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寶石匕首
他有些疑惑,等了好半天,馬車裏都沒有迴應。
孔青再次輕聲喚道:“王爺……”
須臾,隔着一張厚重的門簾,蕭慎徽清冷的嗓音才緩緩響起:“拿進來吧。”
“是,王爺。”
男子的聲音醇厚,帶着一絲絲沙啞,就如同此時外面嫩綠枝芽上粗糙的霜粒。
林嬌下意識睜開眼睛,捲翹濃密的眼睫輕顫。
她稍微偏過頭,透過縫隙瞧見孔青擡腳撐在馬車邊緣處,俯身撩起門簾,將手中的油紙包遞進來:“王爺,春捲買來了。”
林嬌立刻伸出手去接:“謝謝孔大哥……”
忽然,姑娘的話音戛然而止。
她水光波動的雙眸轉動,驚覺地落在自己伸出去的那隻手上,只見蕭慎徽的手正巧搭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修長筆直,指骨分明。
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再慢慢隱入袖口之中……
他指腹下的溫度滾熱,連帶着林嬌的皮膚都燒起了一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未曾見過那般壯烈的畫面,此刻卻在她的血肉之軀上演繹着。
林嬌倏然收回手,垂下眼眸。
然而蕭慎徽卻與她是相同的反應,當手指觸碰到那抹如羊脂膏玉般的柔夷,溫涼的觸感就好像是冬天的一片雪花,順着他的衣領,落在脊背上。
那種順着脊樑骨竄激靈的感覺,再次襲來……
蕭慎徽與林嬌同時鬆開手。
一旁的孔青見一大一小的兩隻手同放同起,他眉角處抽動了下:“……”
孔青頓了頓,再次壓低腰身,將油紙包放在兩人中間的小木桌上,匆匆說了一句:“王爺,卑職先放這兒了,卑職告退。”
他說完,立刻從車廂裏退出去。
一溜煙跑沒影了。
等孔青走了之後,車廂裏重新陷入一片寂靜中。
唯有小木桌上冒着熱氣的喫食,還有從門簾外流竄進來的涼氣,時刻提醒馬車裏的人,剛剛似乎經歷了一種不平靜。
林嬌單手撐着下巴,雙眸輕闔。
一張驚豔的小臉兒上寫滿了雲淡風輕,可心裏卻好像是一滴水落在油鍋裏,瞬間爆炸沸騰。
她咬着紅嫩嫩的脣,在心底暗自思忖着,只是被摸了一下手而已,還是無意當中發生的,湊巧罷了。
幹嘛把自己弄得這麼被動……?
她見過的死者身體,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是第一次見時,也不覺得害羞,剛剛她到底……
在害羞心驚什麼呀!?
不對不對……
屍體沒有溫度,可蕭慎徽那隻手,滾燙熱烈,林嬌再仔細想一想,自己還從未碰過活人的手。
他好像是第一個。
嗯……
林嬌那雙水靈靈的眼睛還在輕闔着,捲翹濃密的眼睫如同一把小刷子,微微晃動。
她沉吟着。
那個‘嗯’聲,在她心裏拉得很長很長,餘音嫋嫋。
蕭慎徽冷淡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乖張。
他眨眨眼睛,看了一眼對面的姑娘,又垂眸瞧了瞧小木桌上的喫食,蕭慎徽脣角勾起。
他看向另一側的林三,輕聲開口:“三弟,春捲要趁熱喫。”
林三聞聲,放下手中的東西,擡起頭回答:“謝謝王爺。”
林嬌撩起一條眼縫,側目看向三弟,當看清他剛剛放下的東西是什麼時,瞬間震驚得瞪大眼睛。
她擡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你膽子太大了!”
林三抓着春捲往嘴裏塞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滿臉茫然地看向自家二姐。
隨後,他嘟起嘴,有些委屈:“二姐,怎麼了嘛?”
問出口後,林三後知後覺,看了一眼手中的春捲,嘟囔道:“是王爺讓我先喫的……那,那……”
他眨着圓碌碌的大眼睛,看向蕭慎徽:“王爺,還是您先喫吧,是我沒規矩了。”
林嬌望着沒心沒肺的弟弟:“我說的不是這個,是那個。”
她話音落下的同時,手指指向林三座位上的東西——
是一把匕首。
林嬌繼續往下說,語氣又重又嚴肅:“你在王爺身邊,玩什麼匕首啊!有幾條命夠你玩的呀!我就這麼一個弟弟!”
林三整個人往後縮了縮,望着那把匕首,心虛地說道:“二姐,你別生氣了,三郎知道錯了。”
“王爺是權貴,身子骨比我們都金貴,我不應該在王爺面前碰利器。”他說到這裏,轉眸看向蕭慎徽,低聲道歉:“對不起王爺,是我唐突了,我……我只是……”
“看見這把匕首在抽屜裏就隨手拿來瞧瞧,發現長度還挺適合殺豬的,一刀刺進豬身裏,不出三個數,保準那豬嚥氣……”
他的話有點多,又被林嬌瞪了一眼。
林三又把下面的話咽回去,繼續道歉:“王爺,實在是抱歉了!”
蕭慎徽不怒反笑,一貫清冷的面容上笑容特別明顯,緩聲開口:“沒關係,若是三弟喜歡,這把匕首就贈予三弟!”
“真的?”
林三聽見男子的話,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拿起匕首,再次不確定地問道:“王爺,您真要送給我?”
蕭慎徽點頭:“當然。”
林三臉上露出驚喜,呆愣片刻後,連忙跪下磕頭:“謝謝王爺賞賜。”
蕭慎徽俯身把他拉起來,將其中一份春捲挪到他面前:“三弟喜歡就好,快點喫東西吧。”
說着,他又將另一份春捲遞給林嬌,嗓音比剛纔還要輕柔:“林姑娘也要墊墊肚子。”
林嬌雙手接過來。
這會兒,身邊的三郎將匕首抱在懷裏,嗓音裏充滿了欣喜:“二姐,王爺把匕首送給我了。”
林嬌吃了一口春捲:“聽見了!”
她挪了個方向,正面面對三弟,語重心長的訓道:“這是王爺不與咱們計較,格外開恩,換做別人,你就被按上一個刺殺的罪名,到那時,姐姐都保不住你!”
林三點頭:“二姐,我明白,以後再也不會了。”
“好弟弟。”
林嬌露出笑臉,擡手揉揉三郎圓潤的腦袋。
不經意間,卻發現坐在對面的蕭慎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林嬌有些疑惑。
她挑眉,問道:“王爺,怎麼了?是我剛纔有哪裏說得不對嗎?”
蕭慎徽沉默了一會兒,才搖搖頭:“沒有。”
就是因爲說得太對了,讓他感覺到心中升起一種怪異,尤其是那句——王爺不與咱們計較……
咱們……?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畫出了一條寬得看不見對面的深淵,如同棋盤上的楚河漢界,將棋子分爲黑與紅。
從此敵對廝殺一生。
蕭慎徽拾起那本《金剛經》俯身放到車廂角落裏的抽屜中,臉色陰沉沉的,像是外面日出前的天。
濃重的黑色怎麼如何都化不開。
其實,就在林三拿起那把匕首時,蕭慎徽即便在閉目養神,也能察覺到,之所以放任,是因爲信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就算林三對他起了歹意,手持利器,也未必能傷他分毫。
蕭慎徽坐正身體,思緒收回,挑起眼睫,露出漆黑如墨的眼,忽而從沉聲開口道:“林姑娘一點都不瞭解本王的爲人。”
林嬌怔愣:“……”
???
她爲什麼要了解他的爲人啊?左右是個好官,愛戴百姓,能幫助林家走出上一世的結局就夠了。
林嬌說的話,直來直去:“王爺,若是此時我面前的人不是王爺,而是嚴祿芝那種囂張跋扈的惡霸,那匕首早就落下去。”
蕭慎徽氣結:“……”
她居然把他和嚴祿芝比?
“…………”
就在蕭慎徽獨自生悶氣的時候,車馬前進的速度緩緩慢下來,不一會兒停在一戶人家門前。
接着,馬車的門簾掀開,謝安那張白淨痞帥的臉露出來:“王爺,田老二家到了。”
“嗯。”
蕭慎徽隨便應了一聲,然後看向林嬌,嗓音清冽乾淨:“林姑娘,本王先在外面等你。”
林嬌點頭:“好。”
蕭慎徽挑眸,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起身離開車廂。
謝安站在馬車旁,轉頭看向男人挺拔的背影越走越遠,他一側的眉尾狠狠揚起,重新轉身,撩起簾子。
謝安看向林嬌,好奇地問:“王爺和你生氣了?”
他從小與蕭慎徽穿着開襠褲一起長大,對彼此什麼樣都瞭如指掌,就算剛剛他只是隨口應了一聲。
但自己還是從那一聲當中,聽出他的不平靜,雖然王爺他整日裏總是板着臭臉,就連性格也是平淡如水。
就是因爲這樣,能讓蕭慎徽的心情有起伏變化,簡直難如登天。
這林家的小娘子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然而林嬌卻反問起他來:“王爺生氣了?”
可剛纔還好好的……
“……”謝安絲毫不懷疑自己的判斷。
忽然,他那雙好看迷人的桃花眸瞬間亮起來,視線一直盯着某處許久,隨即他撩袍跳上馬車,擠到林三的身邊。
謝安拿起那把匕首,舉到眼前:“小胖子,這東西怎麼在你這兒?”
林三連忙擦了擦指尖上的油,一把搶過匕首,愛惜地抱在懷中:“這是王爺賞賜給我的!謝大人覺得哪裏不妥?”
聞言,謝安的嗓門剎那間提高了八度:“什麼?他賞給你的?”
“嗯……”
林三點點頭。
得到又一次肯定的回答,謝安眯起眼睛,雙手叉在腰間,氣呼呼道:“小爺兒管他要了八年,他都不肯給!”
林嬌喫着春捲的動作微頓,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把匕首很貴重?”
“豈止是貴重!”
林三摸了摸匕首的刀鞘,上面鑲嵌着耀眼燦爛的寶石:“啊?我還覺得這匕首用來殺豬,外面的刀鞘看着有些華而不實。
“……”
聽到此話,謝安差點一口血噴涌而出。
他越想越氣,左右看了看,忽然俯身抓了一把春捲用力塞在嘴裏,呱唧呱唧嚼了幾口,才稍微有些解氣。
他含糊道:“小胖子,你要是敢用它來殺豬,小爺兒就殺了你!”
謝安長嘆一聲,隨後解釋這把匕首的來由:“這是王爺十四歲時,第一次上戰場時,繳獲的戰利品。”
“這把匕首是關外老毛子一個大官的貼身之物,傳聞它的匕身用玄鐵打造,削鐵如泥吹毛利刃!”
“最講究的還不是它的刀刃,是它外面的刀鞘,那個大官說,光是鑲嵌在上面的寶石就足足尋了三十多年,根據天上的星宿排列,繪製出一副星空圖。”
謝安冷哼,瞥了林三一眼:“小爺兒惦記這玩意整整八年了,卻被你這個小胖子捷足先登!”
哼……
萬萬沒想到,王爺竟然見色忘義!
謝安留意一下林嬌的反應,又感嘆道:“以前這輛馬車除了小爺兒呆過幾回,根本沒人有膽子爬上來。”
“王爺呢,就在這裏看案卷,審案子,喫飯睡覺趕路都呆在這裏,這裏和他的府邸差不多,所以好像除了這輛馬車,幾本破書之外,王爺根本身無長物。”
林嬌反問:“王爺很忙嗎?”
“這不廢話麼!王爺自然忙啊,都二十多歲了還沒時間找娘子,小爺兒都替他煩心。”
謝安的話點到爲止,說完,他起身下了馬車:“行了,小爺要去忙了,林小娘子也趕緊下來吧。”
林嬌只點點頭,沒有回答。
等到車廂裏只剩下他們姐弟二人時,林三摸着匕首道:“二姐,它這麼貴重,要還給王爺嗎?”
林嬌若有所思,忽而嫣紅的脣瓣緩緩勾起,輕聲道:“王爺給你的,你就好好留着。”
聞言,林三黝黑臉龐的上的那抹不捨,立刻消失不見,將匕首從刀鞘當中抽出,仔細打量。
削鐵如泥,吹毛利刃……
不用來殺豬,真是可惜了!
林嬌淺淺一笑,擡手捏捏三郎肉乎乎的臉後,提着裙襬來到外面,一眼就瞧見站在院子中的蕭慎徽。
男人面色十分凝重,遠遠只瞧見他兩道漆黑濃重的眉頭擰成一團,垂眸望向眼前的老婦人。
林嬌跳下馬車,緩步往院子裏走去,離得越近耳邊的哭聲越大——
“現在我老頭子下葬已經月餘,你們這些做官的跑來要開棺驗屍,之前幹什麼去了?你們……你們這是存心想要他死後都不安生啊!”
老婦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一個勁兒的哭喊:“老頭子,你這是什麼命啊!被人打死那些當官的不管,讓你死不瞑目!”
“老頭子,你走的這麼早,丟下我一個婦道人家,可讓我怎麼活啊……”
村中的村民大多數起得早,老婦人的嗓門又洪亮,哭聲一出,就吸引街坊四鄰前來湊熱鬧。
他們聽到‘開棺驗屍’四字時,俱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氣,等到反應過來時,開始接頭交耳起來——
“開棺驗屍?不就是扒墳?”
“官府的人爲啥要幹這麼晦氣的事?”
“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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