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波三折

作者:日立凡
一堵高牆之外,李卯輕拍朱門,半晌從中探出一個腦袋。

  “世子殿下?”

  李卯溫和一笑,將手上的禮盒舉了舉:“我有事找步姨,她在家嗎?”

  小紅走將出來接過李卯手上的禮盒,訝聲回道:“您不知道?”

  李卯疑惑道:“知道什麼?”

  “今天妙音樓和七音樓競選太子生辰的席位,現在估計已經快要結束了,您可以去開元大道找夫人。”

  李卯恍然,他想當面道歉纔有誠意,於是也不多留,提腿往妙音樓趕去。

  不過臨走前提了一嘴:“誰的勝算更大?”

  小紅柔弱的臉上卻突然出現憤懣,寒聲道:“本來夫人的妙音樓穩壓七音樓一頭,但劉青牛這廝不識好歹,臨陣倒戈,他們就是看夫人孀居在家好欺負!”

  李卯劍眉挑起,淡淡道:“哦?”

  “殿下那您快去吧,好好安撫夫人別讓夫人太傷心,少爺現在也不知道去哪鬼混去了,夫人能說上話的根本沒幾個人。”

  “但自從夫人與殿下一同奏琴後明顯開朗許多。”

  “知道了。”

  小紅定睛一看,那位白衣公子竟是已經走到了青石巷盡頭,身形頎長挺拔,髮絲飄舞,腰間配着一柄長劍,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

  蕭瑟的秋風將白衣公子的長袍吹起衣角,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小紅總感覺地磚被踩的鏗鏘作響。

  開元大道,中段高臺上。

  步夫人摒棄雜亂的念頭,將玉簫置於脣下。

  從小起,樂器就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往往演奏之時她的心就會沉定。

  而相反的,步顰香給予樂器澄澈的心以示尊重。

  步夫人破碎的眼眸緩緩閉上,素脣碰觸簫口。

  暖風驀然吹起她的髮絲,簫聲化作最原始的音符傳遞到在場所有人心中。

  嗚——

  蕭瑟,悲鳴。

  直指心底的簫聲不禁讓人回想起自己那段最爲低沉,寂寞的時光。

  簫聲倏地轉至短促,低沉,彷彿是一扇扇窗子被幹淨利落的關上,沒有一絲的光亮透過。

  相夫教子,溫馨和睦。

  這些幼時被灌輸的天倫之樂她已經不能再觸碰,就連現在她最驕傲的聲樂都要被人狠狠踐踏。

  抱朴子單手拎長袖,一手撫長鬚,在聽見簫聲之後眸子一亮,頗欣賞看向臺上豐腴風韻的婦人。

  有的時候,苦難並不是壞事。

  曲中充沛的感情往往纔是決定一首曲子好壞的根本。

  觀衆的心被帶動的輕輕顫動,他們不是文人雅士,但也不是鐵石心腸,聽得見其中蘊藏的濃厚感情。

  他們都是不解,爲何這樣一位風華於世的高雅夫人會有這般哀傷的悲鳴。

  此消彼長,悽悽慘慘。

  簫聲再轉綿長,最終驀地收緊。

  曲終——

  脣簫分離,施施一禮。

  擦了擦眼角的溼潤捧着玉簫緩緩走下臺去。

  臺下爆發大片喝彩,鼓勵聲讚歎聲不絕於耳,但這並不能排遣步夫人心中的惆悵。

  這次的失利就好似一個豁口,將前些年心中的怨懟統統涌出,如噩夢般纏繞在心間。

  胡秋眼中流露出憐惜,這孩子當真是命苦,你說說釵家的那些男兒怎麼就這般易隕?

  一門兩個寡婦,二代男丁就剩下一個身子孱弱的釵河,三代本就稀少,及冠之年的釵洛珩還是個大紈絝,無異於雪上加霜。

  也不知道誰能幫她們改善一下。

  胡秋喟然一嘆,輕輕說道:

  “我給十分。”

  呂公公贊同的輕頷首。

  在他心裏這首曲子大概是九分到九分半的水平,但女子相憐給到十分也無可厚非。

  張垓面相儒雅,是個端正的中年男子,和煦一笑:“我給到九分。”

  那些個評委也紛紛說出評分,片刻後呂公公站起身來宣佈:“妙音樓——”

  “九分半!”

  “夫人!您可真厲害!這樣一來我們說不定還有些機會!”

  綵鳳驚喜的喊道,隨後崇拜的看着步夫人。

  步夫人嘴角勾起重拾希望的笑容,玉簫慢慢攥緊。

  出乎意料的九分半,突然讓她心中燃起了星星火苗。

  比起剛剛的絕望,兩邊只差一分半還是有反敗爲勝的機會。

  上次卯兒給她改良的《蘭陵散》她自己回去也有參透,或許就這般一路高歌猛進,還真就將劉青牛比了下去。

  但這般設想也只是比剛纔千不足一的概率給增加到了百不足一,只能寄希望於劉青牛失誤。

  步顰香心中七上八下,一顆心臟怦怦跳個不停。

  閣樓之上,燕王妃甄旖半闔眸子中透着陰冷,朝身後的丫鬟曉英勾勾手,小聲吩咐了些什麼。

  曉英一溜煙的跑了下去,甄旖抱着挺翹的胸脯,冷冷哼了一聲。

  她絕不允許妙音樓有任何翻盤的可能性!

  “下一輪,琴……”

  “七音樓劉青牛獻醜。”

  一位頂着地中海的酒槽鼻老頭登上臺前,一襲碧青外袍,身後跟着兩個搬着琴的小童。

  看上去正直淡然的很,卻能幹出那般爲人不齒的事來。

  步夫人僅僅看了他一眼就冷漠的移開了視線,這種吃裏爬外的東西走了也好,待在妙音樓就是一種玷污!

  劉青牛坐在琴後,先是清清嗓子說道:“老夫有不得不倒戈的理由,在這裏對大家抱一聲歉,尤其是步夫人,但箇中緣由不宜公開。”

  說着劉青牛再次站起身對着步夫人鞠了一躬,隨後坐下嘆息:“這一首《陽關三疊》就當是我給大家的賠罪。”

  步夫人閉上眸子沉默良久,胸前劇烈起伏。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亙古不變的道理。

  既然他這般作態,說明是真的有什麼不得不爲之的理由。

  但,她還是不能原諒他!

  又當又立,說是向他賠罪,最後還不是用這首曲子竊取他們的勝利!

  劉青牛抖抖袖袍,佈滿老繭的手先是慢慢撫摸琴絃,隨後輕輕撥動,用指甲逆着琴絃向外划動。

  一陣悠揚傳來,一瞬之間人們便彷彿置身於煙雨清新的渭城當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劉青牛雙手交替撥動,從悠揚到婉轉,到小心翼翼,再到驀地激昂。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

  至此,是爲一疊。

  劉青牛一擡手,雙手在空中如棉花般輕飄,隨後再次往下按去。

  繁音促節,急如碎玉。

  依依顧戀不忍離,涙滴沾巾。

  無復相輔仁。

  戛然而止,此乃第二疊。

  劉青牛緊接轉承,一氣呵成,一手輕顫琴絃,一手猛然撥動,身形起伏如攀山青猿,矯健而又優美。

  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

  一曲達到最高潮,三疊畢,琴勢堆積成河,大壩轟然倒塌,情感如洪水般傾瀉而來。

  一疊復一疊,一疊壓一疊。

  波浪般,讓人置身詩中的意境。

  雖說劉青牛的行爲惡劣,但不可否認他的琴道造詣很深,深到沒幾個人在他頭上壓着。

  琴道大家張垓嘖嘖稱奇:“劉青牛這倒戈完之後心境還增加了幾分,隱隱有躋身第一流的勢頭,這一首無可挑剔,十分!”

  胡秋嘆了口氣,連連搖頭:“這樣,咱們把分數壓一壓別讓那孩子輸的那麼難看,或許他這是十分的水平,但賣老身一個面子,壓掉一分如何?畢竟劉青牛乃是臨陣倒戈,若是又出來一個滿分,簡直就是在扇妙音樓的臉。”

  “而且後邊再上來的樂師就算是十分也不可能贏了去。”

  衆人示意呂公公。

  呂公公微微頷首:“步夫人是釵家的遺孀,爾等如此心細我會在釵相前美言兩句。”

  “多謝公公!”

  “彈得好!”

  “好!”

  步夫人聽着耳畔鋪天卷地的吶喊,抿着素脣有些不是滋味。

  這種造詣,完全不是她所能比擬的。

  “九分。”

  果然。

  步夫人心中的僥倖煙消雲散,唯剩酸澀。

  “這下可算是一錘定音了,妙音樓就算下個人十分那也是堪堪差去半分。”

  “大勢已去,劉青牛...唉,不好評啊不好評。”

  “成王敗寇,從今天起人們只會記住七音樓中多了個劉青牛,而不會記住他是怎麼加入七音樓的。”

  嘈雜之中,一個小廝跑到呂公公身邊竊竊私語。

  只見呂公公面色一變隨後又再次平靜如水。

  綵鳳挽着步夫人的胳膊,不停在她背後幫忙順着氣息,生怕夫人萬一氣暈過去。

  “夫人,這劉青牛就是個釣譽沽名的老東西,您犯得着跟他慪氣嗎?”

  步夫人苦澀一笑:“三番兩次接近那個目標,我已經看淡了。”

  步夫人緩緩起身,指甲深深陷入手掌:“成與不成,我都要站上去將卯兒教給我的曲子奏完。”

  就在步夫人將要擡腳登梯之時,呂公公卻突然問道:“步夫人,難道還是您上嗎?”

  步夫人一愣,將空中的秀足放下疑惑問道:“劉青牛出走,這邊僅有我能上,有何不妥?”

  呂公公眸光一暗,似是相當惋惜:“唉~夫人,這不合規矩。”

  呂公公搖搖頭,婉言相勸道:“畢竟我們要的是一個整體,琴瑟和鳴。”

  “一人分二角顯然並不符合競選的初衷,夫人您……”

  綵鳳心中一熱,就要駁斥他:“你們——”

  步夫人擡手按了按,示意綵鳳不要多嘴。

  綵鳳看着夫人落寞孤單的身形,鼻頭酸澀無比。

  他們就是看夫人性子包容且勢弱,這才一味的蹬鼻子上臉!

  步夫人抿脣一笑,忍着酸澀的淚水。

  聲線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我們,就此認……”

  “不知在下可否替夫人代勞?”

  一道清冽湛然的聲音好似劃破藍天的利劍,刺入雲霄當中。

  人羣緘默,疑惑的朝那道年輕聲音來源處看去。

  步夫人驀地回首,晶瑩的淚珠隨着轉身朝下方斜飛而去。

  驀然回首,驀然回首。

  那人,竟在燈火闌珊處。

  驀地,步夫人半露貝齒,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只見人羣當中,一位臉戴半遮鎏金面具的翩翩白袍公子,脣紅齒白,發冠如玉,身姿挺拔,氣質淡然。

  露出一個攝人心魄的笑容,正一步一步雙手背後沉穩朝高臺走來。

  衆人齊齊向他看去,“這人,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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