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範弘義
江琉終於得到機會說話,上前一步道:“不用砸。”
“哦?”杜文斌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又是何人?”
江琉恭敬答問:“回官爺的話,民女姓江,是一名金匠。”
杜文斌不置可否,又問道:“你方纔說,不用砸爐?”
“沒錯。”江琉緩聲道:“只需將爐底柴火復燃,若暗倉中藏有金料,便也能化作金水。”
且她覺得,方纔劉日山爲了證明自己製成的金像足斤足兩,應是多放了不少金塊。畢竟暗倉的位置較高,又有隔層,若是火候控制的不夠好,很容易出現金像熔化而暗倉裏的補料未熔的情況。
杜文斌思索片刻,道:“這倒也是個辦法,就這樣辦吧。”
只是這熔金的人選……自然不能讓劉日山親自操作了。
杜文斌環視一週,目光落在靜靜候在一邊的女子身上:“方纔姑娘自稱也是同行,且主意是你出的,不如,就由你來控火?”
江琉應道:“好。”
劉日山宛若被霜打了的茄子似得懨懨的,他雙拳難敵衆手,剛纔與範家護衛們的一番爭鬥已然耗盡了全部力氣,此時聽江琉說要控火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只輕嗤了一聲。
劉家的傳家爐,哪裏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操縱的?
連自己得了父親真傳,也是練了許久才掌握其中關竅。
可他到底小看了江琉。
先前圍觀時江琉本就對這隻爐子十分感興趣,是以劉日山操作的時候,旁人都在看爐子裏面的金像,江琉卻是在仔細觀察劉日山控火控爐的手法。
添柴,燃火,加炭,轉爐……劉日山看着看着,不由瞪大了眼睛:她幾乎是還原了自己的步驟!
不多時,一股金水緩緩從左邊的孔洞中流出,源源不絕,直到積累了滿滿一個爐底。
範弘義大喜,指着道:“這便是了!”
杜文斌輕嗯了一聲,又問劉日山:“劉金匠,你可還有話說?”
劉日山仍是愣愣的,口中不住低聲唸叨:“她,她怎會……”
這分明是劉家的祕法,怎會有人只看一次學就會了?
這不可能!
見他如此情狀,杜文斌心裏也有了底,揮手示意差役將人扣起來聽候發落。今日這樁案子雖與秤度無關,卻是仍是涉及缺斤少兩,按大梁律令,當以盜賊論處。
等差役帶走了劉日山,杜文斌又教育了幾句範弘義。今日範家雖情有可原,但一會兒當街斥責,一會兒又要砸爐,衆目睽睽鬧出了這麼大動靜,於坊市安寧無益,因而需告誡他今後行事多加穩重小心。
真相已然大白,範弘義心裏頭被人污衊的氣散了乾淨,自是向杜文斌好一番告罪,謝過官爺的提點好意。
官差走了,圍觀的人羣也徐徐退散。
不多時,劉家門前只有範家人和江琉了。
範弘義引着江琉走到一旁的僻靜之所,鄭重朝她拜謝道:“範某與姑娘素昧平生,姑娘卻願施以援手,解範家的燃眉之急!姑娘高義,範某不敢忘,還請姑娘告知府上所在,擇日必當備上厚禮登門拜謝。”
江琉擺擺手:“範老爺客氣了。我本就是同行,路遇此事又覺出些許端倪,自當秉公直言。”
哦?範弘義眼珠子轉了轉:“女子做金工的,的確罕見,不知姑娘師從何人?”
通常匠籍匠戶皆世代相傳,若是江姑娘身爲金匠,那她必有家族之人也是匠戶。
江琉頷首:“家父原也是匠人,許多年前……亡故了,我孤身一人,欲承父志。”
啊!範弘義連連告罪:“節哀順變。”
難怪江姑娘身着異常素淨,原是因家中有喪事……不過通常守孝期爲三載,難不成她的父親喪期才過不久?
到底是人傢俬事,範弘義不欲多加打聽,只就着她的話問道:“不知姑娘更長於哪一種制金技藝?”
說着又怕自己問的太過唐突,補充解釋道:“方纔姑娘說欲承父志,範某不才,於金器行當還是頗有些門道的。”
鎏金、錘鍱、炸珠、鏨花……金器之法細分下去能有許多種類,普通金匠能精通其中一門已是不易,若是樣樣都熟悉的則是集大成者。
範弘義有意幫襯一二,卻不知她手藝如何,因而話雖遞了出去,卻不敢一下說的太滿。
畢竟也是不是什麼樣的貨頭都能入範家金行的,若是江姑娘手藝平平,自己也可尋些人脈替她鋪鋪路。
江琉聽了卻是沒有直接回答,轉而問道:“範老爺今日可有空閒?不如隨我到坊間看看?”
百聞不如一見,能親眼見一見自然是最好的。
範弘義聽了心定了許多,正巧今日也沒什麼別的大事,遂爽快應下:“有空有空,還請姑娘帶路。”
一行人緩步徐行,沿着官河一路到了江家。
範弘義四下打量了一圈,這地方是選的極好,熱熱鬧鬧的,就是瞧着不像是個工匠作坊。
房門上雖掛着門匾,上頭卻是沒有題字,乍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這是何人的屋舍。
唯有在屋檐角下淺淺墜着一塊木板,上書“江”字。
唔。清簡倒不是問題……只是瞧着當真是不太像普通人能尋到的作坊。
揚州城裏別家金匠的作坊,都恨不得揚旗掛幡,讓路過的每一個行人都能知道這裏有金匠,可做金器金工。
江家非但不宣揚,還大門緊閉,一副不欲人登門的樣子。就比如此刻,即便家中無人,也該在門口掛塊牌子告知纔是……範弘義心中暗暗搖頭,若按匠作坊來考量,江姑娘的工坊可是大大的過不了關吶。
難怪自己平日裏從未聽聞揚州城裏何時出了一名女子金匠。
不是自己孤陋寡聞,是她實在太過低調了。
這樣哪裏能做成生意?
雖金匠手藝貴重,卻也是要喫飯的呀。
江琉不知範弘義心裏頭想了這許多,她行至門前,先是端詳了一下屋檐角掛着的那塊木板。
木板上“江”字是正着擺着的——許姐姐不在家,應是去了周老那兒。
這是她們二人提前約好的暗號,若是“江”字爲正,那便是家中無人,若是“江”字在背面,那便是家中有人。
江琉心中有了數,從袖袋中掏出鑰匙開了銅鎖:“範老爺,裏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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