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夢野蝴蝶·吾友
屍體早被挪走了,他正在成爲下一具屍體——渾身麻木,滿臉通紅,手腳都凍得沒有知覺了,他昏昏沉沉睡去,又昏昏沉沉醒來,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父親何時回來,只知沒有父親同意,他就沒有爬起來做人的資格。
可惜雪川白馬早就忘記兒子了,他正在熱火朝天的會議室裏舌戰羣雄——大偵探堅持這是一樁前所未有的巨型謀殺案,他希望把死者的資料重新歸類整理,找出共同點然後從細節處查起,但是奇術新星委員會的人認爲這麼做太浪費時間,他們可沒有給警部打白工的義務,因此強烈建議請出降靈神社的新任住持神月弦三郎過來用塔羅占卜找出兇手,然後美星佬就嘲諷說你們這羣彈丸之星的原始人什麼年代了還在搞迷信我們美利星都已經登上太陽了,還是老老實實用我們的犯罪心理測試儀來破案吧,這時巡部進來報告說又發現了新的死者,雪川白馬於是再次羣嘲說你們這些飯桶就不能閉上狗嘴乾點人事嗎對得起納稅人嗎,最後三方又吵成一團,沒個幾天幾夜怕是停不下來了。
羽上賢人把快要昏死過去的雪川光扶了起來,幾張元氣呪下去,雪川光的臉色好了不少。
少年露出了一個虛弱又感激的笑容:“謝謝您,羽上大人,您看到我父親了嗎?”
從前遇見時,少年對陰陽師這類神神祕祕的奇術職業一直懷有強烈的好奇,但他多看兩眼都不敢,因爲會被父親罵,如今才終於大大方方看了個清楚,這位羽上大人丰神俊朗,長身玉立,紫曜和霜降兩色將他襯得有如神明,神明伸出一隻手,在他絕望不堪的生命裏,對他說,站起來,小子。
這是多麼好看的陰陽師啊,不,這就是慈悲的神明,和父親形容的骯髒、污穢、亂七八糟完全不一樣,雪川光心想自己怕是一輩子都沒有這份神性的雍容吧。
“你爹忙着狗咬狗呢,哪還記得你死活,小子,要不是我特意路過,你打算跪死在這裏嗎?”
“我……”
“走吧,傻子。”賢人拎兔子一樣把雪川光拎起來塞上了車,“活着多爽,何必想不開,走走走我帶你喝酒去,有個好地方能讓你忘記一切煩惱。”
在雪川光堅持他還沒成年不能喝酒的叫聲裏,賢人一邊發動汽車,一邊拍上了一疊飛行呪,於是汽車就在少年的驚呼聲中升空疾馳而去。
雪川光覺得自己把一輩子的奇幻電影都看完了,還順便吐滿了汽車後座。
林雨行正在煮酒,賢人拎着一個吐得不省人事的少年闖了進來。
喲,買一送一。
小火爐映着林雨行過分好看的臉,照出一片明明晃晃的溫柔。
他什麼都沒問,彷彿早就心知肚明似的,叫來林璫把雪川光拖下去照顧,這小姑娘還對賢人鞠了個躬表示道歉,看來被她哥教育的很好,她一臉懂事地說:“微生哥哥說你是好人,我不可以兇你。”
“我確實是好人啊。”
“但是哥哥說我可以揍你,你這麼好的人不會和小學生計較的。”
賢人:“……”
賢人本來打算直接睡大覺,他都一天一夜沒閤眼了,踏馬的,他在外面滾油鍋,這王八蛋在家裏享福,他非得把他的臥室睡得天翻地覆不可,可賢人一進門看到林那副擁燈煮酒歲月靜好的樣子,他就變成了一隻戳破的氣球,連帶着睏意都煙消雲散——這事確實是自己出面更合適,林的身份來歷目的都是個謎,扔進那狗咬狗的地方保不定要扒一層皮,那怎麼行呢,藏在王八殼下的狐狸尾巴只能被自己揪出來,這麼一想,賢人也就釋然了。
“辛苦啦,賢人。”
一杯溫溫熱熱、火候正好的酒,被遞到賢人面前。
賢人一口喝光,不過癮,就乾脆搶過酒壺,直接往嘴裏倒了當水喝,好爽,他想,在過去那麼多年的無數飯局裏,他都沒有喝過這麼爽的酒。
林雨行忍不住笑:“你餓死鬼投胎啊?”
“你怎麼看?”賢人喝飽了,沒頭沒尾地問,他不懷疑某人聽不懂。
“我大概知道怎麼回事吧。”
“真的是大型謀殺嗎?”
“你猜。”
“說人話!”
林雨行豎起一根手指:“其實這個國家的歷史上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哦。”
賢人熟讀歷史,竟一時沒想出來,他等着下文,等到的是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林雨行問他:“賢人,你爲什麼不加入委員會?”
“哈?”賢人一臉這麼弱智的問題怎麼會從你口中問出來的表情,“好好的人不做,去做狗幹嘛?”
“那就只能換個辦法了。”
“難道兇手在委員會裏?”
“他們至少幫忙掩蓋了。”
難怪吵了半天賢人都不曾聽說有什麼相似案件,在歷史卷宗裏也沒看到,他想起他在會議室裏度過的一天一夜,胃裏就一陣噁心,“你能想象嗎,委員會的禿子們甚至想請出神月弦三郎,叫他玩塔羅牌去猜兇手,你說好笑不好笑,那些飯桶永遠只在乎自己,半點不管納稅人的死活,狗鏈握在這麼一羣人手上,這個國家遲早要完蛋。”
林雨行笑了:“委員會上面還有國際最高仲裁局,掌控着全世界的狗鏈呢,你怎麼不說人類遲早要完蛋?”
“我不會讓那一天發生的、嗝!”賢人醉醺醺地說。
“哪怕蚍蜉撼樹、飛蛾撲火?”
“嗝!那我就……立地成樹、自焚成火,燒光他媽的……烏煙瘴氣……”
林雨行認真地望着年輕陰陽師的臉龐,最後嘆道:“賢人,你真是個好人。”
賢人滿身酒氣,已經呼呼大睡了,腦袋枕着胳膊,頭髮散了一肩,髮帶掉在桌上,嘴裏還打着飽嗝、迷迷糊糊囔着:王、王八蛋、你還沒、沒告訴我、嗝……
林雨行拿起那條銀紫流光的騷包髮帶,在賢人頭上綁了個蝴蝶結。
然後端坐一旁,斂了眉目,雙手攏在袖裏,目光中明明暗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賢人醒來的時候已經太陽曬屁股了,下了好久的雪終於停歇,陽光從窗戶斜斜地灑下來,羨月樓掛上了營業的牌子,賢人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林雨行正在前廳招待客人。
來客是先前痛失愛女的夫婦,一邊說一邊哭。
“羨月先生,拜託你了,失去佳子的世界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林雨行給兩人上了茶,“兩位節哀。”他輕輕地說,“不過,我建議兩位至少等到兇手伏法,再考慮要不要活下去呢。”
“啊!佳子不是自/殺的?”
“警方正在盡力破案,雪川白馬也加入了調查,請兩位相信大偵探的能力。”
雪川白馬雖然脾氣暴躁,但在京都百姓的心中是福爾摩斯級別的存在,夫婦倆懷着對大偵探的崇拜和信任,眼淚中涌出了希望的光——然後看到賢人伸着懶腰走過來,夫婦倆揉了揉眼睛,還以爲自己看錯了——“這、這不是羽上大人嗎!京都守護神啊!”
“對哦,賢人是我羨月樓頭牌男公關,有他的保證,兩位請一定放心。”
賢人:???
在夫婦倆千言萬謝的感恩中,賢人被迫保證一定儘快找出兇手。
果然羨月樓的酒也不是白喝的,覺也不是白睡的。
在客人走後,賢人立馬翻臉——“林雨行!老子啥時候成爲你家男公關了!”
“哎呀,賢人當着小朋友的面還這麼兇。”
“哪有小朋友……”賢人話沒說完,就看到林璫帶着雪川光走下樓,少年面色紅潤,神采奕奕,顯然睡了個好覺,又是對照顧他的小妹妹、撈他回來的羽上大人以及收留他的店長大人一通感激,是個相當有禮貌的好孩子。
林雨行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好像對他很有興趣:“阿光不留下來喫飯麼?”
“不了。”阿光說,“父親剛剛給我打電話,喊我趕緊回去幫忙。”
賢人攔住了他:“大偵探找到線索了?”
阿光看了看賢人,又看了看林雨行,欲言又止。
“你說吧沒事的。”賢人看了林雨行一眼,“他是我好朋友,不是外人。”
然後林雨行也看了賢人一眼。
阿光好孩子於是實話實說——
雪川白馬拿到網路調查權之後——據說是跟一羣飯桶吵了一上午纔拿到的調查權——他注意到有幾十名死者遺物裏都有一本名叫《重生爲王》的書,這是很小的數據,統計出來誰也沒重視,雪川白馬認爲有蹊蹺,於是拿了網路調查權去細查,果然發現超過90%的死者都看過這本書,因爲實體書很難買到,所以閱讀渠道來自層層網路背後,在這個政府辦公至今停留在傳真機的國度,網路傳播很難被統計也很容易被遺漏,雪川白馬擔心飯桶們打草驚蛇,就只告訴了阿光,讓他回去幫忙調查《重生爲王》的作者,一個筆名爲夢野蝴蝶的人。
阿光說罷匆匆告辭而去。
“嘿呀,大偵探確實有兩把刷子嘛,這麼難的線索都能揪出來,我是服氣了,林先生你服氣麼?”
結果賢人還沒擠兌完,一轉頭就看到林坐着的那把軟椅扶手上,趴着一本看到一半的書,書名《重生爲王》,作者夢野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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