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
“韓松山死了你知道嗎?”何川舟說,“王熠飛去過案發現場。深夜一點多的時候。警方目前將他列爲首要嫌疑人。他可能以爲兇手是你,所以主動承認是自己殺的人,現在失蹤了。”
王高瞻無意識地摳着自己的手指,上面有他這兩天工作時留下的疤,還沒結出硬痂,被他一劃,慢慢沁出細密的血絲。
他魂不守舍,僅餘的一點生氣猶如烈火灼燒後留下的碎裂碳殼,稍一動作,就在崩塌潰散的邊緣。重複了一遍:“什麼意思?”
“王熠飛是突兀出現在案發現場的,有目擊證人看見了他的蹤跡,地點是南面臨近高速的住宅區……他說是自己殺的人。”何川舟鼻翼止不住翕動,儘量平和地跟他講述,“他生病了,不想接受治療,我希望能快點找到他,送他去醫院。”
王高瞻表情發木,分明是簡單的幾個句子,卻消化不了裏面的全部意思,極緩慢地說:“鄭顯文沒有手機。”
親朋好友都被他騙怕了,鄭盡美死了之後,他沒有其他可以聯繫的人。加上入獄幾年,手機功能發展迅速,資費又漲得太快,他用不習慣,乾脆沒買,有需要的時候借王高瞻的用一下。
前段時間鄭顯文聯繫到韓松山,說有事情要處理,拿走他的手機,直到前幾天才還給他。
她輕聲應了句,情緒卻有點繃不住了,兩手交疊撐在方向盤上,將額頭靠了上去。
說不清的酸澀與慶幸一齊涌了上來,直到這一刻才徹底安下心,何川舟深深吸了兩口氣,紊亂的呼吸聲在空調風的掩飾下清晰可聞,緊跟着變調成抽動鼻子的啜氣聲。
“爲什麼?”何川舟不是要指責他,可實在忍不住,“爲什麼你會認識鄭顯文?爲什麼你要跟阿飛分開?”
王高瞻直到這時纔有了些實感,雙眼睜着,跟不會開闔一樣,直愣愣地從她臉上掃到窗外,注視着街上奔波的行人。
良久後眼皮承受不住重力往下一垂,淚水蓄不住地淌下來。
他忘記了該怎麼控制自己的表情,脣角的肌肉小幅抽搐了兩下,無聲地,面無表情地坐着流淚。
跟王熠飛出現爭端,是因爲那天韓松山指使着人去他們的小區鬧事,假裝苦主,到處叫嚷着王高瞻殺人,讓他殺人償命。
小區的住戶跟物業都被驚動,房東緊急趕過來,粗聲粗氣地讓他們搬家,說要馬上,不給寬限。
他們的行李本來不多,兩個箱子就可以裝下帶走,可是因爲租了房子,王熠飛放心地買了許多擺件跟傢俱,還買了給貓準備的小窩和玩具。
房東將他們的東西扔出來的時候,好些因爲動作粗暴砸壞了。
兩人蹲在樓道門口整理,居民聞風而來,越聚越多,在有心人的帶領下圍成一圈大聲叫嚷着催促,離着兩三米遠,用各種狠毒的語言往他們身上扎刀子。
那些刺痛和羞辱的目光,讓他無地自容。王高瞻沒有辦法一一反駁,只能假裝聽不見。
殺人自首、司法審判、入獄改造,十多年前經歷各種人生劇變,他都沒有過這種窘迫的感覺。如今要讓王熠飛跟他一起經受這些,哪怕烈日當頭,仍舊有種四肢被冷水浸透的寒意。
他感覺自己沉在海平面下,背上馱着巨大的冰山,暗流在後面追趕,他拼命撲遊,只希望能快些將王熠飛送走。
他們草草收拾了下,拖着大大小小的袋子離開小區。
王高瞻練習過無數次的自我剖析,想把原委跟心情一一向他告知,一直等着他開口詢問。
王熠飛卻跟他說:“對不起。爸爸。”
王熠飛深受打擊,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沮喪,王高瞻跟他身後,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王高瞻用近乎喃喃自語的聲音說:“我猶豫過,不要這樣,我還要照顧你……但我是先成爲她的丈夫,才成爲你的爸爸,我應該保護她。所以我做不到。”
他的妻子在路上被人侵犯,幾個人施暴,一個主謀負責拍照。因爲主謀是未成年人,受到的懲罰很少。
這段不帶主觀的陳述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王熠飛的表情變得悲傷。
他當時是這樣說的,可是到了第二天就反悔了。
王高瞻眺望遠處,王熠飛抓着他手腕的觸感讓他產生一種錯覺,其實手上的鐐銬還沒有解開,他沒有獲得展望未來的特赦。
後來妻子忍受不了精神傷害自殺了,主犯毫無悔改的意願,他聽到對方的挑釁,於是動手殺了人。
“啊……”王高瞻訥訥地張着嘴。因爲那個擺件太沉太重,又摔斷了一個角,他只想趕緊帶着王熠飛離開,着急之下扔進了垃圾桶。
王熠飛笑容牽強,說:“算了。我再買一個。”
“沒關係的。”王熠飛脫口而出,“我習慣了。”
過了會兒補充道:“不是現在,我們沒有地方放,所以不要撿了。”
“是我招惹了韓松山。我在公司指責他,讓他丟臉,他纔要報復我。”王熠飛說,“他本來都沒有認出我。”王高瞻擡頭看着他,只能順着說了一句:“沒關係。”
“爸爸,我可以問你嗎?”王熠飛靠近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到底爲什麼要殺人啊?”
走出一公里遠,直到那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消去了點,兩人坐在小花壇邊的石階上休息。
王高瞻愧疚地說:“爸爸給你惹麻煩了。”
內容在經歷了十幾年的打磨後,沒有了戾氣或怨恨,也削去了各種自我辯解。他剋制地掩蓋住過程裏的惡意,想以此阻止痛苦傳遞給傾聽的人。
王高瞻的表情頓時變得更加落寞。他斟酌再斟酌,還是腦子發空,說不出一句話。
王熠飛聽完,說了聲“哦”,隨即伸手抱住他,抱得很用力,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抽噎着又堅定地說:“爸爸,沒關係,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知道你不是壞人。”
沉默了一路的王熠飛扯出一個笑臉,扭頭跟他抱怨說:“我好喜歡那個兩人跳舞的玻璃擺件,沒有了。”
他愧疚地道:“等晚一點我去撿回來。”
王高瞻拎過袋子,透過開口查看裏面的東西。兩手顫巍巍的,擺弄着幾個東西位置。王熠飛握住他的手腕,說:“別看了。”
雖然此刻的時機不大合適,不是在四下無人的地方,無法沉下心面對面交談,他還是不經思考,熟練地說出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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