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1

作者:孟冬十五
【指不定就能當個女宰相呢!】

  鍾離東曦之所以推薦雲娘子,除了他絕對不會傷害楚溪客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當年,雲娘子曾在御膳房做事,於膳食方面頗有心得,若非那場浩劫,她能做到尚食之位都說不定。

  因此,楚溪客打定了主意找雲娘子合夥。

  不過,他沒有如同施恩一般找上門,而是先私下裏跟雲飛確認了一下,雲娘子是不是果真因爲祥雲樓前掌櫃的關係找不到活幹了,得到肯定的答覆後,這才讓雲飛回家跟雲娘子商量這件事。

  雲飛自然是欣喜異常,當晚收了攤便跑回家中,第二日一大早,楚溪客還迷迷瞪瞪地揹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雲家人就悉數到齊了。

  雲娘子見到楚溪客難掩激動,當即就要行大禮。

  楚溪客忙虛扶了一把,笑言:“如今雲飛叫我一聲‘師父’,我與雲娘子便是同輩論交,無需如此。”

  雲娘子是個通透人,看出楚溪客不想暴露身份,於是巧妙地把話題引到涼皮攤上。

  楚溪客提出兩種結算方式,一種是不管是賺是賠,都按固定的工錢給雲娘子,於雲娘子而言算是旱澇保收;第二種就是楚溪客出食材,雲娘子出手藝,所得淨收入五五分成。

  雲娘子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

  她在意的不是錢,而是把這個選擇當成了楚溪客對她的考驗,她想讓楚溪客知道自己並非貪戀眼前利益的人,她有決心與魄力。

  倘若楚溪客猜到她此刻的想法,一定會一臉蒙,他就是單純想開個涼皮攤而已啊,根本沒想這麼多!

  兩相談妥,楚溪客迫不及待地問:“雲娘子何時方便上工?”

  雲娘子道:“今日便可,只是妾須得把阿竹送回去,晚些過來。”

  楚溪客看了看躲在她身後的雲竹,想了想,說:“既然雲飛和阿柱都在這裏,也別留三娘子一個人在家了,雲娘子大可以把她帶來,讓她跟着阿翁念念書也是好的。”

  一來,留雲竹一個人在家,雲娘子到底不放心;二來,她整日在薔薇小院進進出出,難免惹人閒話,有了雲竹跟着多少能堵堵那些好事者的嘴。

  雲娘子頓時明白了他的好意,忍不住擡起頭,從他的眉眼間看到惠德皇后昔日的模樣,不禁落下淚來。

  雲飛和雲柱兩兄弟不明所以,憨聲道:“阿孃,這是好事啊,您怎的哭了?”

  “嗯,對,是好事,我就是太高興了。”雲娘子慌忙擦去眼淚,對兩兄弟道,“小郎君給了咱們全家一個安身立命的活計,是咱們雲家的大恩人,大郎,二郎,替阿孃給小郎君磕個頭。”

  兩兄弟雖然絲毫不知雲娘子話裏真正的意思,但還是聽話地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

  雲竹這個唯一知道真相的孩子也從雲娘子身後走出來,對着楚溪客深深屈膝。

  楚溪客猜到了雲娘子隱藏的意思,沒有阻止,只是執手還了一禮。

  就這樣,雲家一家四口都留了下來。

  雲柱想法最單純,因此也是最開心的一個,一個勁兒唸叨着:“阿孃在,阿兄阿妹也在,和家裏一樣,真好!”

  雲飛雖然沒說什麼,但幹起活來明顯更有勁頭了。

  雲娘子果然於廚藝方面極有天分,根本不用楚溪客親自指導,只看着雲飛做了一遍,就直接上手蒸涼皮了,出來的成品可謂晶瑩剔透、薄而不斷,還能拗一個漂亮的造型!

  她顯然十分了解那些後宅貴婦們的喜好,三下兩下一鼓搗,什麼“一枝獨秀”啊,“秀外慧中”啊,“家宅和睦”啊,“魚水之歡”啊,就呈現在盤子裏了。

  僅僅是涼皮配着各色小菜而已,就讓她擺出一幅畫了!

  楚溪客驚喜得直轉圈圈:“我命真好,隨手一撿就是人才嘿嘿嘿……”

  姜紓笑着敲敲他腦門:“命再好也是要讀書的。”

  楚溪客嘿嘿一笑,繼續背:“參差荇菜,左右流之,拌上涼皮,非常好喫……參差荇菜,左右采之,不拌涼皮,就烤着喫……”

  大宅小院,凡是讀過書的全都笑趴下了。

  姜紓更是笑得肩膀直顫,打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隔着翠綠竹林,鍾離東曦看向搖頭晃腦的小郎君,從嘴角一直笑到心裏了。

  這是涼皮攤和燒烤攤正式分開的第一天。

  因爲楚溪客的關係,雲娘子一家四口剛一出現在平康坊東門就受到了熱烈歡迎,就連幾位相熟的金吾衛都過來照顧生意。

  雲娘子打扮得十分端莊,言語間也進退有度,叫人十分敬重。若說剛開始大夥是衝着楚溪客過來捧場的,之後的兩天就是實打實的因爲雲娘子的人品和手藝了。

  尤其是那精美的擺盤,果真籠絡住了那些高門顯貴們的心。更絕妙的是,在雲竹的幫助下,雲娘子記住了不同人家的小廝或丫鬟,給同一家的擺盤每次都不一樣。

  一來二去,難免激起那些深宅貴婦們的好奇心,就如收集卡片一般,今日點一份,明日點兩份,後日乾脆一口氣點上三五份,妄圖把所有花樣都給集齊了。

  涼皮攤擺到第三日,幾乎都要趕上燒烤的收益了。一串串可愛的小錢錢啊,全都長着翅膀飛到了楚溪客的腰包裏。

  涼皮攤步入正軌,楚溪客終於可以分出精力準備孟夏宴的選拔了。

  關鍵是,再不準備,東門一條街的攤販就要堵着他的家門唸經了!

  他把燒烤攤交給雲飛照管,自己在其他攤子上來回晃悠了三天,最後想出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方案。

  ——“驚天地泣鬼神”是楚溪客自己說的。

  “我數過了,咱們整條街的賣喫食的攤位總共八十一家,這不巧了嗎?剛好能擺一個‘九九歸一陣’啊!”

  ——“九九歸一陣”也是他瞎編的。

  他還煞有介事地畫了一張圖,站在小馬紮上展示給大夥看:“看到沒,這些小格子代表的就是不同的菜品,總共八十一種,剛好咱們每家一種。”

  周遭先是一靜,緊接着炸開了鍋。

  “楚小哥的意思是,不單燒烤能去競選,咱們也可以?這不合規矩啊,說好了每坊只能出一家。”

  楚溪客笑眯眯道:“既然我代表的是咱們東門一條街,當然要把咱們整條街的特色都展示出來……若只有一個盤子肯定不行,但有了這個‘九九歸一陣’,不就每家都有機會了!”

  攤販們聽到“每家都有機會”頓時更加上心,一個個激動地往前湊。

  “啥啥陣?讓我瞅瞅!”

  “楚小哥,舉高點,後面看不到!”

  楚溪客個頭已經算高的了,然而站在石墩上還是不成,瞧了瞧不遠處的坊牆,咚咚咚跑過去,踩着武侯鋪的梯子就騎上了牆頭。

  “這下看清了嗎?”

  大夥仰着腦袋,個個咧着嘴笑起來。

  楚溪客就這樣騎着牆頭,舉着圖紙,給攤販們講起了具體安排。

  簡單說就是一句話——他想搞一個“小喫拼盤”,濃縮到一個大盤子裏,相當於一份菜,就是平康坊的代表作了。

  有人問:“那咱們這道菜是叫‘李家火燒’還是‘張家羊肉’?”

  “格局小了不是?”楚溪客晃晃手指,一字一頓道,“咱們這叫——百、家、飯!”

  衆人心裏都覺得很好,嘴上還要調侃:“這不就八十一家嗎?不夠一百家啊!”

  大夥一陣笑,其實都是高興的。

  趁着這個氣氛,楚溪客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大夥都瞧見了,咱們這張圖上每個格子的位置都不一樣,到時候我會根據葷素冷熱搭配着來,李家在顯眼的地方,楊家就可能在邊邊角角,兄弟阿嫂們可不能罵我偏心!”

  醜話說在前頭,攤販們有了心理準備,反倒嘻嘻哈哈一陣調侃,不會真記恨什麼。

  這就是楚溪客的處世智慧了。

  這個“九九歸一陣”能不能驚天地泣鬼神不好說,但在場的攤販們一個個鼻子泛酸,感動得要哭了。

  第二天,楚溪客背完書就開始絞盡腦汁安排位置了。

  他爲了搭配方便,乾脆把姜紓的棋盤搬出來,自己寫了八十一張小卡片,每一張上面寫着一個代號,每一個代號對應的是一家小喫。

  旁邊還有一個小本本,記錄着代號和菜名的對應關係。

  楚溪客每擺一張小卡片,就要看一下旁邊的小本本,將將擺了十來張就把前面的全都忘記了,又要回頭重新看一遍。

  桑桑還跳出來搗亂,毛絨絨的尾巴一掃,楚溪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擺好的半個棋盤眨眼間七零八碎……

  “桑桑搗蛋鬼!”楚溪客鬼哭狼嚎,一把將桑桑抓過來,從尾巴根一路擼到頭頂,“說,你錯了沒有?”

  桑桑揚着驕傲的小腦袋,炸着一身厚實的小毛毛,拒不認錯。

  “搗蛋”這種幼稚的詞彙怎麼能安在成熟穩重的桑桑貓頭上呢?它明明是在蓄意報復!

  早上的時候,姜紓摘了一個小小的、嫩嫩的、還掛着露珠的薔薇花送給它,桑桑十分愛惜地叼到貓爬架上,還小心地放在了一個不會被風吹走的位置。

  其實,他原本想展示給楚溪客看一下的,沒想到這個臭小弟絲毫不懂欣賞,還把它超級好看、像是雲朵那麼白的薔薇花叫做“不吉利的小白花”,然後就扔掉了!

  所以,桑桑就來“蓄意報復”了。

  喵哼

  桑桑邁着優雅的步子走開了,獨留楚溪客一個人蹲在棋盤邊,揪着頭髮碎碎念:“不然還是重新做一套小卡片好了,不寫代號,直接寫菜名好了……”

  “敢問小郎君,可否讓我試一下?”雲竹其實已經在旁邊看了許久,似乎看出楚溪客的爲難,這纔開口。

  說起來,這還是雲竹第一次主動跟楚溪客說話,楚溪客還挺高興,連忙讓出位置。

  “來來來,我巴不得有人幫幫忙。那什麼,你識字嗎?能不能幫我念一下代號後面的菜名,我需要把被桑桑打亂的那些重新擺回去……”

  一句話沒說完,雲竹就已經飛快地擺好了第一行。之後,她看都沒看小本本一眼,也沒詢問楚溪客一句,就毫不遲疑地把其餘的小卡片全都擺上了。

  楚溪客看看棋盤,再看看手裏的小本本,簡直驚呆了——雲竹把他剛剛擺的那一半分毫不差地復原出來了!

  “你、你都記得?”

  “勉強記得一些。”雲竹謙虛地說。

  楚溪客嚥了咽口水,咚咚咚跑到姜紓的書房,拿了一本《本草綱目》出來,塞到雲竹手裏。

  “你介意跟我做個測試嗎?因爲我覺得你和我之前認識的一個女生、不是,一位小娘子很像,她很厲害……”

  或許是被“小娘子、很厲害”這兩個組合在一起的詞彙所打動了吧,雲竹一時間忘記了害怕,忘記了僞裝,甚至忘記了詢問雲娘子的意見,輕輕地點了點頭。

  測試開始了。

  楚溪客給了她一炷香的時間,讓她記書裏的配圖,能記多少記多少。

  雲竹超出他的預期,掃一眼就翻一頁,短短的時間就翻完了整本書。

  於是,楚溪客拿回書,隨便說一個頁碼,雲竹隨即就能說出上面藥材名。偶爾對名稱不確定,但可以閉着眼睛描摹出那張藥材的圖樣。

  楚溪客漸漸地從坐着變成了站起來,其餘人也放下手頭的事圍攏過來,就連鍾離東曦和雲字輩四人組都過來了。

  “莫非是……過目不忘?”雲霄驚奇地感嘆道。

  鍾離東曦搖搖頭:“藥材名字記得不準,但圖畫卻分毫不差,似乎只對圖形或實物記憶力更牢。”

  雲崖暗自思忖了一會兒,突然道:“我想到大理寺失傳已久的一項技藝……”

  識骨術。

  鍾離東曦微微一笑,他終於知道雲娘子是怎麼認出楚溪客的了。

  這邊,楚溪客激動地合上《本草綱目》,說:“你果然和我同桌、不是,我剛剛說的那個人一樣——三娘子,你想讀書嗎?有什麼夢想嗎?以後打算經商、做官,還是幹什麼?”

  做官,經商,夢想?

  雲竹垂下眼,目光晦暗:“我只是一名女子,何談做官?”

  楚溪客堅定道:“女子又怎麼了?你這可是最強大腦,比絕大多數男人都厲害!指不定將來就能當個女宰相呢!”

  雲竹突然擡起頭,怔怔地看着他,這話要是從旁人口中說出來她大抵會當個玩笑,然而,眼前這個人可是先帝與惠德皇后的遺孤啊,萬一……萬一呢?

  雲竹眼睛裏的光一點點亮了起來。

  旁人都在驚歎雲竹的才能,只有鍾離東曦的視線放在楚溪客身上。

  他不知道什麼叫“最強大腦”,但他可以肯定,眼前這個小少年,擁有比“最強大腦”更厲害的能力。

  他就像一盞心燈,可以照亮別人晦暗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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