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白龍魚服

作者:天衣有風
陶永怔怔地站立着。

  他從未見過聶然如此陌生模樣,也從未想過,這樣清雅溫柔的少年,居然會與傳說中的丞相府有什麼關聯。

  一直到聶然的身影不見了,他才猛地想起手上還捏着信紙,直覺地想拆開來看,但手指才動了動,又覺得不應該,想起聶然方纔的話——只要見到招英,就能救出遲布衣——他有些不敢相信,卻忍不住心動。

  聶然走得倒是痛快,把行李全丟在了他面前,陶永怕她弄丟,只有認命地背自個身上,他去附近的車馬行,租用一輛車子,直向皇城附近的官宅區駛去。

  接近官宅區之後,馬車停下來,表示不敢再往前。

  其實如今倒沒有明確的法令,規定百姓不準靠近官員的住宅,只是在普通人眼中,達官貴人們是萬萬不可冒犯的對象,向來官府門前的街道,都會比別的街道冷清一些,官員家宅也是同理,誰也不會沒事在這兒亂晃。

  陶永知道車伕的爲難,也不強求,事實上,假如不是聶然的要求,他大概也絕不會來此處。

  ……

  終於來到了丞相府門前,陶永用力抹去額上汗水,總算鬆了口氣,他不識往丞相府的路,又不敢隨便問人,也不知抓瞎找了多久,才總算找到地方。

  走上門前,陶永不意外地被守門侍衛攔住,他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在下乃科考士子,今有極爲要緊之事,想要求見招英大人,煩請幾位通傳一聲。”

  其中一個侍衛問道:“你是大人的什麼人?”

  陶永一愣,他跟丞相身邊的紅人自然毫無關係,真正有關係的該是聶然,只是不知聶然又是什麼關係,同樣是姓聶的,該不會是小聶丞相的遠房親戚吧?

  見陶永說不出來,那侍衛微笑道:“您請回吧。”他以爲陶永是那些結交達官貴人的士子,這情況在權貴門前也不算罕見,只是招英從不參與到這種事當中,是以他認爲陶永是找錯靠山了。

  陶永額頭急出汗來,依舊好聲請求:“煩請這位通傳,在下確實有極爲要緊的事,務必立即見到英大人。”

  他不知道聶然有何打算,但假如有希望救出遲布衣,必定是越快越好。

  咚。咚。咚。咚。

  用力敲了一陣鼓,府衙大門終於開啓,裏面涌出來一羣官兵,將聶然團團包圍。

  聶然放下鼓杵,一整衣冠,從容地跟着官兵們入內,與聶然想象的不同,府衙公堂並不是直接與街道相連的,而是隔了一進,將外面的眼光阻隔住。

  見到堂上的金陵府尹,聶然負手站立,便等着被認出來,卻不料府尹大人堂上一喝:“來者何人?給我報上名來。”

  聶然愣了。

  金陵是南楚的都城,金陵府尹便是管理都城的長官,但這兒是天子腳下,是以雖然與別地方的長官一樣是府尹,金陵的府尹卻是最痛苦的一個,因爲金陵城裏打交道的,不是高官就是權貴,不少比他品階高的,朝內鬥爭又錯綜複雜,一個不小心,丟官是輕,嚴重些的,可能連命都丟掉。

  雖說位置不穩,金陵府尹這個職位卻是舉足輕重,照理說這官員應該是見過聶清玉的,怎麼居然認她不出?

  難道這人近視?

  聶然不甘心,又走上前兩步,道:“你真不認識我?”

  那府尹冷笑一聲:“你是何人,莫要來胡亂攀關係。”

  這麼說着,他心中也在打鼓,不知堂下這一臉理所當然的清秀少年有什麼背景來頭,要是跟哪位大人物有關聯,他該如何應對?

  聶然只道她一露面,府尹認出她來,自然會將她當做座上客,即便這府尹跟聶清玉是政敵關係,但她在衆目睽睽下進了府衙,對方一時不明底細,也不敢就這麼把她給處理掉。

  是以她來此之前,根本就沒有想到會在府尹這兒受到爲難,只是擔心今後難以過關。

  可是她萬萬不知道,在這一個月間,發生了怎麼樣的變化。

  說起來,這還是遲布衣種下的因。

  按照行露給的局面和要求,遲布衣做出的一項重要決策,便是官員調動,其中一條調動,是將原來熟悉情況的金陵府尹遠調他鄉,並且從外地調來一名從未在金陵任職的,能力不怎麼樣的官員,當做度過這一段非常時期的緩衝,也是用一次就丟掉的棄子。

  如今這位金陵府尹,就是計劃中的那位棄子預備役。

  府尹開始在外地做官的時候,聶清玉還沒有上位,之後又一直未回金陵,錯過了一睹當朝權臣面貌的機會。

  聶然不知其中的曲折,她心中冷汗直冒,不知究竟出了什麼差錯,她之所以先來見金陵府尹,而不是先回丞相府找招英,一來是怕士子們胡亂衝動,造成更大的損傷,二來也是怕她回到丞相府後,招英會再度軟禁她,甚至不管遲布衣等人的生死。

  因而她打算來個先斬後奏,先來見府尹,穩住他,讓他放出遲布衣,這時候,招英再因陶永的傳訊,前來接她回丞相府,可是這一番設想,卻是建立在府尹認識聶清玉的前提下的。

  如今怎麼辦?自承身份嗎?萬一這府尹反說她冒充丞相怎麼辦?

  聶然尷尬,府尹也尷尬,眼前這個少年郎彷彿有恃無恐,他教訓也不是,不教訓也不是,於是招來幕僚,耳語吩咐,令他速速出去打聽,而他則宣佈暫時休堂,待會再審。

  陶永急得在丞相府門前團團轉,他已經求了許久,奈何丞相府侍衛各個好像石頭心腸,怎麼也說不通,他曾試圖冒充招英或小聶丞相的親友,卻被處理這方面經驗老道的侍衛一眼識破,拿錢財收買,侍衛們也堅決不受。

  倒不是因爲侍衛們有多麼高風亮節,而是丞相府嚴格約束所致,從外部來的侵蝕總是從小處開始的,丞相府侍衛的待遇很高,但於此同時,誰若觸犯禁令,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沒有損害丞相府利益,也會受到嚴懲。

  陶永無計可施。

  他本質上還只是一個單純的書生,沒有那麼多花樣手段,但胸前貼內衫放置的的信始終催促着他的神經,就在陶永打算孤注一擲,用自己不算結實的身板硬闖侍衛們全副武裝的守衛時,他聽見丞相府內傳來大聲的喧譁,好似在叫喊捉住什麼人。

  片刻後,他看見遠處牆頭上,一個黑色的人影一閃即逝。

  又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一個氣度果決,面容英挺的青年,率領着一隊侍衛,大步走出丞相府。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陶永便直覺道,那一定是他要找的招英,他連忙奔上前,攔阻住他們去路,忙不迭地說出自己的來意,同時有些發抖地,從懷中取出聶然的信。

  之所以發抖,是因爲這時候正有七八柄明晃晃的刀指着他。

  招英展信閱後,朝陶永看了一眼,那目光異常銳利,好像甚至還有點怨恨:“將此人拿下,好生看着。”

  被人利索地捆起來,陶永欲哭無淚:難道聶然不是這位招英大人的遠親,而是他的仇人?

  府尹的幕僚返回時,也將聶然的身份資料帶回來了。

  聶然先前上堂之際,發現府尹不認識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吐露真實身份,爲了謹慎起見,她還是用了那份沈開幫造假的身份證明。

  幕僚便順着證明上的訊息,前去收藏科考士子資料的地方,居然真的查找到了叫聶然的士子的資料——沈開造假造得太徹底,居然連官方那邊的假一起造了——查其家世,只是普通的布商,五代之內都十分平凡,出身的地方也是沒有貴人的小城鎮。

  從幕僚處得知聶然的“底細”,府尹終於徹底放下心,同時先前被愚弄的憤怒也涌上心頭:他居然錯以爲這小子有依仗,對他束手束腳?不過是一介寒生,有什麼資格在他面前趾高氣昂?

  府尹重回堂上,看着臺下的聶然時,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臺下之人,給我跪下。”

  聶然微微皺眉,不知道爲什麼他休堂一會後回來,就徹底改變了態度,她心裏暗暗着急,怎麼招英還不來?陶永就算是蹭的,也該早蹭到丞相府門前了啊。

  一時間想不出頭緒,她只有先應對眼前:“府尹大人,依照南楚律例,我是有功名在身的舉子,可以見官不跪的。”

  除此之外,舉子的福利還有不能隨意地施刑。這方面事項,她跟遲布衣陶永等人混久了,也跟着明白不少。

  咬牙按下不安,聶然知道自己已經站在此處,便不能再輕易離開,她擡了擡手,開始按照程序,提出告訴,她打算吧申訴的時間拉長一些,希望能拖延到招英到來。

  還沒等聶然說幾句,便聽府尹冷笑出聲,接着見他揮了揮手:“又是個爲科考來的,給我打他一頓。”

  昨天遲布衣一場大鬧,弄得滿城風雨,這麻煩直接壓在了他這個做府尹的頭上,好不容易抓住罪魁禍首,又招來一批又一批爲其報不平的士子,從昨天到今天,他已經不知道處理了多少個,早就對這羣讀書人火冒三丈,是以得知聶然來意,他立即按照老辦法處理,先打一頓,把來人的銳氣打下去。

  眼看着一旁官兵轉身去抄刑棍,聶然大驚,她沒想到這府尹會這麼不講規矩:“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無視律法,濫用私刑!”

  見聶然終於動容,府尹心中很是痛快,獰笑道:“在這兒,本官就是律法。”

  自打進入金陵以來,他就沒了在地方上的自在痛快,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員,都得陪着小心,好不容易碰上幾個沒權沒勢的小民,纔可以如同當初在地方上一般,徹底抖一抖威風。

  手臂粗細的黑漆刑棍,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聶然閃避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棍影越來越近。

  只是一瞬間。

  掌棍的官兵發出一聲痛叫,那棍子也跟着偏了一偏,擦着聶然的額頭掃過,留下火辣辣的一片。

  聶然擡手一抹,掌心沾了些血絲,再看那方纔要打她的官兵,之間他痛苦地彎下腰,刑棍已經落地,他的手腕上,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刀。

  刀是從府衙門外丟來的,聶然轉頭看去,只見招英一身黑衣,身量挺拔,率領一隊十八人護衛,大步走進門來。

  府尹是認識招英的,他入金陵之後,曾着意打探該如何能保全自己,便有人指點他,得罪誰,都不能得罪丞相府,丞相府的第一主事者他一直無緣得見,倒是見了第二實權人物招英幾次,每次都小意討好,可惜沒什麼成效。

  怎地卻沒料到,今日招英主動上門。

  他連忙離座,幾乎是小步跑上前迎接:“不知英大人來此,可是有什麼吩咐,下官定當竭盡全力,效犬馬之勞。”假如能借機攀上丞相府這棵大樹,那就再美妙不過,即便攀不上,跟招英打好關係,也不是什麼壞事。

  招英直直地越過府尹,走到單手捂着額頭的聶然身前,目光落在滲出血絲的額角上。

  府尹有些心慌,小心地弓着身子,走到招英身旁:“英大人,這少年士子方纔口出狂言,對小聶丞相無禮。”他拿不準招英是不是因爲撞見他濫刑而不悅,感嘆聶然好運的同時,也拼命地給聶然身上栽贓。

  招英沒有理會他,只伸出手,探向聶然的傷處,手指卻在一寸距離處遲疑地停下,接着,在府尹驚訝乃至驚駭的目光中,他低頭,屈身,單膝落地,沉聲道:“見過聶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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