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何解

作者:九日舟中
葉子襄道:“我答應你,除了這個,其它的記憶我都會努力找回來,你想知道的問題,我也會一個個回答你。”

  這是肖文靜收到的第二個承諾。

  肩負着她最想要的兩個承諾,肖文靜步履輕快了許多,心情暴好,甚至前方那工作人員再次不耐煩地催促時,她毫無芥蒂地還以一個露齒的燦爛笑容。

  肖文靜畢竟是位美女,那位委員會的工作人員怔了怔,臉頰微微潮紅,態度不由自主地軟和下來。

  當他們終於到達觀衆席的頂部,一眼便望到那七位和其他觀衆留有距離的長老,他們穿着同樣的鬥蓬,每個人都戴上兜帽,坐姿看似隨意,座位的排布卻深有玄機。

  肖文靜好奇地想,其餘六個人把第七個人拱衛在中心,又保持他處於最高的位置,這是怎麼做到的?視錯覺?或是又一種風水陣法?

  領他們來的工作人員駐足在半途,向上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彙報道:“長老,通過終極祕境試煉的諸位選手到了。”

  終極祕境?後半程魂飛天外的顧迥被這句話拉回了注意力,愕然想,那是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沒有通過這勞什子試煉啊!

  他尋找同盟地望向身旁的弟弟,顧遴卻不像他想象的同樣茫無頭緒,他端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眼光蜻蜓點水般掠過上方面目模糊的長老們,又回到肖文靜身上。

  顧迥看不出他想什麼,只好放棄這個盟友,手肘拐過去戳了戳前方的楊慎思,低聲道:“老楊,他們是不是弄錯了,什麼選手,什麼終極祕境?”

  對了,他陡然想起一件更無法解釋的奇事——楊慎思不是出差嗎?爲什麼出現在這裏,爲什麼和肖文靜他們一起,還受了傷!?

  剎那間顧迥心裏的疑問都快把他撐爆了!如果他知道肖文靜曾經和他有相同的感受,大部分時候都滿腹疑竇,他對肖文靜那些偏見和不滿就可能削減大半。

  不過顧公子是場面人,知道現在不是提問的時候,問過一句便將剩下的其他問題生生嚼碎了嚥下去,咬得後槽牙“咯吱”作響。

  楊慎思剛纔也在沉思,被顧迥打斷了思緒,聽他的咬牙聲就知道這老搭檔心裏想些什麼,不禁失笑。

  顧迥不是肖文靜,楊慎思隱瞞他的時候沒有心理負擔,向他坦白的時候也不怕說謊……哦,不對,那不叫撒謊,春秋筆法,避重就輕而已。

  這邊楊慎思和顧迥輕聲耳語,一旁的顧遴恍若未聞,他始終看着肖文靜的背影,琥珀色的漂亮眼睛不放過她臉上每一絲微表情的變化。

  肖文靜聽到“諸位選手”這個詞,不禁皺了皺眉,楊慎思就算了,顧遴顧迥兄弟卻跟遺棄之地的試煉沒有半點關係,領路的工作人員這樣介紹,便是不由分說地將他們所有人組成了榮辱相關、生死互通的同一支隊伍。

  她強忍住回頭看的衝動,相反的,仰首望向坐在最高處和最中間的那位長老。

  你爲什麼非把我的朋友們牽扯進來?她在心裏詰問,你到底要什麼?

  …………

  ……

  “小姑娘在瞪你。”錢長老含笑道,她的聲音實在是好聽,嬌柔婉轉,傳進每個人耳朵裏都像一把柔軟地小刷子撫平每根絨毛,癢癢的,酥酥的,一根細線牽進你心底。

  哀長老,也就是坐在人羣至高處又在最中央的那位,他饒有興致地歪着身子靠在扶手上,一隻手撐住下巴,順着錢長老的提示看向那羣人中唯一的小姑娘。

  肖……肖文靜,他想起她的名字,非常平平無奇的名字,作爲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她本身的氣質也非常內斂、普通,沒有在漂亮姑娘身上常見的被寵壞的嬌蠻,或是對自身價值過於高估的輕浮。

  她太小心謹慎了,把日子過得不像一個年輕女孩兒,而像是個歷經滄桑的中年人。

  當然了,哀長老微帶憐憫地想,她也有充分的理由這麼苛待自己,她經歷過的那些,是大部分小姑娘一輩子也不會經歷的苦難。

  被親生母親背叛,被繼父施暴,明明是受害者卻反而進了監獄……

  像她這樣的人,本來沒有資格成爲一名風水師。

  別誤會,風水師們並非沒有同情心,相反的,他們很同情肖文靜的遭遇,但風水師手握無數人的命運,所以本領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性。她又不是風水世家或者名門大派的子弟,有德高望重的前輩爲她擔保。看多了黑暗,很少人有膽量賭她會活成什麼樣子。

  除了那些在普通人中間混久了半吊子。

  哀長老把目光稍移到肖文靜身旁的葉子襄身上,嘆了口氣,慶幸地想,幸好他賭贏了,他的這個女學生身陷淤泥,卻有本事在淤泥裏開出花來。

  他看着葉子襄的時間稍久,後者立刻有所察覺,他既聰明又警覺,擡起頭,不偏不倚地與哀長老對視。

  與他同樣敏銳地還有楊慎思與顧遴,兩人幾乎與葉子襄同時看過來,臉上戴的面具恰到好處掩飾了他們的真實想法。

  楊慎思笑得讓人如沐春風,顧遴冷得讓人如墜冰窟。

  都是好孩子,哀長老又禁不住嘆了一口氣,好孩子周圍纔會環繞着其他好孩子,就像他總是忍不住誇獎他們,他也總是喜歡好孩子,希望他們活得好好的,將風水祕術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

  前提是,他們不會數典忘祖,妄圖把他們這些老傢伙提前掀下去。

  哀長老隱在兜帽下的雙眼寒光一閃,不過剎時間,又恢復成黯淡無光的渾濁。

  就像任意一位慈祥的、無害也無辜的老人。

  …………

  ……

  領路的工作人員自顧走了,將肖文靜他們拋在了觀衆席的頂端,肖文靜低下頭,有些驚訝自己經爬得這麼高,下面的觀衆小得像尾指的指節,高臺上等候參加決賽的選手小得像螞蟻,而再下方,已經被淘汰的選手們聚集在湖畔,小得像一堆密匝匝的塵埃顆粒。

  什麼樣的人才會把這樣的風景當作常態?肖文靜想,在高處俯視衆生太久,難免會產生一種身處山巔的錯覺,覺得那些渺小的人不再是自己的同類,他們沒有血,沒有肉,可以隨時被犧牲,被獻祭……乃至爲了更偉大事業被清除。

  她想起委員會工作人員的傳說,想起那些反抗組織成員,她的手上現在也沾染了血,普通人的,風水師的,未來說不清還會有什麼。

  她的心已經變了嗎?

  肖文靜不知道,她憂心忡忡地試圖剖析自身,卻得不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答案。

  最後她放棄了,把注意力轉回眼前更需要關注的現實上。

  她走到了七位長老面前。

  “您好。”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們,說“你們”好像不太禮貌,說“您們”沒有這個詞,“您”據說是複數的,據說,她離開高中時代太久了,已經記不清很多應該由學校和老師教給她的常識。

  她是對着近在眼前的某一位長老打的招呼,他們所有人都穿得相差彷彿,所以應該不存在身份差異——除了既在中間又在最高處的那位,她心裏反覆吟誦着那首詩,猜測他是其中哪一位。

  “海色雨中開,濤飛江上臺。聲驅千騎疾,氣卷萬山來。絕岸愁傾覆,輕舟故溯洄。鴟夷有遺恨,終古使人哀。”

  楊慎思告訴她:“‘海色雨中開’是海長老;‘濤飛江上臺’是江長老;‘聲驅千騎疾,氣卷萬山來’是萬長老;‘絕岸愁傾覆,輕舟故溯洄’,是舟長老;‘鴟夷有遺恨,終古使人哀’是古長老和哀長老。”

  坐在七人金字塔左下方的這位長老,到底是誰呢?

  “我姓海。”那人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開口道,聲音低沉有力,尾韻悠長,如海浪一浪接一浪地拍擊沙灘。

  姓海?終極祕境裏第一關的設置者。

  肖文靜心中一動,轉眸看向海長老右手邊那位。

  “我姓江,小姑娘你好啊。”那位略有些矮胖的長老道,雖然看不到他的臉,聲音裏卻自帶笑意,可以想象出一張配合體型的笑呵呵圓臉。

  肖文靜向江長老鞠了一躬,繼續看向第三位。

  “我姓萬。”

  倒數第二層坐着兩位長老。

  左邊的:“我姓舟。”

  右邊的:“我姓古。”

  再往上也就是最高層,也是兩位長老,其中一位既在高處又在中間,另一位稍微處於他的下方。

  肖文靜還沒開口問,處於下方的那位含笑開口道:“我姓錢。”

  她並不是七位長老中唯一的女性,舟長老也是女性,但錢長老的聲音比舟長老的聲音更具女性特徵,

  肖文靜剛感嘆這聲音的悅耳,就聽到她接着說了一句話。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爲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人小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何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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