,自私的人只有她一個而已。
如辛月所言,揭幕儀式一結束,易宣便一路飛車趕回了Z城。
黎天浩夫婦剛剛離開,辛月正要躺下午睡。
她習慣側臥,但現在身子太沉,翻身有些不方便。
以往都是易宣幫她,現在他不在,她只得用枕頭當輔助,一點點往腰下塞。
這個動作做到一半,辛月忽覺腋下一緊,有一股力道帶着她往一邊側去。
她擡頭,不出意外地看見了易宣的臉。
“怎麼這麼快就回了?”
易宣本來想冷着臉,可看見她,他就怎麼都冷不起來了。
“結束了我就回來了。”
辛月撐着身子坐起來,“你還沒喫飯吧?餓不餓?”
“餓。餓死了。”
“……”他這樣直白,辛月愣了一愣,隨即便拿起手機想給他點點東西喫,卻被他一把搶下來。
“易宣……唔。”
易宣將她吻住,吻得她軟在他懷裏,他才意猶未盡的放開她。
“飽了。”
“……”
“睡吧。”
他將病牀放平,扶着她到她習慣的側臥位,然後上牀,從她背後將她抱住。
她背部的弧度完美地嵌進了他的胸膛。
枕着易宣的手臂,辛月想,有他在,她總是安心的。
她將他的手抱在胸前,輕輕吻了一下,閉上眼睛的時候,她說:
“我愛你,易宣。”
在她腰間溫柔拍撫的大手忽而一頓。
下一刻,她便被抱得更緊。
他在耳後呢喃。
“我也是。”
我無畏這世間所有黑暗,只要你緊緊牽着我的手。
我們在一起,便是最溫柔的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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