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我不知道啊
如烏延王這樣的敵人,勢力不小,在雜胡中影響最大,丟在外面泥地裏怎麼也不合適。
可要是帶到城中去……
“彼輩忠心需疑。”韓問渠嘆了一口氣,很是無奈。
在周徹贏下張梓之戰前,這些雜胡在自己的利益和背靠西原的威勢驅使下,指哪打哪。
等到周徹喫掉張梓,一腳踏碎羊頭山時,這些雜胡立馬鳥獸散。
而如今呢?
太原失,自己茫茫如喪家之犬,他們更是不賣自己面子。
若是路上沒有西原人鎮着場子,這些該死的雜胡搞不好會拿了自己去向周徹贖罪!
“將烏延王這樣的人放在外面不可行。”
思索一番後,江令搖頭,道:“一則,畢竟是雜胡中的頂級貴人,讓他們居於城外,必使其心生不滿。”
“二則,他們這樣的人在城外,上下互通,萬一心思生變,反而不好扼制。”
“最好的法子,是將貴人迎大部進城,再讓他們安排人輪流在外控制部衆。”
“如此,既能安撫人心,又能防止生變。”
“甚好!”呼延汗魯點頭。
他身後那些西原管理層,看着江令微微點頭。
此人不但孔武有力,而且頗有謀略和決斷之能,可爲定陽之依仗。
最重要的是,他對西原足夠忠心!
經議,‘請’烏延王等人入內居住,但需嚴格控制其人口。
連貴族和武士在內,像烏延這樣的大族,人口也不能超過三百五。
其實,呼延汗魯認爲是可以多一些的,但韓問渠防心更重。
由江令親自去安排。
烏延王年紀很大了,鬚髮皆呈蒼白色。
他的身材頗爲高大,但因年齡之故,背有些彎了,手指像是樹根,扶在腰間玉帶上。
那玉帶是他當年往雒京時,漢家天子所賜,極爲珍貴。
會面之後,江令直言來意:“請您安排人在外值守,再選三百五十人入城居住。”
聞言,烏延王眉一皺:“只三百五十人?”
“見諒!”江令嘆氣,道:“城中實在住不下許多人。”
“閣下這話莫非拿我們當傻子!”
烏延王背後立時有人不忿,道:“你們這麼大的城,只能容納幾百幾千人?我們一路冒死護送你們晉王,連個歇腳之地都不給嗎?”
眼看着身後衆人要鬧了起來,烏延王立即出面阻止:“情況特殊,且聽安排吧。”
烏延王上道,江令亦展露笑意,並道歉:“局勢混亂,還需諸位出力穩住外面軍士。等過了這個關口,一定補償諸位!”
烏延王點頭,道:“將軍且去,我安排好後便過來。”
“好。”
江令一走,烏延高層立馬嚷了起來。
“都不要作聲!”
烏延王面色嚴肅,道:“眼下在此,我們對外情瞭解頗少,不能輕舉妄動。但西原人已是完全下場,若是異動,或會被他們殺雞儆猴!”
見衆人沉默,烏延王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們的心思,我又何嘗不是這般想呢?”
“但你們須知道,此處之衆,多取罪於大夏……即便是我烏延,若沒有屠各之爲,不也和大夏結了大仇嗎?”
“如今若能依附西原,擊退那位六皇子,他們還能分到幷州的土地,難道還有比這對他們更有利的事情麼?”
衆人聞言,也都沉默。
一路走來,他們知道這些雜胡現在的心思。
烏延王擇了三百五十人,便往城內去了。
江令則帶着人在城外佈置帳篷。
“將軍,還來得及慢慢立帳嗎?”隨從問道,面露憂懼色。
“怎麼,你們生懼了?”
江令還沒回答,身後一聲嗤笑,是宇文汗魯來了。
江令連忙道:“宇文將軍怎來此?”
“蒙江公收留,怎好乾看着你忙碌?”宇文汗魯大手一擺。
顯然,這只是場面話,他的目的是來安撫人心。
“我便告訴你們吧。”
“在周徹身邊,我宇文、呼延、折蘭三大王族騎兵已至,將其圍在中央。”
“便是他周徹膽大包天,還敢緩緩往這城下挪,也不是幾天時間便能做到的。”
“我們有的是時間整營備戰,等他來了,我等依城固守在前,又有鐵騎在後,他焉能不敗?!”
莫說是下面的人,便是江令聞得此言,也是心中大定。
不過,他從頭到尾都比較平靜。
他摘下掛在腰間的那顆銅錘,對宇文汗魯道:“我這顆銅錘,專侯周徹來!”
“早聞江兄之勇冠絕定陽,拭目以待!”宇文汗魯點頭。
當日晚,幾萬人在城外搭起簡易帳篷,就在泥濘裏狼狽過夜。
用周徹的時間來算,這是他離開晉陽的第四天晚。
第五天,定陽城內外依舊沒有變動,城內搬出了糧食,城外則將帳篷的防雨性能提上去。
讓外面的雜胡牛馬住的舒服點,這收拾軍心的起碼條件。
不過……雨天泥地,這是如何也難以彌補的事情。
外面時有抱怨之聲,但雜胡們開始安分了下來,沒有人再繼續奔逃了。
至於原因,便是漢軍似乎真的趕不過來了……至少短時間對自己等人是沒有威脅了!
這對於一路逃竄的他們而言,是難得的放鬆時間,苦就苦一些吧!
——周徹離開晉陽的第五日,下午時分,有快馬跑到了神池。
呼延賀蘭佈局定陽,抓的最緊之一的便是‘通訊’。
他每隔一百五十里左右設置多個暗驛,以使人停馬停信不停。
如此,便能最快掌握前線消息,並下達指令。
再大的佈局,總是離不開對細節的掌控。
消息送來時,呼延賀蘭正在探望梁乙甫的傷勢。
按照原計劃,他們本打算將梁乙甫直接送回西原去。
但如今定陽、雁門兩處開戰,雖沒有達到道路阻隔的地步,但誰也不想讓梁乙甫冒險。
畢竟這位太子……着實點背了點。
說話之間,梁乙甫猛地咳嗽一聲,使自己聲音沙啞起來:“我沒什麼事!”
他捏着被褥,眼睛裏透着刻骨的恨,擡頭望向呼延賀蘭:“周徹那怎麼樣?”
“定陽之事,一切按計劃進行。”呼延賀蘭成竹在胸,道:“只要周徹不會突然回頭,那他必然上鉤。”
“王子!”
急訊來到了門口。
呼延賀蘭還沒發話,梁乙甫便道:“進來說!”
呼延賀蘭望着來人點了點頭。
“是!”
那人身上還帶着雨珠,臉上卻寫着興奮:“呼延豹三部已達到預設位置,對周徹大軍展開了圍勢。”
聞言,呼延賀蘭會心一笑。
“太好了!”
梁乙甫激動的一捶牀,許是扯動了傷口,疼的他一陣呲牙。
“還有一事。”來人接着道:“呼延豹說,敵軍分兵,陳兵萬人左右,擋在了他的前頭;另有一支騎兵,正往西奔襲而去。”
“嗯!?”
梁乙甫立即望向呼延豹:“這是何意?”
“無他。”呼延賀蘭一笑:“網中之魚,妄想吞餌罷了。”
梁乙甫身體直起來了些:“可會脫網?”
“太子放心,網外有牢,他走不脫!我這便去佈置!”
呼延賀蘭從此處離開,並立即召集神池內的西原高層,對此展開軍議。
在輿圖上,他清晰的將眼前局勢畫出。
“如果周徹要分兵,絕對不會只分兵一處。”
“其餘兩處的消息應已在路上。”
“周徹的意圖很明顯,他分兵四路,三路阻攔我軍,另一路直取定陽。”
“他這是孤注一擲!”有人冷笑,道:“妄想吞餌,那得他有這個能耐!”
“是的。”呼延賀蘭點頭,道:“韓問渠是魚餌不假,但定陽可不只是魚餌。”
窗外雨聲不止,呼延賀蘭笑道:“恰逢大雨,他要行突襲之策,便更難了。”
“我有一問。”忽有女聲飄起。
呼延賀蘭一愣,隨即道:“郡主請講。”
“現在是下雨了,所以周徹很難在短時間內抵達定陽城,對不對?”
“不錯。”
“可在你佈局之時,你未曾料到現在的定陽會下雨、周徹會因此阻礙,連喫定陽都是問題,對不對?”
“不錯。”
“所以,在你原本的謀劃中,定陽是可以給周徹喫下去的。”蕭焉枝直指重點:“你還有後手,是什麼?”
呼延賀蘭愣了片刻,隨即撫掌讚道:“郡主真是聰慧!天機不可泄露,且容我賣個關子。”
呼延賀蘭朗聲一笑:“請郡主靜等兩日,我便將周徹頭顱奉上,爲郡主解氣!”
他轉過身,在大邱河西側劃下一道豎線:“沒有其他事的話,諸位可以自行去忙。”
衆人離開。
呼延賀蘭這才招手將人喚來:“三王快到了?”
“這個時間,應該快了。”
他將輿圖收了起來,交給來人:“安排最近的萬騎,沿此河橫斷,設下埋伏,靜待周徹往東回逃,守株待兔。”
“是!”
神池城內,一間收拾的極乾淨的房屋內。
蕭焉枝在桌前出神許久。
她幾次將筆提起、放下。
最後,她還是提起了筆,在紙上寫下三個字:速脫身!
“郡主可在?”
就在這時,門外忽傳來呼延賀蘭的聲音。
蕭焉枝猛地擡頭,美目中閃過一抹驚色。
情急心虛之下,她將紙條迅速塞入口中,一口吞下。
不一會兒,婢女領着呼延賀蘭進來。
“呼延王子有事?”蕭焉枝問。
“沒有其他事情。”呼延賀蘭搖頭,道:“此前郡主所言,確實屬實,非我有意隱瞞郡主,只是事已密成,還望郡主見諒。”
蕭焉枝輕‘嗯’了一聲。
“郡主。”呼延賀蘭再度開口,道:“周徹能力,你我都已領教過了,就我來看,除去此人,遠比勝漢軍一兩場、或是奪下一兩個郡更爲重要。”
“換句話說,周徹不死,我們很難喫下幷州,所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蕭焉枝橫眼看他:“你在懷疑我?”
“不敢!”呼延賀蘭嘆氣,道:“郡主知道爲了幷州,陛下和大原各族傾注了多少心力。”
“當然知道,你們甚至不惜射我一箭!”
呼延賀蘭一滯,而後慚愧低頭。
蕭焉枝手指門外:“滾出去!”
“郡主息怒。”
呼延賀蘭告罪,轉身離開。
唯剩蕭焉枝坐在屋裏,陷入了長久沉默。
而後,她又一次提起筆:舍軍而走,性命可全。
呼延賀蘭一離開此處,即刻召來心腹:“派人盯着此處,若有人出來,只在城中行走,可置之不理。倘若出城,立即拿下!”
“是!”
——這天晚上,也就是第五日,夜。
韓問渠睡在原屬於江令的最大房間、聽着窗外的雨、摟着江令的愛妾,睡得格外的香。
當然,愛妾是江令主動獻上來的。
他不止先給了韓問渠,宇文汗魯那也一樣安排了。
然而,很久沒有睡過這麼香的韓問渠,突然從夢中驚醒。
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夢到他的愛女在油鍋中翻滾,向他伸出手來;韓問渠下意識將手遞了出去,想叫女兒拽出鍋來。
可就在伸手的剎那,愛女身影恍惚,猝然變成了披甲大漢。
大漢一聲怒喝,奮力一拔,韓問渠嘭的一聲,身體中竟撕開一陣血雨來!
他猛地坐了起來,額頭上遍佈冷汗,大口喘着氣。
“大王。”
那個嬌俏的女人摟着他,聲音軟綿綿的:“大王是做了噩夢嗎?”
“是,好生可怕的夢。”韓問渠面色煞白。
作爲修過易經的儒生,他對這種事還是極爲相信的。
此夢必有所召……難道自己將犯血災之厄!?
“大王勿驚。”
婦人輕揉着他的心口,安慰道:“長途跋涉後歇息下來,人是會驚夢的,這是常態。”
“如此嗎?”
“是的,奴家也有過。”婦人輕笑一聲,道:“要不要奴家幫幫大王?”
“來吧!”
不知道狀態不行,還是年紀太大,小婦人努力了很久,韓問渠始終提不起心思。
他嘆了一口氣:“睡吧!”
他自己也躺了下去,卻怎麼也睡不着。
窗外的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這麼大的雨,想來江令在外睡得也不安穩。
要不要藉機作秀一番,去安撫安撫那些人?
畢竟,自己能不能活,還要仰仗這些人。
聽說周徹體恤下屬,自己卻從未做過這些事,或許這正是自己會走到這一步的原因?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起來……他老了,外面太冷了,又溼又冷。
難道那些人,真會因爲自己做了這一二微不足道的事,便能攔住周徹嗎?
還是睡吧。
抱着這個香噴噴的婦人,今晚左右還是舒坦的。
“啊!”
他剛閉上眼,卻又猛地睜開。
夾雜在錯亂的雨聲中,耳畔竟隱約傳來哀嚎之音。
“怎麼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