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意大利-迭戈·託雷斯
大比分4:1,五局的小比分則分別是11:7、6:11、11:5、15:13、11:4——這是迭戈在近幾年來輸得最慘的一次,幾乎沒有之一,大比分不過2,差距最大的小比分不過5,這樣的敗局是真實存在的嗎?
是的,不僅是真實存在的,而且當事人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
迭戈站在原地,一滴又一滴的汗水順着緊實的手臂曲線滴落到地上,他埋着頭,臉色難看,他的雙眼緊盯着地面,卻能聽到站在對面不遠處的菲克·霍夫曼正在大聲歡呼。
取得勝利的德國人在理所當然地歡呼着,這是作爲敗者的他絕對無法享受到的喜悅與歡欣。
這些年下來,迭戈也多少學習了一些德語,或者說,鑑於德國在乒壇中的霸主地位,只要是準備走上職業球員的這條道路的球員們,多少都會說一些不算太複雜的德語。
他聽到那個與他同齡的左撇子說——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頭兒果然是最棒的!!這就是特訓的成果嗎?!天吶——本!!你看到了嗎?!你看到我有多厲害了嗎?!看看我的蛇形球!呼——嘿——呀哈!嗷——教練,不要這麼嚴肅嘛,我剛剛贏了啊!贏得漂亮吧!讓我開心一下嘛!”
——特訓。
迭戈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特訓這個單詞放在如今的語境下顯得尤爲好笑,充斥着一種不可名狀的黑色荒誕。
菲克朝他走來,一點都不考慮他這個慘敗者的心情,得意洋洋的摸着鼻子:“哈!迭戈!我贏了!怎麼樣,我贏得漂亮吧?真是一場痛快的比賽啊!”
迭戈看着他。
迭戈伸出了手。
迭戈握住了菲克的右手。
下一秒,菲克——
“嗷——嗷嗷嗷嗷痛
——可惡迭戈你給我放開!你這個輸不起的傢伙!也不想想我在這幾年裏輸給了你多少次——你給我放開嗷嗷嗷啊——!“”
這一輪巡迴賽的舉辦地位於荷蘭,而迭戈·託雷斯在本站公開賽中的征途止步於小組賽——是的,他和菲克被分到了同一個小組,菲克出線,他出局,他的荷蘭之旅不過是極爲短暫的小組賽三輪遊。
他沒有留下來看完剩下的比賽,在第二天就選擇了啓程返回西班牙,在回到馬德里後,他主動找上了在國家隊中負責訓練他的教練,請求對方與他一起做一下覆盤。
覆盤時,他們討論了很多,教練對他說:“所以,霍夫曼變強了是其中一點,最重要的是,迭戈,在對方極力地放大自己的優點之時,你卻失去了你控球的優勢。”
——控球的優勢,這是讓迭戈在近些年中變得愈發強大的主要原因。
教練問:“不用我多說了吧,你自己描述一下,在接霍夫曼的拉球時,你是什麼感覺?”
迭戈回想了一下那種近乎失控的球感……他本應是球場上的神,賽場上的魔術師,在那片藏藍色的戰場上,他本應可以去儘可能地操縱每一個回球,但……
迭戈緩緩地攥緊了拳頭:“……我控不住球,”他說,“菲克的球………軌跡太飄了,球速太轉了,不同於橫板的拉球,直板的拉球………他的擊球就像是扭動着身體的蛇,我的眼睛會欺騙我,我的身體跟不上意識,我的意識也不能說是準確………如果只是把球打回去,這並不算太難,但是一旦從‘打回一球’變成了‘交板對峙’,越來越飄渺的弧線就讓我的控球能力不受控制地逐漸下跌………這是一個嶄新的菲克·霍夫曼,沃爾夫岡教頭對他做了什麼嗎?之前………三個多月前,我和他的最後一次……倒數第二次交手的時候,他的擊球特色還遠沒有這麼明顯。”
所以說,這就又是一個格外諷刺的地方了,就連他們短暫消失在乒壇中的時間,都是一模一樣的三個余月。
迭戈搖了搖頭
,將這些命中註定般的軌跡暫且壓到了心裏,他想,菲克·霍夫曼的勝利並不會打擊到他,真正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他失去了在賽場上的絕對控制力——是的,暫且把菲克的回球稱之爲蛇球吧,在更加容易扭動手腕、操縱旋轉的直板的基礎上,菲克的拉弧圈的威力遠勝過一般的橫版拉球,迭戈認真地在心中比對了一下,在如今的乒壇中,在這些和他年齡相仿的球員裏,最讓他能感到威脅的一共只有三個人,分別是來自英格蘭的阿杰爾·彭德拉、與來自德意志的奧古斯特·沃爾夫和菲克·霍夫曼;意大利的薩繆爾·白蘭地也算不錯,但總歸是差了那麼一點,就現階段而言,並無法真正地威脅到他;而法國則正處於長期的斷層階段,上一輩的球員還有大器晚成的雷蒙·博耶爾,這一輩的球員卻……
那麼,就對比一下阿杰爾·彭德拉、奧古斯特·沃爾夫與菲克·霍夫曼的拉球吧。
首先,乒乓球是屬於兩個人的競技,這就代表了,即使你的弧圈球打得再出色,萬一你的對手比你更爲出色,那麼你自然就要稍稍低了一頭。現在的迭戈·拖雷才年僅十六歲,但是他在落點操縱上展現出來的天賦,卻已經震撼了所有人,再具體到他的對手的身上,每當遇到阿杰爾與奧古斯特的時候,迭戈的確會覺得,自己的控球能力會變得不那麼的得心應手,但是,那起碼也是在“可控”的範圍內,而不是像菲克·霍夫曼這般,讓迭戈一度完全失去了對乒乓球的掌控權。
——失去了對乒乓球的掌控權。
這纔是最讓迭戈無法忍受的事情,甚至比“敗北”本身還要讓他無法容忍,他喜歡操縱對局時的感覺,他喜歡讓對手因爲他的釣球而疲於奔波,他喜歡看到他的對手大汗淋漓地跪倒在他的面前,他喜歡——
他喜歡這種感覺,一度超過了“勝利”本身,但是,菲克·霍夫曼卻讓他失去了對乒乓球的掌控,這是讓迭戈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要怎麼做呢?
教練拍了拍迭戈的肩:
“所以,我們也特訓吧。”
迭戈冷靜地問:“當然要特訓,可是,要怎麼特訓?如果要專門針對菲克的蛇形弧圈球去進行特訓,首先,我需要被喂球,我需要大量的喂球,所以,在我們的隊伍裏,有菲克這樣的直板型球員嗎?”
據迭戈所知,目前的西班牙隊是全員橫板,直板的存在已經是上個世紀的遺物。
事實也的確如此,不僅僅是西班牙隊,哪怕放眼整個乒壇,在二十一世紀中還使用直板的職業選手,絕對是用一隻手也數得過來。
教練如實相告:“的確沒有………不過,我們好歹也是乒乓球的五強國之一,即使隊裏沒有,去聯繫一下已經退役的世界級球員還是可以的,別忘了,上個世紀的老傢伙們可是多用直板,而作爲已經退役的老前輩,他們經常會過來陪你們這羣小傢伙練練手。這樣,我再去和總教頭商量一下,最遲三天後,就會給你一個詳細的方案。”
教練認爲,這樣的處理方法已經是最優解了,但是迭戈的面色依舊不見舒緩,想了想,教練以爲是這孩子心事太重,於是出聲安慰他:“迭戈,不用想這麼多,畢竟那可是德國隊,那可是由貝克爾·沃爾夫岡親手調/教出來的球員………我很欣慰,迭戈,我很開心能看到你這麼鬥志昂揚的模樣,失敗並不可怕,一蹶不振才最爲致命,只要你想、只要你肯,我們肯定會幫助你成爲更加優秀的球員。”
的確,對於已經隱約呈現出唯一指定接班人傾向的、目前看來是下一代球員中最爲出色的迭戈·託雷斯,西班牙國家隊當然不吝於去投入大量的人力與物力以培養他,可——
可,這裏是西班牙國家隊,而不是那個與不敗畫上了等號的乒乓球帝國德意志,這就要牽扯到另一個很現實也很殘酷的核心問題了,那就是所謂的“底蘊”、“人才”與“經驗”。
近半個世紀以來,乒乓球這項運動的冠軍始終被德國人牢牢地把控在手裏,他們已經用豐厚的時間與無數個
冠軍,爲自己切實地培養出了一片可以用乒乓球來直接命名的肥沃土壤,他們擁有無數的退役、在役與預備役的人才,只要是你所能想得出的球員類型,只要是你能提出來的擊球技術——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只有你想不到,卻沒有德國隊做不到。
在這輛無所不克的德國戰車上,容納了所有種類的球員、所有類型的技術,換句話說,一旦這輛戰車開足了馬力,準備向着預定好的目標發起進攻,那麼,無論是書面指導、大量喂球、對攻實戰………說得再明白點,德國隊完全有能力找一位和迭戈·託雷斯類型一樣的球員,且讓該球員完全模仿迭戈·託雷斯的擊球風格,然後去與德國隊的任何一名球員進行大量的喂球與攻防戰。
是的,這聽起來似乎有點匪夷所思,但是德國隊就是擁有這樣的人才與實力,與其說是“模仿”,不如說是可以達到相似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完美複製。
但是,同樣的情況,放到其他國家隊的身上,就不一定一樣了,比如……
……比如,迭戈看着站在球檯對面的、教練專門爲他找來的、與菲克同樣使用直板的前國家隊球員,迭戈已經與他打了三局,但是,怎麼說呢,這位老前輩確實是讓他多少找到了一些該如何更好地應對直板的手感,卻終究只是神似而不形似,始終無法與和菲克對上時的感覺完全重疊。
換句話說,即使是有意模仿,即使在有意靠攏,即使這兩人同樣都是直板的使用者,這名球員的弧圈球卻始終與菲克的蛇球類型並不相同。
而這一點……
……如果是放在德國隊裏,說不定就不一樣了,就算無法達到“完全復刻”的程度,起碼也不會像這位老前輩一樣,除了都是直板、都是拉球之外,完全找不到任何一絲的相同點吧。
夜深人靜時,迭戈躺在自己的臥室裏,他看着頭頂熟悉的天花板,在他十六歲的這一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德國乒乓球國家隊
”究竟是一個怎樣的龐然大物。
他本來以爲,自己的天賦加上自己的努力,除非是遇上了一些簡直不是人的怪物——在各個時代的各個領域中,總是會出現一、兩個這樣的怪物——除非是不幸地遇上了這種特殊的情況,不然,他一定可以成爲打破歷史軌跡的那個人,成爲那個可以打破德意志的不敗神話的奇蹟,站在乒壇之巔的終點。
但是……
……好像總有那麼一些事情,是無法被人爲改變的。
在他十六歲的這一年,迭戈·託雷斯清晰地意識到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意識到了所謂的乒壇霸主究竟代表了什麼,那絕對不止是一尊尊獎盃與一枚枚金牌而已,那些不過是最浮於表象的東西,更深層次的底蘊、人才、經驗與歷史,這纔是無論花費了多少力氣、付出了多少努力,都不一定能在短期內追趕得上的巨大差距。
迭戈·託雷斯與菲克·霍夫曼之間的差距,也是在這之後才真正地拉開了距離。
有時候,迭戈也會想,如果他其實是一個德國人,如果他身在德意志………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的他會不會更強呢?會不會不會被那個距離他越來越遠的左撇子拉下呢?
但是這樣的假設沒有結果,而且迭戈以他身上的這件大紅色球衣爲傲爲榮。
然而“接受事實”的這個“過程”卻並沒有那麼的容易,十六歲是一個怎樣的年紀呢?正好是一個最衝動、最魯莽、最容易多想、性格最容易發生變化的年紀,迭戈一度被“不是我不夠出色,而是西班牙國家隊比不上德國”的這個事實險些擊垮,在那一段時間裏,他的擊球風格變得極爲暴躁且充滿攻擊性,充滿惡意地去調動站在他對面的每一個對手。
那一陣子的他很過分——真的非常過分,用“惡劣”一詞來形容他已經是過於友善,他一度被無數的球員小聲嘀咕爲乒壇中的惡人。
但是,迭戈最終還是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他接受了這樣的現實,接受了西
班牙國家隊的遜色,接受了自己,也接過了那枚代表了西班牙國家隊隊長的袖標。
在接過隊長袖標的那一天,他盯着那枚袖標,盯了很久,他把這枚代表了西班牙的袖標戴到了自己的左臂上,然後他拿出了手機,打開了messenger的聊天頁面,他本來只是想給菲克發一條信息,卻在手指碰上屏幕的時候,又轉爲了電話通訊。
西班牙和德國之間並不存在時差,現在的時間是晚上的八點多,不過響了幾聲,對面就接了起來。
“迭戈?”對面的人顯得很驚訝,“你竟然會主動給我打電話………天吶先讓我掐自己一下——好的,我不是在做夢,怎麼了,有事嗎?”
昏黃的燈光下,迭戈的目光落在掛在左臂的隊長袖標上,這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嗎?當然不是了,可……
“菲克。”
“我在!”
“從今天開始,我是西班牙國家隊的隊長了。”
“??”
菲克懵了好一會,心中也不知是開心還是羨慕,這可是國家隊的隊長啊,他也真的好想好想當隊長啊,可是,看看德國隊內的現狀,他……
菲克的心中落下了淚水,極度的悲傷讓他語無倫次:“這——哇——天吶——你——這真是一個好消息!恭喜你迭戈!!天吶我好羨慕啊……我真的好羨慕啊!你這傢伙怎麼就成爲隊長了呢?!”
迭戈輕笑了一聲,突然就覺得有些不公平,在他因爲西班牙與德國的巨大差距而庸人自擾的時候,菲克在幹嗎呢?訓練、喫飯、約會、看電視?
菲克·霍夫曼是一個很難得的人,是一個似乎自始至終就不會被現實所改變的人,他總是活得那麼的快樂,就彷彿所謂的“外界”永遠也無法干擾到他。
迭戈釋然了,如果現在的菲克站在他的面前,他要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大概就是“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吧。
電話那頭,菲克還在半是興奮半是嫉妒地喋喋不休:“啊,我輸了,是我輸了,我覺
得我這輩子也不可能正式地接過隊長袖標了,誰讓奧古斯特那個傢伙是那麼的過分呢?我大概就是一輩子的副隊長的命了吧。”
迭戈在這一刻的心情很平靜,還會覺得菲克的羨慕有些好笑,於是他打趣起了這位和他結下了不解之緣的老冤家:“是的,一輩子的菲克副隊長,所以,今後再見面的時候,要記得叫我隊長,記住了嗎?”
…
……
………
——砰!!
比賽現場,隔離板內,第一局的局中,小比分菲克6:5迭戈!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無論是德國方還是西班牙方都沒有想到,兩人之間的比分竟然能咬得這麼緊!
作者有話要說:文中所描述的情景其實是我們國家的情況啦………比如之前朝鮮女乒那邊突然出現了個削球手,讓我們國家的女乒隊員一度陷入苦戰,還有人落敗,回國之後我們就開始特訓了,直接找人近乎100地模仿朝鮮球員的擊球特點與風格,讓我國球員瘋狂地與其打瘋狂被喂球,然後到了下一次對上的時候,局面立馬就變得對我們這邊有利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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