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下）：斬
是那枚他從肖文靜發間取下來的髮夾。
白髮老者目光閃了閃，神情似乎不可置信，道：“適才伏犀劍至，老夫感應到葉小友身上有靈物示警，莫非就是此物？”
葉子襄搖搖頭，收回手，拇指在髮夾上輕輕摩挲，抹掉了一塊翹起的漆皮。
“這是我一個朋友親手製作的，不是靈物。”
顧遴偷了工地上的鐵皮爲肖文靜做了個髮夾，他把這個難看得不得了的髮夾作爲禮物送給肖文靜，葉子襄作爲旁觀者非常無語，他更無語的是，肖文靜鄭重地收下了這個禮物，喜歡得整張臉都在發光。
她是真的喜歡，葉子襄不明白爲什麼。
作爲資深的社交障礙患者，葉子襄覺得顧遴比他病得嚴重得多，可肖文靜半點不嫌棄顧遴，她只會嫌棄他，葉子襄仍然不明白爲什麼。
他最不明白的是，他爲什麼會趁肖文靜睡着取下她的髮夾，偷偷把它揣進口袋裏，還不遠萬里，從北京帶到了珠海。
葉子襄很少去想他想不明白的事，他把髮夾捧在掌心摩挲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放回袋中。
顧迥在旁觀盯牢他的一舉一動，眼珠子亂轉，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又過了半小時，伏犀劍終於出現異動，先是慢慢地後退，然後散發着藍芒的劍身開始向上飛昇。
“想走？沒那麼容易！”白髮老者一躍而起，伸手去捉伏犀的劍柄。
伏犀“嗡”一聲響，從他手中脫出，似乎知曉他不會善罷甘休，繞着他飛了一圈，改變方向衝向剛邁出電梯的葉子襄和顧迥，“咻”地隱入進葉子襄胸腹間。
“哎呀！”顧迥焦急地拉住他，“你痛不痛？要不要緊？”
葉子襄茫然地搖了搖頭，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和顧迥一起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腹間，衣衫完整，隔衣摸去皮肉也沒有損傷，伏犀劍的劍氣根本沒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放心，伏犀劍氣沒有傷他，只是借他的肉身暫居。”白髮老者羨慕地舔了舔嘴脣，“天師教的規矩，誰把外泄的誅邪寶劍劍氣帶回天師教，就算是天師教欠他一個人情，允許他許一個願望。”
“這麼好？”顧迥這時也相信葉子襄沒有受傷，反而交了好運，他與有榮焉地拍了拍發小的肩膀，笑道：“那你記得把這個願望留給我，就算今天不行，以後怎麼也要讓天師教的人替我爹把這裏的邪門東西給滅了。”
葉子襄點點頭，他沒有什麼願望，顧迥這個願望正好。
三人以白髮老者爲首，顧迥居中，葉子襄斷後，呈長蛇狀一步一步往前蹭，稍有點風吹草動就停下來全神戒備，因此走得很慢。
顧迥故意再放慢速度，湊到葉子襄耳邊，低聲道：“這人是誰，你認識嗎？”
葉子襄以眼神給他否定的回答。
顧迥也向他打了個眼神，意思是“別相信他，小心”，葉子襄表示心裏有數。
三人各懷鬼胎，不齊力不戮力，花了比正常多三倍的時間才走到那堵牆附近，遠遠望過去，心頭同時一沉。
他們沿途沒有再見到其他人的身影，不由地存了僥倖，這時擡眼望去，那堵牆前方竟層層疊疊又砌起了一堵人牆，構成人牆的每個人都似乎失去了知覺，直挺挺仿如屍體，由底層開始往上堆砌，場景既毛骨悚然又透了一種過於荒誕的滑稽。
顧迥驚呆了，隨即認出了人牆最上頭雙目緊閉的顧華東，他失聲呼道：“爸！”
人牆裏不僅有顧華東，還有張昭基、趙廣源、陸古都、聖嚴和尚……這些剛剛還活力十足的人們此刻生氣全無。葉子襄拉住了想要衝過去的顧迥，白髮老者更攔在兩人身前，鐵青着臉道：“不要動，這是用活人的生氣獻祭，煞氣要成龍了！”
他話音剛落，葉子襄耳邊聽得一聲悠遠的長吟，那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似近不近，似遠不遠……竟分不清到底來自哪裏，只覺天上地下，每處角落都同時傳出那聲音的迴音。
所有千絲萬縷的迴音又匯合成同一聲空靈的長嘯，葉子襄三人被嘯聲所感，齊刷刷擡頭望向那堵牆。
這幢樓並沒有連通電源，四周連個光源都沒有，這堵牆卻從深處透出淡淡的金光，葉子襄擡頭找聖嚴和尚的萬字印，那處印痕早已經深入牆內，凹陷變成深坑，由坑底透出光芒。
就在這層淡淡金光的籠罩之下，深色的水泥牆壁恍如黑水，另有一道顏色更深的痕跡在牆上游走，搖頭擺尾，活靈活現。
“那是什麼玩意兒？”顧迥使勁抓牢了葉子襄的手，“真的是龍！？”
黑影確實是一條迷你小龍的形態，連龍鬚和龍尾的形狀都清清楚楚，小龍遊走時揮舞雙爪，水泥牆壁上甚至映出前端的指甲！
葉子襄生平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異物，隨便顧迥怎麼搖晃他，他始終盯住龍影不敢稍離目光。
“你們聽着，”白髮老者忽道，“煞氣龍不離祖地還好，離開祖地便要引得死氣潮涌，一旦它騰空飛昇，整個珠海都有可能被四面而來的死氣澆灌，生氣遠離，到時候所有在城裏的人都逃不掉，非死即傷，珠海很快會變成一座死城。”
“我們是最後的機會。”
“老頭兒你別廢話了，”顧迥在這種時候都不忘搶話插嘴不正經，“我這輩子就等着這個拯救世界的機會呢，快說要我們做什麼吧！”
饒是白髮老者這樣的人物也被他噎得話頭一頓，旋即努力忽視他，對葉子襄道：“我燒一道符，把煞氣龍定住一瞬，你要注意，我只能定住它很短的時間，你必須在這點時間內召喚出伏犀劍氣將他斬殺。你能做到嗎？”
不等葉子襄答話，他又道：“做不到也得做，我現在才明白爲什麼陸古度放出伏犀劍氣殺了走出電梯的人，又護住留在電梯裏的人。”
顧迥見縫插針地找存在感：“爲什麼？”
白髮老者道：“出了電梯的人走到這裏也是爲煞氣龍提供祭品養料，不如先殺了，留在電梯裏的人識時務，知輕重，懂得如何應付伏犀劍氣，這樣的人才有可能在煞氣龍離巢飛昇前將之斬殺。”
他自言自語：“雖然我仍然想不明白，爲什麼煞氣龍沒有吸走我們的生氣。”
葉子襄想，他也不明白，但他猜到了一點。
他的手指又習慣性地伸入衣袋，捏住那枚醜醜的彷彿平平無奇的髮夾。
龍影在水泥牆上游走的速度越來越快，白髮老者不再廢話，屏氣凝神，左掌豎起，右手食中二指併攏，橫着一劃。
“鎮符，出！”
火光疾閃，一道符憑空出現在白髮老者指間，他毫不遲疑，戟指向水泥牆面。
“定！”
與此同時，葉子襄也在心頭呼喚伏犀劍氣，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召喚它，此刻也容不得他細問，只得學着老者的句式，暗道：“伏犀劍，出！”
“錚”一聲劍鳴，藍瑩瑩的伏犀劍芒從無到有，在他指間閃耀，白髮老者的符籙準確地貼到龍影的尾巴，“轟”的一下雄雄燃燒。
熾烈的火光蓋過了淡淡金光，葉子襄被晃得眼前模糊，只是憑着最後一點殘像，握住本該不存在的劍柄，狠狠往前一刺！
伏犀劍切水泥如切豆腐，毫無聲息，一股黑煙冒出由入劍處飆射出來！
好臭！
空氣裏充盈着濃稠的腐臭氣息，彷彿積累萬年的腐殖物被翻攪，三個人同時噴出一口鮮血，也不知是不是被薰的。
符籙的紅光迅速熄滅，葉子襄看到藍瑩瑩的伏犀劍將小小的龍影斬成了兩截，煞氣龍像兩條蚯蚓那樣劇烈地掙扎扭動，由斷口處汩汩地流出如有實質的液體，流到劍身插出的洞口又變成濃濁腐臭的黑煙。
“轟！”
一道閃電撕裂了天際，毫無預兆的，夜空中電閃雷鳴，銀蛇亂舞，留在下面工地的警察，被迫散去的工人們，還有零星幾個沒有跟上來的國學交流會成員，此刻都被閃電雷鳴驚動，愕然地擡首望天。
他們看到了那巨大的、猙獰的樹狀閃電，它彷彿紮根於九霄天外，偶爾下凡只爲了誅滅那妄圖毀天滅地的邪魔。
閃電的銳利的尖刺直指工地上唯一的高樓。
幽藍冰冷的閃電，陰沉的水泥大樓，電光火石間竟讓人覺得相配無比，無比和諧。
第三卷和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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