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世事如棋 作者:博得之门 拉沃克是谁,琼恩并不清楚,暂时也懒得关心。突如其来的,他在校园裡撞上一位阴魂王子,而且還是自己的上司;突如其来的,他就已经成为公务员,并且被外派出去跑腿送信——還必须立刻出发。 “我要和我姐姐道别!”他抗议着。 “不需要,”负责送他出阴魂城的军官面无表情地說,“我們会通知兰尼斯特小姐。” “今天是绿草节,我有休息的权利!” “确实,在休息日還坚持为帝国效力,您的勤劳和敬业很令我钦佩。” “我還沒签劳动合同!我還不知道我的薪水多少!” 军官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琼恩,当然,更可能是根本就沒理解他的话。 “至少我需要准备换洗衣服……”琼恩有气无力地坚持着。 “已经替您准备好,兰尼斯特先生,就在那個黄色的包裹裡,”军官說,“好了,請站稳,要降落了。” 骆驼背上驮着几個包裹,裡面装着食物、水和衣服等,被一艘浮空艇载下来。军官将骆驼的缰绳递给琼恩,行了個军礼,走回浮空艇上。 “一帆风顺,兰尼斯特先生。” 浮空艇升空,飞回漂浮在空中的阴魂城,只留下琼恩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沙漠上。虽然還是初春,但因为是正午,沙漠中已经很热。脚上穿着靴子,不会被烫坏,但脸上已经开始在不停地冒汗了。 這…就這样了? 今天早上,自己還在和姐姐纯洁地共进早餐……好吧,顺便偷偷想像了一下找個什么合适的机会把珊嘉给偷吃了;二十分钟前,自己還在阴魂城的巫师学校裡散步,为以后的枯燥生活感到迷茫而头疼;如今却已经在炎热的沙漠裡发呆,看着天上那座浮空城,仿佛雄伟的空中堡垒,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虽說一直就很希望能离开阴魂城,到外面的世界自由闯荡一番,但這也未免太突然太快了点吧,半点心理准备都沒有。 那么,下一步怎么办? 琼恩会飞行术,今天早上也准备了,身上穿着长袍,口袋裡都装着施法材料——也就是說,阴魂城虽然高高悬浮空中,但只要琼恩愿意,飞上去估计也不难。 但飞上去又能怎么样?只怕十有八九要被当作敌人打下来。阴魂王子布雷纳斯-坦舒尔亲自吩咐下达的任务,自己沒完成居然就敢回来,就算不被城墙上的巨弩射死,也要被当做渎职罪论处吧。 算了,既然回头不得,就只好赶紧去把這一趟跑完,早早回来。說老实话,别的都沒什么,人生在世嘛,总要干活工作赚钱吃饭,当公务员就当公务员吧,跑腿就跑腿吧,這些他都沒意见——可是让珊嘉一個人呆着阴魂城裡,琼恩還真是不放心。以前年纪小也就罢了,如今十五岁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保护,万一被某個不怀好意的色狼乘虚而入……口胡,那就是自己回来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能解心头之恨呀。 早去早回,早去早回。 打定了這個主意,琼恩连忙掏出刚才布雷纳斯递给自己的地圖,仔细研究了一下路线,判断了一下方向,爬上骆驼开始晃晃悠悠地往北方前进。 阴魂城王宫的某個房间裡,布雷纳斯悠闲自得地喝着绛红色的葡萄酒,看着掌中托着的水晶球,裡面琼恩的身影正渐渐远去,湮沒在黄沙中。 “干得不错,梵加多,”年轻的阴魂王子夸奖着,“委屈你了。” “为了帝国。”站在王子身后的一個中年人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他穿着黑色的巫师长袍,作工精致,样式非常古朴,胸口部位绣着一只长嘴翠鸟的徽记。他的皮肤同样白皙,却也隐隐泛着暗灰色。 为了帝国,牺牲几個人,纵然是自己的血脉子嗣,忠心耿耿的梵加多也不会有丝毫在意。 “只是……”他犹豫着,仿佛不知道是否该提出自己的看法,“老师,库肯家族已经是全面倒向神殿了,這次是不是……” “总要付出点代价,”布雷纳斯不以为意地笑着,“代价越大,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大。” 這個道理梵加多当然懂,他真正想說的其实是下面一句话。 “可是,老师,您真的认为他是最好的人选?依我所见,他恐怕還比不上斐济,更别提库肯……” “他当然不是最好的人选,”布雷纳斯王子說,“他是最不坏的。” “啊?”梵加多显然不明白布雷纳斯的意思。 “這世界上从来就沒有最好的,但却有最不坏的,”布雷纳斯屈起手指,轻敲着水晶球,发出清脆的响声,“从某种程度上来說,他只是個平平无奇的平常人——如果說资质,他這种资质的,城裡随便都能找出百八十個。但如果就某一点而论……梵加多,相信我,他是個天生的大奥术师,這一点,非常难得。” “我想,”王子看着水晶球,脸上露出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我能预见到他的命运。” “命运?”梵加多吓了一跳,“老师,命运是世间最奥妙莫测之物,就连神祗都不可能预见…..” “瞧,瞧,”布雷纳斯微笑着,“這就是你比他所欠缺的最关键一点。” “您的意思是指……”梵加多并不很明白布雷纳斯的意思。 “命运是最复杂莫测之物,但其实也最简单,”布雷纳斯将身体靠在宽大柔软的椅背上,仰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花板,“诸神们拥有太過强大的力量,导致他们看不清最简单的事实,唯有凡人才真正能理解凡人,梵加多,牢记這一点。” “是,但是,瑞瓦兰阁下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他,我担心……” “瑞瓦兰大牧师么,”布雷纳斯讥讽地笑笑,“放心,他太……唔,从某种程度上来說,他太善良了。” 梵加多的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十二阴魂王子之首,瑞瓦兰-坦舒尔大牧师,暗夜女神莎尔在阴魂城的最高代言人,居然会被评价为“太善良了”,這简直是世间最大的笑话。 但看布雷纳斯的神情,显然并非在說笑话,反而是很认真地陈述事实。梵加多不敢再问,他知道布雷纳斯和他的长兄一直不合,而他并不想卷入王室内部的纷争。 他只为帝国效命。 “只是,老师,如果不能瞒過瑞瓦兰阁下,我們這么大费周章又有什么意义,這個我不明白……” “瞒過瑞瓦兰?”年轻的王子反问,他的眉毛轻轻挑了起来,“梵加多,你是這么想的?你以为這可能么?” “确实很难,”梵加多承认,“但如果我們能做得再巧妙一些……” 布雷纳斯摇头。 “错了,梵加多,”他說,指点着他的学生,“告诉我,如果你有一個庞大的计划,你不希望被别人阻挠打断,那么你觉得最关键的是什么?” “保密,”梵加多立刻回答,“利用信息上的优势打击对手,完成计划。” “不对,不对,”布雷纳斯连连摇头,“這是劣等的手法,梵加多,跳出你的职业限制,不要总是用一個预言师的眼光去看待事物。我們都是预言师,但我們更是巫师……好吧,梵加多,我打個比方,你不喜歡下棋,但至少也见過我下棋,对吧。” “是的。”梵加多回答,他自己不爱下棋,但布雷纳斯王子非常喜歡,作为学生,他自然也是经常见到的。 “下棋的时候,你所有的棋子对方都清清楚楚看在眼裡,你所有的步骤对方都一清二楚,”布雷纳斯王子說,“但高明的棋手,却总是能将对手杀得一败涂地,梵加多,這是为什么?” “不要妄想自己的计划能天衣无缝,无人知晓,”王子接着說,“那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你的对手是個笨蛋——但笨蛋需要费心思对付么?”他看着梵加多,点点头,“我們就是棋手,不必靠瞒着骗着,成天祈求对方不看出破绽,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对手的愚蠢上——不,這是绝对错误的想法,梵加多。我們要做的,就是明明对方知道一切,到最后却依然只能束手就擒。” “当然,现实和下棋终究有所不同,”王子难得有兴致指点学生,梵加多也不敢接口,任他长篇大论下去,“在一些细节上,不妨玩点手腕,也需要玩点手腕——但也仅仅只能是细节。如果妄想着对方完全看不出你的意图,那就是在侮辱彼此的智慧了。” “您对您的智慧太過自负了。”梵加多很想這么說,当然他只能在心裡想想。对方是阴魂王子,是他的老师,梵加多不敢冒犯。 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出提醒。 “可是现实和下棋還是不一样的,”梵加多說,“下棋的时候,双方的实力是对等的,现实中却不是;而且棋盘上的棋子是死的,完全服从棋手的指令;现实中的棋子却是活的……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棋子,他们,呃,老师,是有危险的。” 布雷纳斯王子轻轻鼓掌。 “对极了,”他說,“梵加多,你說得非常对。世事如棋,但又有所不同。下棋时完全暴露,现实中可以在细节上玩小动作——這是一個优势;下棋是实力对等,现实中并非如此——這是我們的劣势;這两者可以相互抵消,那么……” “那么?”梵加多疑惑地反问。 “那么,還有第三点不同,”王子向他的学生微微点头,“便是你刚才所說的,棋盘上的棋子是死的,现实中的棋子却是活的。” “這也是我們的优势?” “不,這不是优势,也不是劣势,這是变数,”王子說,“正因为這個变数,所以這一切才有趣啊。” 有趣? 梵加多苦笑着,很多时候他实在不能理解他這位老师的想法,不過他還是明智地转移了话题,“那么,老师,下一步我們该做什么?” “我們?”最年轻的阴魂王子将眼光投向墙壁上挂着的地圖,搜索着,“麦勒刚特還在艾弗拉斯卡吧,打架的事情让他们干去,我們不插手。我們当然還是老老实实去考古……立石平原那裡都挖遍了吧。” “挖遍了,”梵加多皱着眉头,“很奇怪,我們几乎把那块沙漠都翻過来了,什么都沒找到,白费力气。” “是啊,”布雷纳斯叹息着,“奇怪啊,明明一切卜算的结果都指向那裡……算了,再换個地方吧,让我来看看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