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老僧
大鐘寺廟羣規模中等,分爲三大寺,又分若干殿。
左寺連通僧人居所後院,誦經唸佛,無甚出彩。
中寺則是香火長盛之地,一眼望不到頭的金頂寺院。
其中設有大大小小佛殿十餘間,地藏,觀音,佛陀等三人高的金光塑像形態各異立在其中。
右寺則是富貴香客逢年過節,可獨一家進行包場的地方。
絕對隱私。
瓦檐朱牆下,一兩灰衣小僧在門口拿着掃帚打掃落葉灰塵,門內一尊插滿香火的大青銅鼎顯眼無比,香氣繚繞,後方即是盛放香火銅錢的寶龕。
說來這大鐘寺人氣也足,臨近下午時分香客遊人依然是絡繹不絕,穿行來往。
眺望遠處,卻不知何時人羣之中隱約出現一堂皇馬車,頂上飛着一尊金鳳,車旁還有幾個侍衛正開着路。
其中就屬那匹白馬上的公子長的俊,往那一站跟你不說我還以爲是武王世子。
幾個路邊正徐徐遊玩踱步的尋常人家,看見這陣仗登時瞪大了眼睛,議論紛紛:
“那是誰的車輦,好生氣派!”
“金鳳立於頂,不是皇后就是太后,快讓開!”
“那不是武王世子嗎?”
人羣突然嘈雜起來,門前昏昏欲睡的小僧童看着避讓人羣開出的一條道上,遠處車輦前三匹高頭大馬並駕齊驅,身邊跟着十幾位隨行的侍衛,立時瞪大了眼睛清醒起來,連滾帶爬的往寺廟裏鑽去:“方丈!方丈!”
“有貴人來了!”
遊人均是有眼色的退到一邊,給這位能讓武王世子在一邊護駕的貴人讓路。
“只怕這裏面就是那位太后了。”
“聽說太后傾國傾城,也不知我們能不能見一面。”
密密麻麻的人羣之中,兩道不易察覺的視線正盯着白馬上的那白衣公子不放。
一道嬌小玲瓏的身影拽着身邊那人的衣襬低聲道:“劍主,既然都來了爲什麼我們不去見劍子一面?”
卻見身邊那位頭戴白紗斗笠的白衣高挑人影收回了視線,淡淡道:“他已經不再是劍子。”
聲若九曲迴腸,清霄動人心絃。
“劍主……”
斗笠人影語氣稍顯不耐:
“既然此番來訪並未與慧光大師相遇,說明吾等無緣,也就沒有待下去的必要。”
突然斗笠人眉頭一挑,輕咦一聲:
“嗯?”
嬌小人影還在戀戀不捨的看着白馬上的那位公子,突然被身邊人一把拽走,不過眨眼的功夫兩人就消失在了人羣之中。
與此同時,白衣公子蹙起劍眉,猛然朝兩人剛剛落位的地方看去,眉頭緊鎖,默然不語。
“怎麼了?”
一邊馬車裏一直透過窗簾縫隙打量白衣公子的某人,掀起一方小角問詢道。
李卯搖搖頭,長舒一口氣:“娘娘,沒事,就是碰見一個很像故人的人。”
“嗯。”
簾子放下,李卯眼睛閉上再次睜開,抿脣不語。
怎麼會這麼像?
他的師父,清璇劍主。
李卯再次晃了晃頭,壓下心底的些許記憶,往前趕路而去。
某處樹梢之上,斗笠人影看着白馬上那人的側臉片刻,隨後猛地一蹬,拎着身邊那人的衣領不見了蹤跡。
車隊前行幾丈,本應一條大道走到尾的寬敞的路上,卻不知何時突然盤坐着一道衣衫襤褸的的灰衣老僧,神色疲憊,像是一路風塵僕僕趕來。
若不是地上放着木魚,不停敲打,甚至看上去都不像是一個和尚,倒是一光頭乞丐。
“籲——”
馬車上的車伕連忙一拉繮繩,六隻馬蹄驟然前擡,猛地一顛簸,車廂這才停下。
車廂內傳出太后帶着幾分壓抑怒氣的聲音:“怎麼了?”
車伕駭得說不出話,李卯接過話頭道:“回娘娘,是有一僧人正在路中央打坐。”
“這和尚什麼時候坐這兒的?”
“這是和尚?你要不說我還以爲是得了皮蘚的乞丐!”
“他是真傻還是故意的?那可是太后的鳳輦!”
“老和尚,要敲木魚去你的寺裏敲!莫要擋了我家娘娘的去路!”
一邊的幾個侍衛氣勢洶洶地騎馬來到老僧身旁,將其團團圍住,就要用繩索將其綁走。
李卯見狀皺眉不喜,不過是擋了路,何至於如此對一個老人?
邦邦邦——
老僧面容瘦削安詳,有種說不出的從容:“心中有佛,何處不能拜佛?”
“心頭有悟,不可拖延。”
邦邦邦——
“老禿驢說什麼鳥語!”
幾個侍衛相視一眼,均是不敢耽誤身後那位的行程,繩索一拋就要將這老僧捆住拉走。
“退下!”
身後的金鳳門簾突然掀起,叢中探出一張不怒自威的玉臉來:
“他不過是擋了路你們就要如此對他,這以後傳出去,我這個做太后的難道就是這種盛氣凌人的毒婦?”
李卯按住繮繩的手一愣,看着太后如畫的眉眼,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
久居上位卻有這種體恤他人的心思,實在是難得,如此倒也不用他上去多嘴。
幾個侍衛嚇得臉色煞白,連忙將繩套收起來下馬跪地請罪。
“我等僭越!請娘娘恕罪!”
太后也不想怪罪他們,隨意擺了擺手,臉色不虞道:“卯兒,過去將這位大師扶到一邊。”
“是,娘娘。”
李卯按劍下馬,徐徐踱步至那老僧前,伸手朝那老僧示意道:“大師,可要換個地方?”
卻見老僧眼皮子微擡看了他一眼後,再次閉目敲起了木魚:“此路乃是天地之有,何要老衲讓路而不是諸位讓車?”
“我佛家有云,我佛面前,衆生平等。”
“嗯?”
鳳輦中閉目養神的太后柳眉一挑,驀然睜開凌厲的美眸,蹙起煙眉神色很是不悅。
就是她再有善心,見狀也心生不滿起來。
她的面子是小事,但她讓卯兒去扶這和尚本就是折煞了卯兒。
如今還被拒絕拂了面子,讓他的臉往哪擱?
“我嘞個乖乖!武王世子都下來請他了,怎麼還這麼硬氣?”
“太后真漂亮啊!跟仙女似的!連發怒都這麼驚豔。”
“我要是能被太后罵兩句死了都值了。”
李卯看着這老和尚死犟的模樣,還真有那麼幾分看破紅塵的高人之象。
但他作爲一名世子,這般和善對他屬實是上輩子的思想混跡其中,若是換個人,只怕就要惱羞成怒將他給押入大牢了。
也不知他這般作態是要幹什麼。
李卯輕嘆一聲道:“大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此番作態難免會沾染血光。”
老僧道:“老衲自會占卜,今日並無血光之災,只知老衲在此打坐會有一有緣人得見。”
“施主莫要勸我。”
“橫豎不過紅塵泥胎一體,如何動我佛心?”
李卯想了想道:“不知大師可要等何人?”
老僧道:“有緣之人。”
“何爲有緣之人?”
“有緣之人即爲將來遇見之人,即爲有緣之人。”
”前因後果何不能是後因前果?“
“究竟是有緣才相遇,還是相遇纔有緣,世人道不穿吶!”
李卯仰天長吟,這槓精他實在是沒了轍,但他聽着偏偏還有那麼幾分道理。
但此時並不是多想的時候。
李卯眼珠子一轉,再次問道:“那我現在遇見了大師,是不是就是有緣之人?”
老僧敲着木魚,笑呵呵道:“施主心不誠,自然不是。”
“唉。”
李卯不想再浪費時間,他還急着去右寺喫新鮮的海鮮,多耽擱一秒就少喫一次,少喝一次海鮮湯,實在是耽擱不起。
他也自認爲禮數週全,並沒有仗勢欺人,如今實在是沒了法子。
李卯上前一步也不多說,雙手放在老僧肋下就要將他抱起換個位置。
就可誰曾想剛剛紮下馬步往上提,卻突然發現這老僧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實際一擡卻好似千斤金鐘一般渾然不動。
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偏移。
李卯攤開自己的雙手詫異的瞪大了雙眼,自己什麼時候虛成這樣了?
雖然真氣沒了,但好歹以前的體魄還在,難不成自己又中了誰的暗算?
“世子在幹什麼?”
“難道是在給這個老和尚量尺寸做衣服,好感化他不成?”
“世子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不要多嘴!”
李卯若無其事的拍拍手,背到身後,走到鳳輦旁邊輕咳一聲道:“過去幾個人將這位大師抱到一邊,我怕力氣太大傷到他。”
“是!”
四個戰戰兢兢的侍衛連忙爬起身,奉命去擡這個老僧。
幾人看見這老禿驢的瘦弱模樣,心裏沒當回事,只是兩個人上前去攙扶這老僧的胳膊。
但往那兒一站,胳膊一擡,兩人突然臉色一變,但不敢聲張,只是不動聲色的再次提了提勁兒。
隨後兩人面色驚駭的扶了扶歪扭的盔帽,嚥了口唾沫,連連對那兩個人擺手。
“快過來!這禿驢會妖術!”
另外兩人見狀雖然困惑,但也不敢怠慢,連忙加入進來。
四人呈合圍之勢,兩人擡胳膊,一人扶腰,一人抱腿,卯足了勁就要一下將他擡起來!
“三二一!嘿咻!”
“三二一!”
仍然紋絲不動。
期間老僧不停敲着木魚,對於周圍發生的事情置若罔聞。
“我草,咱們完蛋了,太后和世子都在看着!”
李卯摸着下巴,看着坦然自若敲木魚的老僧擰眉不語,心想這是碰上哪座廟裏的聖僧了?
但你就是再高的高手,碰上太后豈能如此拿捏自己的身份?
太后看着天色愈來愈晚,以及眼前這羣沒用的東西,心煩意亂的擺了擺手道:“算了,繞開他,浪費時間。”
她本來就很難出來一趟,更別提與這混賬獨處的時間,若是再在這禿驢身上浪費幾炷香,不是得不償失?
“是!”
幾個侍衛汗流浹背的回身上馬,引着馬車從一邊的喫瓜羣衆再次讓開的路上行駛。
李卯翻身上馬,回眸看着地上仍然在敲木魚的老僧,着重留意了幾分。
他總覺得這老僧很是不同尋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