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不怕
近三十米的高度!
白衣在風中鼓盪,黑髮亂亂的遮住他地眼,他在空中的姿勢很奇怪,清高得像一隻鶴。
可他明明不是鶴,他是楊律師,他是肖文靜的天使啊。
她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來,不久之前她似乎對另一個男人也有相似的心理活動。
葉子襄……不,“葉子襄”。
爲什麼?怎麼回事?難道她對楊慎思的感覺不是獨一無二的嗎?
她的心亂了。
幾乎在楊慎思落地的一瞬間,狂風四起,整個森林的樹葉同時發出怒吼,嘈雜得像一場交響音樂會。
雨水被風捲得偏了方向,斜斜撲到人面上,打得人睜不開眼。
如果真的睜不開眼就完了。
狼羣像積水般無聲的從森林裏不停鑽出,個頭雖比龔少穆變成的獅子略矮小,數目卻在百隻以上,很快將三人團團圍住。
狼雖多,但不叫也不鬧,安靜地組成包圍圈,對三人“狼視眈眈”,竟是異常訓練有素!
林思懿“呸”了聲:“煩死了,哪兒來這麼多臭東西!”
“應該我說煩吧。”一個清亮的少女聲音接口道,狼羣分開一條路,肖文靜從上往下看,只見一個苗條的少女慢慢走上前來,“哪兒來的醜八怪!”
肖文靜以爲林思懿會勃然大怒,以她的炮仗個性,只怕立刻就撲上去抓扯那名少女,而對方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果然,林思懿叉腰走上前,甩了甩長髮,衝那少女道:“你誰啊?想打架?”
那少女清清亮亮地笑起來,笑聲比雨水更晶瑩剔透,隨着她的笑聲,本來安靜的狼羣開始騷動,發出一陣陣低低的咆哮。
“想知道我是誰?爲什麼不問問你親愛的未婚夫?”
未婚夫?肖文靜奇道,誰?
“呸!”林思懿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我和短命龔少穆根本沒關係!你給我講話小心點!”
那少女又花枝亂顫的笑起來,前俯後仰的動作過於誇張,柔軟的腰肢彷彿不堪重負,隨時可能折斷。也不知道她和林思懿誰更纖弱,肖文靜偏頭去看林思懿的細腰。只這一瞬間,劇變猝生!
“咻”一聲,林思懿被捲進一團銀色的旋風,肖文靜及時捂住嘴,嚥下半聲驚呼,這纔看清是那銀衣的少女撲了上來,動作快得超乎想象,林思懿被打個措手不及!
幾乎同時,包圍的狼羣齊聲狂吠,震耳欲聾的狼叫彷彿在天際也有了回聲,上百隻狼兇猛地撲向一個目標——龔少穆!
“火行!”肖文靜搶先擲出符咒!
“嘭!”符火燃燒起來,雨水非但澆不熄,還越燒越旺,紫色的火焰很快長到一人高,在龔少穆和楊慎思身周劃了一個圈,將他們跟憤怒的狼羣隔離開來。
肖文靜略鬆口氣,忙轉頭看向林思懿,目光掃過,停住。
那少女的身體正以各種不可能的姿態扭曲,和林思懿貼身肉搏。林思懿半裸的肌膚上出現條條血痕,左支右拙險象還生,竟騰不出手還擊!
狼吠聲中突然傳出林思懿一聲悶哼,那少女生生從她肩上撕下塊肉,笑了笑,血淋淋地隨手拋掉。林思懿忍痛迎上去,兩人再度糾纏在一起。
肖文靜看得忍不住,探頭想叫龔少穆支援林思懿,楊慎思卻像是猜到她的心思,忽然擡起頭,黑白分明的目光透過符火的烈焰凝注在肖文靜臉上,搖了搖頭。
他靠在樹幹上,紫焰將肖文靜藏身的樹也納入圈中,奇蹟一般,紫焰燒過的地方並無痕跡,樹身也沒燃着,倒像雨水就足夠燃料。當此水火相交的惡鬥之際,楊慎思卻彷彿在酒店咖啡廳聊天,悠閒地問:“龔少穆,你選好了沒?兩位美女你究竟幫誰?”
龔少穆經他一問,似乎猛然驚醒過來,看了看四周亂吠狂攻的狼,振臂間槍已出現手中,槍口向天,鳴響。
這是肖文靜聽過最響亮的槍聲,響得甚至不像槍聲,彷彿一聲天際的驚雷,震驚了所有人。
雨點打在肖文靜耳畔的樹葉上,啪、啪、啪……很有節奏的響個不停,在一片對峙的寂靜中,恍如那聲槍響的餘韻。
狼羣停止動作,統統趴到地下,小聲地嗚咽不停。
那少女怒道:“龔少穆,你嚇到大家了!”
龔少穆幾步走過去,一把拉開林思懿,擋在她身前,舉槍對着那少女。
林思懿喘了兩口氣,拍打他的脊背:“滾開!這兒沒你的事!我要殺了——”龔少穆轉頭盯了她一眼,冷浸浸的目光竟堵住了她的話,而血肉模糊的傷口讓目光中的寒意更甚。
他瞪得林思懿噤若寒蟬,再轉回去看向那少女,慢慢地,一字一頓地道:“你只是個幻象。”
“幻象?”那少女仰首大笑,這麼粗豪的動作被她做來卻百般嬌柔,肖文靜從高處望下,這纔看清她有一張極美的心形臉孔,只嘴角上翹,隱隱透出一絲剛強倔強,“這就是你想出來矇騙自己良心的理由?”
“你就是幻象。”龔少穆心平氣和地重複道:“第一關是‘海色雨中開’,有雨的地方就能生出幻象,找到我們這些人心裏隱藏最深的、最不可告人的祕密,把她幻化成人形。”
那少女猛地出手抓住槍身,那隻纖白的手和黑亮的槍搭在一起,微不可覺地顫抖。
“那你就殺了我吧!你爲什麼不殺了我?三年前的新婚之夜,那個傻傻的新娘等到天明也等不回逃走的新郎……拋棄我去娶這個你甚至都不認識的女人,你還不如殺了我!”
“喂!”林思懿叫道,隨即輕蔑地一笑,“原來你是他以前的女人。可憐啊,居然被我看不上的男人甩!”
那少女發出一聲清嘯,揉身撲向林思懿,羣狼跟着蠢蠢欲動,龔少穆低聲怒吼,狼羣立刻又趴了回去。
林思懿這次有了防備,瞅那少女攻來之勢,雙手結印,喝道:“刺!”一大蓬豎立如針的長髮向那少女扎去!
那少女人在半空,不管不顧,竟迎着針發撲下,髮絲立刻刺入她體內,她的來勢不減,一把扳住林思懿頭頸!
龔少穆當機立斷,一手拉人一腳踢出,混亂中那隻槍被高高拋到空中,好巧不巧落到肖文靜藏身的樹冠裏,觸手可及。
林思懿被扔到安全地帶,四腳朝天摔到泥水地裏,那少女捱了龔少穆一腳,踢正心窩,沒叫一聲就飛了出去,眼睛一直看着龔少穆,一滴雨水落到她白玉般的臉頰上,緩緩滑下。
龔少穆在她飛出去的同時縱身躍起,堪堪在她落地前接住,輕柔地抱個滿懷。
兩人對視了片刻,龔少穆突然渾身一震,向前栽倒,勉強單膝跪地穩住身軀。他的懷抱鬆開,而那個似乎身受重傷的女子卻翻身躍起,笑吟吟地看着他。
龔少穆嘆道:“明知是幻象,還是被騙……”
那少女笑道:“明知是幻象,還是會被我騙,爲什麼呢?因爲你心存愧疚,誰叫你這負心人又一次心動了。”
她擡眸望一眼林思懿,視線上移,直到看見樹冠中的肖文靜,微微一笑。
“輪到你動手了。”
肖文靜驚極轉頭,粗壯的樹叉延伸出細長的枝條,其中一根柔弱的嫩枝梢頭立着一隻白色的大狼,琥珀色的眼睛,短而豎立的毛,既漂亮又威武,最重要的是四足落地的軀體比她整個人還要龐大!
肖文靜緩緩地,小心翼翼後退。
大狼從樹梢一步一步走向她,不慌不忙,蓄勢待發。
楊慎思手掌在樹身一拍,縱身飛躍。那女子吹了聲口哨,剛剛還垂頭喪氣的狼羣突然狂吠,爭先恐後撲向空中的楊律師!
齜着牙吐着白沫的羣狼把楊慎思逼落地面,他急忙掏出槍輪射,百忙中睨了受制於人的龔少穆一眼。
“聽說狼不會爬樹,也不知是聽說有誤,還是你家未婚妻這種與衆不同?”
龔少穆苦笑:“我忘了我們在幻境裏,她只是個幻象,當然可以爬樹,你不是也能飛?”
“也是。”楊慎思居然表示同意,“我聽你們說身體和靈魂分開,就想到了離心力的事,我們現在雙足落地不過是出於習慣,試着想象自己能飛,果然就能飛。”
這兩個男人還有空搞研究!肖文靜聽得哭笑不得,那隻狼越走越近,身體微微俯低,眼看就要撲上來!
一滴大大的雨水打在眉上,肖文靜一個激靈,視線恢復清明,眼角瞄到樹葉叢中的金屬閃光。
大狼張開血盆大口,從喉嚨裏發出低低地咆哮聲,肖文靜假裝害怕得不敢看它,身體不停顫抖,悄悄挪進樹葉叢中。
白狼不耐煩低叱,肖文靜驟然向後倒下,同時一聲清嘯:“火行!”
她重重倒進樹葉叢中,葉片上的雨水飛濺起來,碰撞空中下落的雨水,眼前只看到水的飛舞,銀色的水光和紫色的火光!
肖文靜奮力翻滾開去,樹枝劃破了她的肌膚,一種麻木的溼膩的感覺,她聞到自己的血腥味兒,腦後突然一空,原來大半身已露出樹冠,只剩一手一腳顫巍巍地掛在樹叉上。
大狼披着滿身火焰走近肖文靜,她掙扎着想穩住身體,它張口一把咬住她的左腿!
“哇!”肖文靜痛叫,這是真真正正赤裸裸的疼痛,不是來自心底深處的感覺,而是眼看着雪亮利齒陷入她的皮膚肌肉,觸及她的骨頭!
“火行火行火行火行……火行!!”
她痛到極處一氣亂喊,紅色的火橘色的火翠色的火青色的火藍色的火銀色的火沿着樹身躥上,托住她的身體,像一陣和風般拂動她的頭髮。
白狼望向火焰,狼臉上露出一個非常人性化的鄙夷冷笑,但它沒有機會再笑下去,因爲肖文靜一槍命中!
她藏在樹葉叢中的右手牢牢握住龔少穆的槍,趁白狼比火焰分神的瞬間,拼全力摳動扳機!
肖文靜似乎看到槍口小小的火光一閃,子彈沒入白狼胸前,在身後爆開,它的表情很奇怪,極具人性化。
像動畫片裏的灰太狼。
肖文靜忍痛笑了笑。
然後就摔下樹。
她一直想在逆境中反敗爲勝,她一直想靠她自己勝利,她一直想驕傲地笑一笑。
而她做到了。
身體下墜之勢漸緩,七色火溫柔地託着肖文靜在空中飄浮,火舌舔着她的傷處,血漸漸止住,連疼痛也消退了。
肖文靜聽到那少女的怒喝,楊慎思不慌不忙地說話,狼羣的吠叫,戰場永遠都是亂七八糟。
只有雨下個不停,白狼的身軀在雨水中墜落,幾條大狼汪汪叫着撲上去,用身體接住它。
那少女召回狼只,查看了它的傷勢,鐵青着臉瞪一眼龔少穆,甩手就是一巴掌。
“白狼要是出事,肖文靜會讓你形銷神滅!”
龔少穆半跪在地上,似乎毫無還手之力,林思懿卻大叫起來:“暗箭傷人的臭東西,不准你打他!”
她被狼羣纏住,雖然實力遠遠勝出,偏偏就是沒辦法過來報仇,便想激那少女過去。
那少女“啪”又給了龔少穆一耳光:“他是我老公,我要打就打,關你屁事!”
“好不要臉!”林思懿聚雨成針,分刺羣狼,一面罵道,“送上門倒貼都沒人要的賤貨,憑什麼自封人家老婆?!”
那少女怒極,雙足一頓,飛身躍向林思懿!
林思懿雙手結印,全神戒備,誰知那少女身在半空驟然轉向,敏捷的翻身,十指尖尖直抓向肖文靜!
肖文靜只覺一陣勁風將自己吸向她,護體的火焰“轟”一聲散開,身體虛懸半空,渾不着力!
白色的人影白色的刀光黑色的槍!
槍聲響起!
肖文靜像被擁入雲朵,軟軟的包圍,雖然這雲和她一樣溼透了。
雙手握住槍,被剛剛那一槍震得微微顫抖,像受驚的小動物,怕冷的小動物,急於尋找安全的洞穴。
你的懷抱,就是我永遠的洞穴。
那少女落到地面,身向後仰,倒退數步穩住身軀。
左臂的銀色衣袖只剩下半隻,鮮紅的濃稠的血從子彈擦痕滲出來,雨水滴上去,滑落。
肖文靜偎在楊慎思懷中,龔少穆擋在肖文靜身前,只瞟了她一眼,就淵停嶽峙地轉回頭去。
那少女喘着氣,突然提起雙手,駭然望着手指。
那十指上原本蓄着尖銳的指甲,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整整齊齊斫斷,看那痕跡,彷彿只用了一刀!
這一刀足以斬斷她的雙手!
龔少穆看了看她,皺起眉。林思懿欣喜地想跑過來,又被狼羣纏住,只大叫:“鼻子翹上天的傢伙,你最帥了!幫我幹掉那臭女人!不對,幹掉那臭女人的幻象!”
那少女咬咬牙,探手身後,拔出一對雙刀來,左手長刀右手短刀,刀刃“叮”一聲互碰,激出幾星火花。
兩把刀舞動成兩團刀光,刀光滾向龔少穆,他卻擡起頭,向東。
刀光滾動間激起雨滴飛濺,晶瑩美麗如夢流轉。
夢醒的時候,是心碎的時分。
命斷的時分!
厲豔的刀光映上龔少穆的臉,那張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有一種凝固的冰冷,彷彿從時光深處走出來的英雄,用千年的相思愛一個人,用百世的輪迴賭一場殺戳!
他迎着刀光衝上!
那少女的雙手乍合乍分,血光忽現,像一次哀極傷極的花開,不等看清就已老去。
……再看一眼,一眼就要老了。
他沒有用手刃,赤手空拳闖入刀圈,身受數處刀傷,眼睛都不眨一下,倒是那少女刀勢漸緩,喘氣聲蓋過雨聲。
肖文靜有點擔心,瞟一眼楊慎思,他居然在笑。
……再笑一笑,一笑就要走了。
“你笑什麼?”
“原來鼻子翹上天的傢伙不是好人,始亂終棄,現在見着一個幻象還要乘機佔點便宜。”
“……你在說自己吧?”
林思懿好不容易暫時擺脫狼羣,急忙跑向鬥場,中途頓住腳,瞥了一眼相依相偎的楊慎思和肖文靜。
她有點羨慕他們,卻也不那麼羨慕,從他們相識以來,楊慎思常常用一種很痛的眼神偷看肖文靜,等四目相對,又僞裝出漠然。
肖文靜那個蠢貨不知道,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每段感情似乎都是不完美的。
林思懿伸手拔自己的頭髮,這當然很痛,而且有損她的美貌,所以是輕易不用的招式。可是……算了,所有人都覺得他欠她的,那她就一次幫他還了!
斷髮化成尖針,混在雨水中激射狼羣!
羣狼訓練有素,受傷後非但不退,反而兇性大發,狂叫着撲向林思懿,她一路殺到龔少穆身邊,傷口的血和狼血濺了滿身。龔少穆眨眨眼,就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血淋淋的衝到面前,雨水沖洗不淨,血淋淋的美麗。
他忽然很想笑——一個女人肯爲你拼命是不是就代表這個女人愛你?
他想起初初見到她,她嬌憨地刁蠻地瞪了他一眼,那神態像一隻小貓,讓他好想好想把她抱在懷裏。
後來她變成了他的未婚妻,他心中竊喜,卻不敢放縱自己的歡喜。他辜負了另一個女人啊,那也是他愛過的人,原來他的稟性是如此不堪。
他不肯履行婚約,他假裝不認識她,他抱着拼命的念頭來參加風水師競技大會,卻又不想真的死去,因爲,只有活着才能看到她。
那少女雙刀已舞得不成章法,且戰且退,龔少穆步步緊逼,現在連肖文靜都看出來了,他分明是有意放過她。
數條大狼悄沒聲息地撲上來,龔少穆頭也不回的揮掌,大狼立刻落地,嗚咽悲鳴。
那少女像是精疲力竭,喘息着步步後退,幾乎連刀都舉不起來,一腳踏到石塊,趔趄了下。
龔少穆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等她站穩了,再繼續逼近。
“他到底想幹什麼?”肖文靜猶豫了一下,決定先不告訴楊慎思她似乎聽到林思懿和龔少穆的心聲,只縮了縮肩膀,擡頭看雨空。
楊慎思先瞧了瞧雨,拉了拉肖文靜的鬥蓬聊勝於無地架在兩人頭上,道:“他下不了手,畢竟是自己愛過女人。”
那少女終於力竭倒地,林思懿大喜,衝過去對她揚起手。
龔少穆一把捉住那隻手。
“別動她。”
林思懿美目圓瞪,正想發火,一眼瞥見他腹上傷口血流不止,口氣不由軟下來:“走開,不關你事。”
那少女也叫道:“你是我什麼人哪?用不着你假惺惺!”
龔少穆不放手,誠懇地道:“她並沒有傷到你,你放過她吧。”
“她只是個幻象,你怎麼這麼蠢?!”
龔少穆笑了笑,他很少笑,這一笑竟露出幾分稚氣,“你是爲了我?你擔心我?”
林思懿張口結舌,哼一聲扭頭就走:“少自作多情,鼻子翹上天的傢伙,誰會擔心你啊!”
他笑着看她在雨幕中顯得有幾分傷感的背影,捨不得移開視線。
那少女叫道:“滾開!別在我面前擺出那副噁心的嘴臉!”
龔少穆轉過身,那少女躺在地上,雨水把溼透的衣衫打得貼在身上,極纖細的曲線,甚至有些羸弱,襯着那麼倔強的表情也無助起來。
“對不起。”龔少穆有些艱難地道,這些話他醞釀了很久,卻始終沒有敢在現實中對那個真實的人說出口。
可她只是幻象,不是嗎?
“對不起,”他重複道,“是我對不起,不關林思懿的事,不關任何人的事。”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變心,”他語無倫次地道,“我不想的,我喜歡你是真的,可是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不去愛另一個女人。
兩人相對無言。
半晌,那少女忽道:“我認識你的時候還很小,我永遠都記得,有一天我們玩過家家,你問我要不要做你的新娘,我說好啊。”
她看着那張闊別經年夜夜入夢的容顏,捨不得眨眼,細細的水流順着臉頰滑下,是雨?是淚?
“我出生到這世上就是爲了遇見你,爲了愛你,爲了把你的一切變成我的一切。”
她的身體彷彿承受了太多重量而不停顫抖,伸出手,小心翼翼觸碰龔少穆的手。
龔少穆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林思懿木然看着他和她,轉身想走開,腳下卻像生根了一般。
她揹着那兩人蹲下身,臉倔強的擡高,任雨水沖刷淚痕。
肖文靜和楊慎思站在遠處看着他們,俊男美女的組合像一幅圖畫,就算悲劇也如此豔麗。雨不停的下,打溼的灰塵在枯葉層上蔓延,暗灰色的枯葉碎片被雨水衝成細細的灰,順着涓涓流水蜿蜒而去,明日天涯。
“爲什麼?”肖文靜喃喃道,“爲什麼人會變心呢?”
楊慎思轉臉看着肖文靜,溫柔敦厚地道:“不管別人會不會,我不會的。”
他的柔聲細語輕易擊中肖文靜最敏感的神經,淚水瞬間狂涌出來。她擡手抹臉,卻發現手中還握着龔少穆的槍。烏亮的槍身上凝聚着幾滴雨水,彷彿槍也爲主人的悲傷落淚。
肖文靜擦掉淚水,大步走到那三人跟前,小心的把槍放在龔少穆身畔,輕聲道:“你的槍又救了我一命,算上之前那次,我欠你兩條命。我能爲你做些什麼?”
龔少穆空洞地注視了她片刻,微笑道:“你知道的。”
是的,她知道。
肖文靜沉默無語,林思懿撿起槍,遞到她手裏。
她的目光與那少女一觸,閃了開去,穿過重重雨幕,彷彿看到那驕傲的男子大踏步向她走來,像是天地初開時一劍劃開混沌的尊神,就因爲那一見的風華,她甘心守候了歲月流轉,數載綿長。
那少女閉着眼輕輕地笑起來,笑聲中聽不出歡娛或是痛苦,戛然而止
“砰!”
龔少穆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放下她的手,抹下了她的眼睛。
那少女最後定格的表情是微笑,她笑的時候鼻子輕輕皺起來,很俏皮很小女孩兒的樣子。
龔少穆驀然就倒了下去。
林思懿慌忙去扶他,楊慎思走過來爲他檢查了一番,搖頭道:“失血過多,歇一會兒就好了。”
林思懿站起身,她居然一個人抱起了龔少穆,不再看一眼地上的屍體,帶着他遠遠地走開。
肖文靜看看她的背影,低頭看着那少女的屍體,忽然覺得全身發冷,從心底一直冷出來。
楊慎思擁住肖文靜的肩膀,推她往前走。
“不要回頭。”
“我害怕。”
“怕什麼?”
“人的感情,我過去經歷的,現在目睹的,這一切都告訴我人的感情太可怕。付出了感情,就等於把刀子和自己最柔軟的要害同時遞到了另一個人手中。
“……”
楊慎思沉默良久,終於柔聲道:“不要害怕。”
肖文靜側過頭,看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
“有我在,你永遠不必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