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者:仙苑其靈
可男人是不會長情的。

  在軟香如玉的懷中,他們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可當他們饜足之後,那些山盟海誓便會煙消雲散。

  春寶閣裏每一個姑娘都懂得這個道理,但在那旖旎之時,她們還是要裝作一副受用模樣,或是心花怒放,或是感激涕零,總之,劉媽媽千叮嚀萬囑咐,哪怕心中再清楚,也不能在這個時刻戳破真相。

  可第一晚的牀帳內,趙凌沒有說任何情話,只在她終是忍不住痛到連吸氣都在顫抖時,緩了速度。

  許久後他起身穿衣,眼角瞥見那染了血的帕子,低道了一句,“日後會輕些。”

  日後?

  宋知蕙忍着疼痛撐起身子,眉眼間並未流露出任何喜悅或是期待,反而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其他情緒……輕蔑?

  沒錯,是輕蔑。

  趙凌沒有看錯。

  她表面不言不語,實則根本沒有信他。

  不管是最初審她時,說好了會護她,還是這最後一句,往後會待她溫善,她皆沒有信。

  趙凌不再言語,轉身大步而出。

  第三日,一大箱銀餅被送進了春寶閣,劉媽媽喜笑顏開地拉着宋知蕙的手,說她往後一整個月,都不必理會任何人,只專心伺侯世子爺便是。

  只一個月,便足以羨煞旁人。

  春寶閣裏不是沒有長期畜養的姑娘,可那些恩客們若是不在,劉媽媽也會將人喊出來應酬一二,或是彈奏一曲,或是陪酒一杯,只要不行過分之事,還能多得些賞錢,姑娘不多嘴,恩客大多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像趙凌這般,特意囑咐只能見他一人的,之前從未有過。

  活少,恩客又是貴主,且年紀輕輕,模樣俊朗,這如何能不讓人羨煞。

  那一個月裏,趙凌一直未曾露面,劉媽媽還在想,可是貴人多忘事,這位爺將他養在春寶閣的姑娘忘了?

  月末,趙凌終於出現。

  姑娘們蠢蠢欲動,之前畏懼的那些,也開始壯着膽子朝趙凌使眼色。

  有個模樣豔麗的姑娘,佯裝與趙凌擦肩而過時,不慎踩了裙襬,整個身子都朝他懷中倒去。

  趙凌側身的動作極爲敏捷,幾乎是眨眼的瞬間,就已避開來人。

  那姑娘結結實實摔了一跤,還未來及拂袖拭淚訴出委屈,一道銀光便停在她面前。

  劉媽媽嚇到腿軟,忙朝趙凌作揖。

  趙凌面露寒光,待片刻後,才緩緩收劍。

  宋知蕙記得那日,趙凌進屋時臉色冷得駭人,他問她的第一句話,便是可曾念他?

  宋知蕙是看到了樓廊上那一幕的,她斂眸回道:“唸了。”

  “是怕我,所以說了謊?”如果她怕他,那和旁的那些姑娘有何不同?趙凌不悅。

  被當面戳穿的宋知蕙,卻未驚慌,而是擡眼看他,用那沉緩的語調道:“不是,是劉媽媽讓我多哄哄世子,說這樣我纔不會辛苦。”

  趙凌忽地笑了。

  雖不是因爲害怕,但她還是說了謊。

  而他是當真唸了她。

  趙凌還是頭一次會念一個女人,他自己也很好奇,這份念想會維持多久?

  半年後,他爲宋知蕙在春寶閣裏建了座小院子,只屬於她一人的住處,而她的一應開銷,皆記他趙凌的名下。

  一年後,他開始不滿足只與她雲雨。

  會閒談一二,會對望喝茶,會小酌一盞……哪怕屋中靜謐無聲,他似也不覺無趣。

  兩年後,這屋中多了書櫃,也立了桌案,趙凌伏案忙碌時,宋知蕙會靜靜坐在一旁做些女紅。

  一次,趙凌在爲《吳子》做批註時,筆墨頓住許久,着實叫他難以參透內中緣由,正愁眉不展時,餘光不經意間瞥到一旁的宋知蕙。

  趙凌微愣,她似乎也是許久未動,而那目光正落在他的筆下,似也在深思。

  “看得懂?”趙凌忽然出聲。

  宋知蕙恍然一愣,忙斂眸繼續做起手中女紅,“不太懂。”

  趙凌不信,他將書冊朝她面前推去,“若是懂,便告訴我,有賞。”

  說罷,他拽下腰間玉佩,擱在宋知蕙面前。

  趙凌與她相識已有兩年,他自認已經深諳宋知蕙喜好。比起銅錢銀餅那些,她更喜歡這些身上佩戴的玩意兒。

  果然,宋知蕙眸子一動,明顯是有了猶豫,“奴只是……只是從前在書房伺候過一段時日,聽主子們聊得久了……便隱約知曉一些,算不得懂……”

  她回答得相當謹慎,趙凌笑了一下,親自幫她沾墨,又將筆提到她面前,“無妨,只管寫便是。”

  宋知蕙擱下手中針線,緩緩擡袖,在握筆的瞬間,眼前出現了久違的那道身影。

  在那座竹林環繞的學堂中,楊歙從少女手中接過一整張筆記雋秀的批註。

  他先是蹙眉深思,再是震驚到指尖微顫,到了最後,千言萬語匯成一句感慨,“若吾女是男身……日後之纔可在吾之上。”

  “不是男身,便不可嗎?”十二歲的宋知蕙偏着頭問。

  楊歙微頓,隨後忽地笑了,擡手搭在她肩上,緩緩道:“是啊,女子亦可。”

  世人皆說大儒迂腐,可在宋知蕙眼中,父親不僅學富五車,且開明包容。

  他會將自己所知一切,還無保留的教於自己的門生,所以在他講述《伏生尚書》時,纔會招來禍事。

  那檢舉楊歙之人,正是他的得意門生。

  他拿着楊歙親筆批註的紙張,跪在聖上面前,那上面句句皆是治國之道,落在年輕的帝王眼中,再由人一通刻意闡述,如何能不激起聖怒?

  母親曾不止一次勸過父親藏拙,可他每次都只是笑着擺手,“傳道授業,豈能藏拙?身爲師表,當以所學誨人,不可吝惜。”

  宋知蕙緊緊握住的筆桿在顫抖着。

  趙凌以爲,她是不敢落筆,正想着若是實在寫不出,便作罷。

  他剛要出聲,卻見筆墨而落,那娟麗靈動的字跡,讓他幾乎看愣,許久後,他才緩緩擡眼,深望着身旁女子。

  “不愧是聲名遠揚的大儒,連府中女婢都能耳濡目染到如此地步。”

  聽出趙凌語氣不含試探,而是真切在感嘆,宋知蕙暗暗鬆口氣,將那玉佩收入袖中。

  趙凌壓住眸中翻涌,拿起那寫滿紙張的批註,細讀許久後,面上更是掩不住的驚歎,雖這當中還是有些錯漏,但比起侯府中那些幕僚,竟也絲毫不讓,且角度之奇,趙凌從未見過。

  他喝下兩盞茶,待心緒稍稍平靜,才指着書冊上的山圖道:“此處不妥,若因膽怯而不推進,便失了先機……”

  父親當初所爲,宋知蕙不能輕易評之,但如今的她,必須藏拙。

  宋知蕙佯裝不解,湊上前去蹙眉去聽,待趙凌說完,她似有片刻揣摩,嘗試再次做出解釋。

  這一次,趙凌滿意頷首。

  這張批註最後在趙凌的修改後,重新謄抄,呈至廣陽侯面前。

  那日之後,趙凌再來尋宋知蕙時,看她的眼神明顯有了變化,與從前那種喜愛截然不同。

  從前若不能見面,趙凌約摸只是在夜深時纔會想起宋知蕙,可到了後來,白日裏他也會念起她,尤其身處軍營,需議出坡地之策時,他竟也會第一時間想到她。

  若她也在,可否給出不同的見解?

  在這三年裏,他與她的事幾乎在整個幽州傳開,世人皆道世子養了妓子在春寶閣,被迷了心竅,竟一寵就是三年之久,那被金屋藏嬌的美人,該是何等容貌,才能讓世子待她如此情深。

  可他們不知,趙凌貪的從不只是這副容貌,他貪她整個人,從頭至腳,從內到外……

  晃動的緋色牀帳,在一聲喟嘆之後,終是徐徐停歇。

  巳時的天已大亮,日光穿過窗紙,將屋裏也照得雪亮。

  趙凌饜足,鬆開了宋知蕙,卻是在宋知蕙起身準備掛帳子時,又一把將她拉了回來。

  宋知蕙沒有準備,重新跌進他懷中。

  習武之人的胸膛,宛如銅牆鐵壁,撞得她臉頰生疼,她悶哼一聲,眼底生出一絲惱意,口中卻什麼也沒說。

  趙凌輕揚脣角,將她臉頰捧起,用指腹摩挲着那處碰紅的地方。

  他此刻動作輕柔到了極點,彷彿與半刻鐘前的他判若兩人,可就在他目光與她染着幾分水汽的雙眼相觸時,怎知心頭那股癢意會再度襲來。

  他在她面前,總是會喫不夠。

  趙凌深勻一口氣,逼那目光移開。

  今日不能再喫,一是怕她遭不住,二也是怕時間不裕。

  “我今日趕回來,是有一事與你說,待兩個時辰後,我還要回營。”趙凌道。

  宋知蕙聽出他語氣肅了幾分,便撐坐起身,問道:“世子請說。”

  “烏恆此番,不知尋了何軍師,兵法用得極其古怪。”趙凌也緩緩坐起,又開始把玩她的手。

  三年前的這雙手,掌心處生了層繭,饒是來了春寶閣被盡力搭理,那也比不上旁的姑娘嬌嫩。

  如今這手卻是又軟又嫩,甚至比從前在楊府時養得還要好。

  宋知蕙跪坐而起,一手撩開牀帳,作勢便要下牀道:“奴去取筆墨。”

  趙凌卻不動,再次將她拉入懷中,用下巴抵在她那頭墨發上,低道:“今日過來不是與你商議對策,是……”

  趙凌微頓,嗓音也變得更沉,“只是念你了,念得緊。”

  兩月未見,應也不至於如此,又不是日後不能再見。

  忽想至此,宋知蕙神情未變,心頭卻是一緊。

  只聽額上趙凌繼續道:“烏恆此次突然來犯,原以爲與從前一般,小打小鬧而已,卻沒想那廝蓄謀已久……”

  廣陽侯從未受過烏恆如此之辱,昨日下令肅整軍營,東調駐軍來援。

  “此番之戰,絕非爾爾,快則半載,慢則……”趙凌深深吸氣,將懷中之人攬得更緊。

  宋知蕙明白了,今日一面,興許會是最後一面。

  光潔的肩頭,一滴溫熱觸感,宋知蕙微怔,側眸看向身後的趙凌,卻在還未看清時,便被她吻住眼睫。

  人在想到生死時,是會落淚的。

  總不能,是放不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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