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其實,單憑頭頂那片桑葉形狀的灰色絨毛,楚溪客並不能斷定這隻小奶貓就是他的桑桑。
但是,萬一呢?
桑桑消失前都開口說人話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而且,按照桑桑的意思,他們會在“新的世界”重逢,不就是這裏嘛!
原本以爲茫茫人海找一隻貓並不容易,沒想到居然就這麼碰見了,楚溪客怎麼捨得就此錯過?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同時又十分誠實地把小奶貓往懷裏攏了攏。
鍾離東曦:“小郎君笑得再甜,也是要還貓的。”
楚溪客心虛地清了清嗓子,暗搓搓把小奶貓塞入衣襟,於是他胸口便顯出一個小鼓包,楚溪客還十分寶貝地拍了拍。
小奶貓竟也不怕他,楚溪客的手拍過去的時候,小傢伙還像桑桑經常做的那樣用毛絨絨的腦袋頂了頂他的掌心——這讓楚溪客更加懷疑這隻小奶貓就是桑桑,不,確切說是桑桑的“轉世”。
鍾離東曦脣畔染上三分淺笑:“小郎君這是打算明搶麼?”
楚溪客後退半步,拱手長揖:“小子接下來的話可能會冒犯郎君,是以先行致歉。”
鍾離東曦:“說來聽聽。”
楚溪客:“請問這隻小奶貓可是郎君所養?”
鍾離東曦:“顯而易見。”
楚溪客:“敢問郎君可否割愛?”
鍾離東曦:“並無此意。”
楚溪客硬着頭皮道:“那……能否請教郎君府上何處,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偶爾……去……看看它。”
鍾離東曦俊眉微挑,語氣中帶出幾分調侃:“果然夠‘冒犯’。”
楚溪客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露出幾分令人心軟的稚氣。
鍾離東曦眸光微閃,朝他勾勾手。
楚溪客顛顛地湊上去。
“平康坊東門,南曲十字街,小郎君,有緣再見。”鍾離東曦修長的手指探出去,挑開楚溪客的前襟。
“做、做什麼?”楚溪客嚇了一跳,像個被調戲的小娘子。
鍾離東曦當真被愉悅到了,這位向來只在人前露出三分淺笑、多一分都嫌浪費的殿下罕見地揚起眉眼。
“物歸原主,如此而已。”
說着,便捏住小奶貓的後頸,從楚溪客懷裏拎了出來,還宣誓主權般晃了晃……
裝飾精美的牛車吱吱扭扭走遠了,帶着疑似桑桑的小奶貓。
楚溪客捂着胸口愣在原地,悄悄紅了耳尖。
好一會兒纔回過神兒,連忙追了上去,直到親眼看見牛車拐入十字街,進了一個門廊頗高的大宅院,楚溪客才相信對方沒騙他。
他向來不擅長認路,未免下次找不到,沿途做了許多記號。沒錯,就是“許多”,樹幹、石墩、牆角、磚縫啥的都用上了。
做完這一切,楚溪客才安心去抓藥。
回家時路過祥雲樓,他又買了一瓢小雜魚。
如祥雲樓這樣的大食肆,進貨不是論斤,而是論船。南邊來的貨船每日清早自廣通渠入長安,其中一艘就是專門給祥雲樓供河鮮的。
那些手指一般粗細的魚兒有的混在水缸裏,有的乾脆就是從大魚肚子裏剖出來的,掌勺大廚瞧不上,向來是賞給底下的幫廚們下酒。
這些,都是楚溪客這三天蹲在自家閣樓上聽閒話聽來的。
因此,他想到買雜魚的時候沒去魚鋪,而是直接來了祥雲樓。每日這個時辰,年紀最小的那個學徒會提着一桶小雜魚到水渠邊清洗。
楚溪客解下幾枚銅錢,遞到小學徒跟前:“小兄弟,這錢給你,賣我一瓢魚兒如何?”
小學徒警惕地後退一步,拒絕道:“這是師父們拿來佐酒的,不能賣。”
楚溪客循循善誘:“桶裏這麼多,賣我一瓢也沒關係吧?這些錢你若不想私吞,可以拿去給師父買酒不是?”
小學徒鄙視地瞥了眼他手裏的銅錢:“就這麼點兒,連兩口酒都買不了。”
楚溪客:“這次買不了,多攢兩次不就可以了?”
小學徒:“你的意思是,你下次還會過來買魚?”
楚溪客果斷點頭。
小學徒仍舊不免猶疑:“師父知道了會罰我的……”
楚溪客再接再厲:“這些魚對你師父而言多喫一口少喫一口並無差別,倘若他知道你辛苦換錢是爲了給他打酒喫,定能知曉你的孝心,不僅不會罰你,還會比別的學徒更疼你幾分,看家的手藝也會只教你一人。”
小學徒圓溜溜的眼睛裏透出幾分神采,顯然被楚溪客說動了。
“小哥不如試試,試試又不喫虧。”楚溪客把手裏的銅錢往前送了送。
小學徒終於下定決心,伸出那隻整日泡水洗菜而顯得皴裂的手,把銅錢緊緊握入掌心。
就這樣,楚溪客用遠遠低於魚鋪的價錢買下了滿滿一瓢雜魚,還附贈一個瓢。
這就是他從小練就的生存智慧了。
在現代,他無父無母無人領養,從小住的是政府分配的廉租房,喫的是百家飯,每個寒暑假都要找機會做兼職,小小年紀就攢下了讀大學的錢。
他都想好了,上大學之後就不申請貧困補助了,把這個名額讓給更需要的人。只是沒想到,剛剛拿到錄取通知書,他就穿書了……
來到這邊又是相似的情形,老楚頭賺錢不多,更不善理財,祖孫兩個基本處於能填飽肚子但存款爲零的狀態,平時不覺得怎麼樣,如今老楚頭這一“病”,本就不富裕的家立即捉襟見肘了。
楚溪客摸了摸乾癟的錢袋子,默默嘆氣:要想辦法賺些錢纔行啊!
可是,做什麼呢?
他一沒保人,二沒手藝,在這個時代能做的大抵是去碼頭上背背扛扛,就算他不怕辛苦,人家瞧着他這個小身板也不會僱他。
楚溪客捏捏自己白嫩嫩的小胳膊,再次嘆了口氣。
將將拐過十字街,迎面看到一隊人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個個披紅着紫、魚袋加身,看樣子官職都不低。
楚溪客連忙退到路邊,目送他們入了進奏院。
所謂“進奏院”,說白了就是朝廷給地方官設置的“駐京辦事處”。光是平康坊就有浙西、浙東、河中、河陽、夏州、容州等十幾處。
楚溪客冷不丁想起《血色皇權》中有這樣一段描述:“持拱十五年春,凡五品以上地方官齊聚京師,於二月二日大朝會商討儲君人選,一時間各坊進奏院門庭若市,食宿供應險些不足……”
“儲君”什麼的楚溪客沒放在心上,讓他在意的是“食宿供應不足”這幾個字——
可以賣喫食啊!支個小攤,賣賣早點,對他來說無疑是投入最少、來錢最快的營生,還不耽誤照顧老楚頭。
在現代時,楚溪客住的廉租房就在大學城附近,整棟樓的鄰居不是食堂員工就是小喫攤攤主,楚溪客平日裏得了左鄰右舍的照顧,寫完作業就跑到攤子上幫忙,一來二去各家的手藝都學了個七七八八,什麼煎餅果子烤冷麪啊,戶部巷麪筋串串香啊,就沒他不會做的!
心裏有了盤算,楚溪客回家的腳步都輕快許多。
薔薇小院,這是楚溪客給新家起的名字,因爲照壁前面長着好大一棵野薔薇,枝條又長又密,幾乎爬滿了整個照壁。
今日回來得有些晚了,楚溪客沒敢耽擱,第一時間上樓查看老楚頭的情況。
老楚頭並非全然昏迷,而是在湯藥的作用下處於沉睡狀態,每到晚間會醒來一次,解決一下喫喝拉撒。
大抵湯藥的效果,老楚頭即使醒着的時候也是迷迷糊糊的,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上來。楚溪客擔心自己露餡,同樣閉口不言,努力扮演着“癡傻”的模樣。
眼下老楚頭還沒有醒來的跡象,楚溪客放下心,仔細壓了壓被角,便下樓忙碌去了。
他做事從不拖延,既然想好了要賣早點,便決定明日就開始。因爲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他不打算投入太多本錢,而是利用家裏現有的食材和炊具試試水。
說白了,就是有什麼用什麼。
紅泥小爐子有一個,可以用來燉些湯水;燒炭的火盆有一個,隨便放個鐵網就能烤肉烤饃。
家裏存糧不多,好在還有些麪粉和大豆,左右老楚頭吃不了這些,楚溪客自己再少喫點,就能省下來做買賣。
老天保佑,居然叫他在屋樑下找到一整條羊腿!
楚溪客在原身的記憶中“看”到,這是之前老楚頭幫一個養羊的人家救治懷崽的母羊時主家送的,老楚頭沒捨得喫,就用少少的鹽搓了搓,掛在陰涼通風的屋樑下,想着等原身過生辰的時候再好好地做一頓……
楚溪客壓下眼底的酸澀,十分珍惜地切下一小半,剩下的按原樣掛回去。
接下來,就是愉快的前期準備時間啦!
要把黃豆磨成面,和小麥粉摻到一起,精白麪價錢貴,豆粉便宜,兩者摻和摻和既美味又划算。
羊腿肉切成薄片,用自制的五香料醃漬起來,明日稍稍烘烤一下就可以喫,還能省下不少炭火。
這就是楚溪客的精打細算了。
對了,還有小雜魚,楚溪客打算親手烤成小魚乾,送給小奶貓做見面禮!
日子嘛,有了目標就有奔頭。
楚溪客躺在樹下的大石墩上,翹着腳,嚼着薄荷葉,聽着石鍋中噗呲噗呲的美妙聲音,愜意地眯起眼。
夜風習習,小魚乾的香氣飄入左鄰右舍,院牆那邊冷不丁響起稚嫩的貓叫。
楚溪客詫異地望過去,他記得旁邊沒住人啊,怎麼會有貓?
“喵~”
又是一聲,奶聲奶氣,楚溪客的心都化了。
兩家之間的院牆是用竹板搭成的,不算高,楚溪客踩着石墩爬到牆頭上,不期然看到一隻銀白色的小奶貓。
“桑桑!”楚溪客驚喜異常,“桑桑,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小奶貓並不理他,一心往牆上爬。
楚溪客感動得眼淚汪汪:“桑桑,你也想我了對不對?”
小奶貓很聰明,雖然腿不夠長但極會踩點,嫩乎乎的小爪子特意勾在竹板的關節處,就這樣一節接一節地爬到了牆頭。
“桑桑,我也好想你,這半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楚溪客激動地伸出手,打算去抱它,不成想,小奶貓突然跳起來,倒栽蔥似的摔倒在地。
幸虧牆邊長着一叢密實的蒲草,小傢伙沒有受傷,而是努力揚起小腦袋,左看右看。
楚溪客蒙了:“桑桑,你說句話呀桑桑!”
“喵喵~”
小奶貓歡快地叫了一聲,努力倒騰着小短腿衝到石鍋旁,圍着香噴噴的小魚乾轉圈圈。
楚溪客整個人都不好了:“桑桑,你該不會根本不是來找我,而是來喫小魚乾的吧?”
“喵~”
楚溪客:“……”
真相太殘酷,他拒絕接受。
閣樓上,鍾離東曦除去厚重的狐領大氅,只着一身雪色錦袍,少了些許矜貴,多出幾分涼薄。
他懶洋洋地倚在欄杆上,遠遠瞧着小院中有趣的一幕,墨色眼底染上淡淡笑意。
“阿翁說得沒錯,這令人齒寒的長安城,並非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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