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夢野蝴蝶·少年
而12歲的阿光正在窗臺旁一筆一劃地改稿子——父親原本想把次子也培養成大偵探,因而見不得阿光玩物喪志,但長兄護着他,說父親的事業我來繼承就好了,阿光你要堅持你自己的夢想,等你以後成了大作家,別忘了給哥哥簽名哦。
阿光從小就想當一名小說家,成爲和古野大家一樣的人——兄弟倆是看古野大家的漫畫長大的,本來說好哥哥以後當漫畫家,弟弟當小說家,兄弟一起搞一本名著出來震驚銀河系,奈何父命在上,雪川偵探事務所不能沒有繼承人,於是雪川輝毅然擔起重任,把年少的夢想藏在了心底。
雪川輝是一個認真努力踏實、也比阿光聰明的多的兄長,年僅18歲的雪川輝,已經能脫離父親的協助獨立辦案,在當時被警方譽爲雪川家的少年天才偵探。
有這樣一個哥哥張開羽翼在前方,阿光的童年時代是無比自由又快樂的,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哥哥還在幫他修改小說大綱呢。
震驚之際,雪川光已經想起這是平承十三年春,父母尚未離婚,長兄還沒喪命,父親的脾氣也比現在好得多,而他,剛剛過完12歲生日,考上了父兄的母校蘆花國中。
正是這一天,全家送他去學校報道的路上出了車禍,兄長當場喪命,父親從此變得暴躁易怒,而他也不得不成爲父親最後的寄託。
後來很快查出這是一起蓄謀報復,在某個案子裏被父親制裁的罪犯,出獄後找了在奇術新星委員會就職的朋友對他們一家施行謀殺,以雪川白馬的觀察力和謹慎度,一般野生奇術師根本討不到好,這也是大偵探從此對這個羣體恨之入骨的原因。
可就算兇手被捕,槍斃伏法,失去的人也回不來了。
再後來許多年,雪川光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死的人是自己就好了,父親就不會那麼難過,也不會那麼怨恨自己——雪川光一直認爲父親是怨恨自己的,因爲那一天,哥哥原本約了朋友去巴奧島泡溫泉,是他在臨行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小孩子的奇怪佔有慾,非要讓哥哥去學校看自己穿上蘆花國中校服的樣子,雪川輝才鴿了朋友推遲了行程,踏上了那趟奪命之行。
結果飛來橫禍,活下來的,是最笨最沒用最讓父親失望的自己。
“別去——!”
雪川光大喊,沒人聽得到,他想阻止一家人今天去學校,可誰也看不到他,一切都在原定的時間線上轟轟烈烈地奔跑,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態,他奪去父親手中的報紙,他撕掉12歲阿光手裏的稿子,他打翻母親的料理盒,他扔掉哥哥的行李,他甚至反鎖上了門,還藏起了父親的車鑰匙,然而他的一家人就好像模擬人生中的角色一樣,無論他怎樣試圖改變,他們都在預先設定好的腳本中運行,他們毫無阻礙地穿過了上鎖的門,父親輕易發動了沒有鑰匙的汽車,12歲的阿光一屁股坐在汽車後座,正要開口喊哥哥一起——
這一幕無數次在午夜裏折磨着雪川光淚流滿面的靈魂。
如果死的人是自己就好了,他這麼笨的人,又有什麼資格替兄長活下去呢。
此時有一個聲音在雪川光的胸腔深處大聲喊着——殺死他——只要殺死那個壞孩子,哥哥就不會死了。
不知什麼時候雪川光的身體開始向12歲的阿光飛奔,殺了他,那個聲音不停地吶喊,殺了他,他是讓你哥哥喪命的兇手。
只要他死了,一切都能挽回。
雪川光衝到汽車後座,掰開車門,把兀自歡笑撒嬌的少年硬生生拽下了車,少年毫無反抗,彷彿固定捏好的模擬人物程式,臉上的笑容都未曾消失半分。
那樣天真任性的笑,好討厭,好可惡,就是他,害死了哥哥!
雪川光伸手掐上了少年的脖子——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自己。
準確地說,是他襯衫手腕上的袖釦表面,倒映出了他自己的臉。
雪川光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不,那不是他自己,漂亮的銀色袖釦裏,映照出的是一張戴着厚厚瓶底眼鏡、鬍子拉碴蓬頭垢面的大叔臉,那是——“慾望是張捕夢網,世人都是網中蝶。”
他想起了失去意識前,他從大叔嘴裏聽到的話語。
原來,他心底深處的慾望,竟是殺死過去的自己嗎?
雪川光鬆開了手,少年阿光又重新回到了車上,汽車被髮動,一家人絕塵而去,他失去了最後殺死12歲阿光的機會,可他此時已經猛然意識到——過去怎麼可能被改變啊!
時間是一條永不回頭的長河,沒有誰可以逆流而上,就像從生到死永遠都是單行線,活下來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看,帶着逝者的願望和遺憾,勇敢地走向未來。
如果他殺了12歲的阿光,等於是他殺了自己,成爲重生神教的新一任犧牲品。雪川光忽然想起羨月樓那位小姑娘甜甜的笑容,小姑娘自稱林璫,是店長的妹妹,十分貼心地照顧他起居,雪川光原來的襯衣又是跪又是吐已經骯髒不堪了,他想說洗洗就好,小姑娘直接拿來了她哥哥的衣服給他穿,還說阿光是個好孩子,不要生你爸爸的氣啦,你要向前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完全不像是個小姑娘能說出來的話,雪川光就問她怎麼就像看透了自己的心事一樣,林璫嘿嘿一笑,說哥哥教我說的啦。
“但是呢,這個是我送你的哦。”林璫又把一顆閃閃發光的銀色袖釦別在雪川光的襯衫腕口,“要是阿光弄丟了我會揍你的!不,我會哭給你看的!”
雪川光摸摸小姑娘的腦袋,說我一定好好珍藏。
可他食言了。
光芒四射的銀色袖釦以一種無可挽回的姿勢崩裂開來,化作星星點點的塵灰消散在眼前,同時破碎的,還有眼前一整個虛假的世界,所有的景象重新如百倍速走馬燈一樣變換,當雪川光的意識回到身體的時候,他正在被父親壓低了聲音怒罵。
“你要死啊!啊!沒事發什麼神經啊!你想死你現在就去臥軌啊!”
左右臉上一片疼痛,不用想,又是被父親揍了,雪川光驚奇地發現自己和父親正在一個地鐵站裏,他掏出手機照了照自己,除了臉上被父親毆打的巴掌印,還有自己脖子上一圈通紅的掐痕。
在父親的敘述中,雪川光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接過那本宣傳手冊後,父親嘗試和大叔聊天,大叔卻顧自收攤回家了,於是雪川父子就暗中跟着大叔,一路尾隨至地鐵站,到這裏爲止,雪川光都像平常那樣,又安靜又乖巧地跟在父親屁股後面,沒有任何異樣,直到他忽然用力掐起自己的脖子,把大偵探嚇了一大跳。
雪川光惶恐地說了一遍自己的遭遇,然後問父親:“您沒有陷入幻境嗎?”
意料之中,他又收穫了來自父親的狠狠的瞪視:“別說胡話了,什麼幻境不幻境的,你還天天惦記着寫小說嗎?啊?司法預備考試已經能考滿分了嗎?你腦子裏塞的是廁紙嗎?再給我丟人信不信我跟你斷絕父子關係!以後你也只能去那種低俗市場寫撲街小說謀生!”
雪川光於是閉嘴。
地鐵到站,大叔在前方車廂上了車,雪川父子尾隨上了隔壁車廂,而他們後面,則跟着羽上賢人和林雨行。
先前雪川光出事那一幕都被兩人看了個清楚。
賢人問:“爲什麼大偵探沒有陷入幻境?”
“因爲那不是幻境呀。”
這一站是熱門站點,上地鐵的人很多,兩人都沒有位置坐,林雨行靠在車門旁的一個角落裏,賢人站在他面前,伸手撐出半個圈,擋開了旁邊遊客大包小包的碰撞,兩人的距離此時不超過半尺,着實有些近。
不知是不是那位遊客體型實在太壯,賢人發現林雨行比自己先前目測的還要瘦的多,用形銷骨立來形容都不爲過,如此近的距離下,他清楚看到了他被骨骼撐起的長袍寬袖底下的空蕩。
“不是幻境那是什麼?”賢人忽然很想摸一摸王八蛋的這具軀殼,看看到底有幾兩肉,那麼下次就可以用自己的八塊腹肌去狠狠嘲笑他。
“是慾望,是內心深處最想做到的事。”林雨行的目光越過人羣,遠遠望着雪川父子,“是我小看了名偵探呀,他竟是個不會被慾望支配的——嘶!你幹嘛!”
王八蛋斂着眉目側着臉說話的樣子太好看了,賢人鬼使神差地就猛地一把摸在他的胸口,他真的只是想摸摸他有幾兩肉沒有其他任何過分的念頭,然後他就聽到了林雨行倒吸涼氣的聲音。
嚇的賢人趕緊縮回了手:“你身上有傷?”
“還很重。”林雨行沒好氣地說,整個臉都發白了,“別碰我。”
“抱、抱歉!”風光一世的年輕陰陽師,此刻侷促得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小孩,“我……我回頭給你看看?我的治療水平還可以的,還專門在英倫學過元素調和……”
“滾。”
“真的,我不收你錢!”
“先治你自己的腦子。”
是啊,真是腦子壞了,賢人抓了抓頭髮,當今第一藥師李雲香就是華國人,還是華夏奇術協會的御用治療師,連林雨行的前同事都治不了他,自己又獻什麼醜呢。
詭異的沉默瀰漫在兩人之間,賢人很想問用慾望殺人是怎麼回事,還想問他的傷又是怎麼回事,林這樣的人,狡猾如蛇,智計如妖,一身本事玄奧莫測,打不過總也能跑,放眼全世界又有誰能把這王八蛋搞成重傷?但是賢人話到嘴邊又開不了口,林雨行用手杖支撐着身體,而視線一直停留在雪川父子身上,那雙無謂又驕傲的眼睛看都不看賢人一眼,直到雪川父子跟着大叔下了車,這種沉默才被打破——兩人在後面跟上的時候,賢人爲了不讓那些擠擠攘攘的遊客碰到他的王八蛋,丟出了好幾張迴避呪來隔開周圍的空間,這是非常影響市容市貌的行爲,林雨行笑罵他:“得了,想上電視你上,我不奉陪。”第12章夢野蝴蝶少年(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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