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楚溪客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想要知道真相,又怕聽到自己無法接受的消息。
十五年前的那場宮變,有太多人爲此犧牲。
鍾離一族本是今上的妻族,察覺到今上的謀逆之心後,因不願與其同流合污,暗中派人往宮中送信,結果信使尚未出府就丟了性命,鍾離闔府上下一夜之間被滅了滿門。
姜氏家主既是前朝太傅,又是一代鴻儒,就算不願擁立新君也不至於滿族盡誅,他是爲了堅持先帝一脈的正統,爲了用自己的死在史書上塗下不可磨滅的一筆,爲了給主角受將來的光復大業搖旗吶喊,偌大的姜家才剩下姜紓一人。
而皇后的孃家,也就是主角受的母族,鹿氏,原本在先帝的安排下可以逃出長安,但是他們在宮變之初就與宗室站在一起,和叛軍抗爭到了最後一刻。
三大世家,幾百條人命,上千年的傳承,悉數壓在了主角受肩上。
他難道沒有渴望過放下一切,遠離紛爭,平凡卻安穩地生活嗎?然而,他揹負的不僅僅是國仇家恨,還有那些倖存者的期盼,就算他不想報仇復國,身後也有無數人推着他往前走。
楚溪客無法想象,如果他是主角受,能做到無所顧忌地全身而退、心安理得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嗎?
他猶豫半晌,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問:“阿翁,我有沒有別名、小名、曾用名之類的?”
姜紓一怔:“怎麼突然這麼問?”
“其實我前幾日做過一個夢,夢到了‘姜紓’這個名字,還有……‘鹿鳴’。”
鹿鳴,就是《血色皇權》中的主角受。
姜紓一聽,反倒放鬆下來,笑道:“三歲之前的事不是都忘了嗎,怎麼還記得鹿鳴這孩子?”
“剛好夢到了,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名字,其餘的都忘了。”楚溪客不着痕跡地套話,“阿翁,他是誰啊?”
“是你的表兄,小時候曾和你一起養在宮、養在你母親膝下。”姜紓不着痕跡地改口。
楚溪客陡然間鬆了一口氣,方纔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就是“鹿鳴”來着!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危機解除,楚溪客暗搓搓給姜紓洗腦:“在我的‘夢’裏鹿鳴可壞了,阿翁以後不要理他,就算在大街上遇見也別跟他相認,好不好?”
姜紓噗嗤一笑,道:“那小子確實有些心術不正……放心,我不會再跟那些人有什麼牽扯。”
楚溪客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阿翁說不會跟那些人有什麼牽扯,是不是就代表鹿鳴已經找過他,但是阿翁拒絕加入?
他是不是可以臉大地認爲,阿翁選擇明哲保身是爲了自己?
突然出現在這本書裏的他,會不會成爲一個小小的變數?
楚溪客不期待自己能做什麼拯救世界的大事,只要能小小地扇動一下蝴蝶的翅膀,改變身邊人悲慘的命運就知足了。
“在阿翁心裏,我是不是比‘鹿鳴’更重要?”楚溪客不放心地確認道。
“自然。”姜紓微笑點頭。
“那如果他想讓阿翁做什麼事,我不想讓阿翁做,他跪下來求阿翁、甚至以死相逼,阿翁會不會答應?”
“不會。”
“就這麼說定了,阿翁不可以反悔。”楚溪客抓過姜紓的手,笑嘻嘻地拉了個勾。
姜紓縱容着他小小的幼稚心思,雖然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但還是儘可能地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楚溪客確實被安慰到了,徹底放下心,喜滋滋地抱着澆溼的被褥出去晾曬了。
另一邊,賀蘭康走出薔薇小院,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盯着斑駁的門板,突然笑了。
慶幸,欣喜,患得患失,以及整整累積了十五年的思念、焦灼、怨恨與釋然,都在這一笑裏了。
陰影裏站着一匹馬,通體烏黑,在暗夜中能完美地隱身。繮繩沒有栓在駐馬樁上,但大黑馬絲毫沒有亂跑,看到賀蘭康還十分通人性地走了過來。
賀蘭康摸摸它,低聲呢喃:“黑美人,我找到他了,是活蹦亂跳的他,和以前一樣既聰明又有點兒笨,如果沒有我寵着,他怎麼能在這人情複雜的長安城混得下去啊!”
如果大黑馬會說話,這時候八成會滿含鄙夷地懟上一句:“你知道這話要讓美人主人聽到你會有什麼下場嗎,傻狗!”
“什麼人?!”
賀蘭康猛地擡頭,周身氣勢一變,與此同時手腕一翻,朝着屋頂擲出一顆金豆子。
只聽一聲悶哼,一個嬌小的身影骨碌碌滾落。對方反應很快,將將落地就用手掌撐住,緊接着一個翻身,擡腳就要翻越牆頭,逃之夭夭。
但凡換一個對手,她肯定就成功了,然而偏偏遇上了長安第一高手——賀蘭康。
賀蘭康輕輕鬆鬆一擡腳,就把對方絆倒了,繼而慢條斯理擡起手臂,堪堪掐住對方的脖子,按到牆上。
賀蘭康可不像對待姜紓那般憐香惜玉,這一掐險些要了對方半條命。
皎潔的月色下,露出少女痛苦的面孔。若是楚溪客此時在這裏,定然能一眼認出,這人正是雲浮。
雲浮面龐青紫,艱難開口:“請、請手下留情,我只是路過,就、就住隔壁……”
賀蘭康挑眉:“你是李東曦的人?”
雲浮面上一呆,害怕都忘記了:“你、你怎麼知道?”
賀蘭康力道略略放鬆一些,但沒有完全放手:“告訴你家主子,若敢傷這個院子裏的人一根汗毛,我挖了鍾離家祖墳!”
“爲何不挖了李家祖墳?”雲浮很是心大地問。
賀蘭康哂笑:“李家人的生死,他會在乎?”
“大將軍說的不錯,我確實不在乎。”
鍾離東曦飛身趕來,叉手見禮:“小丫頭不懂事,我替她給大將軍賠個不是,還望將軍手下留情。”
賀蘭康這才放開雲浮,道:“既是誤會一場,殿下不必如此多禮。不過,方纔的話依舊有效。”
這是鍾離東曦第一次跟賀蘭康打交道,見他對自己這個廢太子依舊客客氣氣,倒是顛覆了坊間對他“功高震主”、“目中無人”、“兵痞莽夫”之類的評價。也是,五大世家教養出來的人,哪裏有頭腦簡單的。
於是,鍾離東曦主動提議:“大將軍可願與我合作?”
賀蘭康挑眉:“你對那個位子還沒死心?”
鍾離東曦搖頭道:“不,我只是想麻煩賀蘭大將軍在我那位‘好父皇’面前稍稍提上一句,讓我有個正當的理由在長安現身。”
賀蘭康道:“這對你來說並非難事,爲何要找我?”
“正好碰見了,剛好我這裏也有將軍感興趣的條件。”鍾離東曦不緊不慢道。
賀蘭康抱着手臂,揚了揚下巴:“說說看。”
鍾離東曦指了指薔薇小院,又指了指自己家,說:“兩個院子僅有一牆之隔,將軍若擔心經常造訪會被有心人窺見,我倒是可以行個方便。”
“成交。”賀蘭康打了個響指,“把離這裏最近的院子收拾出來,還有,那堵牆想辦法推掉,‘一牆之隔’哪裏比得上沒有阻隔!”
賀蘭康說完,絲毫不擔心鍾離東曦會拒絕,當即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雲浮捂着脹痛的脖子,喃喃道:“我開始佩服雲煙的勇氣了,居然會崇拜這樣的人,我單是靠近一些就嚇得喘不過氣了……”
鍾離東曦淡淡一笑:“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太無趣了。”
薔薇小院。
楚溪客一邊回憶《血色皇權》中的劇情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力求把與姜紓相關的重點事件彙總出來,爲的是幫助姜紓完美避開。
結果,寫着寫着腦袋就禁不住往下垂,往下垂,最後“咚”的一聲磕在枕頭上,徹底睡着了。
與此同時,翠竹大宅。
鍾離東曦站在竹牆下,正在研究怎麼讓這堵牆一夜之間塌掉,還塌得不那麼刻意。
雲浮被鍾離東曦扣住不能去睡覺,就壞心眼地把雲字輩其餘三人悉數從牀上揪了起來。
雲崖打着哈欠說:“我只聽說過雨下得太大會把牆沖塌。”
雲煙:“我去提水。”
雲霄搖着摺扇,一臉怨念:“還有‘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的典故。”
雲煙:“需要捉螞蟻嗎?一萬隻夠不夠?”
鍾離東曦指了指牆根,說:“如果沿着牆根挖一條溝,灌滿水泡上一晚,等到明日楚家小郎君趴着牆頭叫桑桑的時候,一不小心壓塌了,這算不算‘不刻意’?”
“相當……不刻意了。”雲字輩四人組違心地說。
他們已經可以想象,“一不小心”壓塌竹牆的鄰家小郎君會是何等愧疚,自家殿下定然會笑眯眯地表示不用在意,然後不動聲色地獲取諸多好處。
默默地同情楚溪客一下下。
這邊,溝剛剛挖好,正要灌水,只見天空中突然閃過一道刺眼的亮光,緊接着便是“轟隆隆”的雷聲。
鍾離東曦擡頭望天,微笑感嘆:“好雨知時節,來得很是巧。”
暖閣內,楚溪客被雷聲驚醒,突然想到被褥還晾在院子裏,外衫都沒來得及穿就急吼吼地跑下樓。
他捲起被褥,抱在懷裏往回走,冷不丁看到隔壁院子點着燈籠,還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楚溪客以爲招了賊,悄悄踩到大石墩上往那邊瞅,剛好瞧見鍾離東曦正提着燈籠,監督雲字輩四人組挖牆角。
楚溪客張了張嘴,正要詢問,鍾離東曦便指了指他懷裏的被褥,先下手爲強——
“小郎君這是……尿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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