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拔刀相助
陵城,靈安寺。
一輛車從寺中緩緩開了出來,開車人戴着圓邊眼鏡,面容清秀。他開出寺門,沒走多遠,便看到一黑人棲身樹下。
司機推了推眼鏡,瞧着那人只覺甚是眼熟。他急忙剎車,走到那人身旁。只見他臉色慘白,滿身血污。
“傅,傅雲琛!”
傅雲琛背後兩處刀傷還在流血,他一路逃跑到這人煙稀少的寺廟,實在沒力氣了便躲在樹下避難。此刻,他神志不清,對眼前的人毫無印象。
“我是顧真!我們在戲院見過。”顧真立刻將傅雲琛從地上扶起來,不小心碰到了傅雲琛的後背的傷口,傅雲琛疼得咬牙切齒。
“對不起!”顧真將傅雲琛扶到後座上趴好,轉身便去開車。
“有人在追我……”傅雲琛虛弱道,“你……你要送我去哪?”
顧真踩住油門道,“我看了報紙了,秦三死了,是你乾的對吧?你放心,我一定會保你傅全。”
傅雲琛無法繼續開口,持續的失血讓他的身體慢慢變冷。
顧真喊道,“傅雲琛你別睡!我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他開車一路奔馳,在快進入美租界的時候被警察攔截了。
“我們在查殺人犯。”警察早已被三青幫買通,正在幫主搜查傅雲琛,“這車是你的嗎?駕駛照給我看看。”
顧真含含糊糊,正要敷衍過去,那警察看到了後座的傅雲琛,“這是誰?”
顧真道,“我朋友,喝醉了。”
“朋友?”那警察似乎聞到了血腥氣,“下車,接受檢查!”
顧真佯裝答應,隨即踩動油門,衝破了警察的封/鎖。
“追!車上是傅雲琛!”警察吹響了哨子,瞬間一旁駐守的三青幫流氓們一擁而上追着汽車而去。
顧真將車一路開到美租界的和平飯店。和平飯店是美國人開的國際飯店,連警/察都沒有搜查權。
顧真用風衣披在傅雲琛身上擋住他的傷,他扶住傅雲琛,將他攙扶進飯店大廳。他們一進飯店便有一個俄國人迎了上來。
“列夫,這是怎麼回事?”俄國人用俄語問道。
“他也是從廣州來的。”顧真用俄語回答道,“受了傷,被警/察追捕,我帶他來這裏躲一躲。”
那俄國人瞬間明白了,立刻幫顧真開路,躲過了前臺的詢問,直接帶人上了客房層。傅雲琛已經站不住腳了,他漸漸失去了知覺,全程靠顧真攙扶。
顧真滿頭大汗,眼看房間就要到了,這時卻從走廊拐角處出來兩個人。
是張崇嶽。
張崇嶽嗅到了血腥氣,他敏銳地發現迎面走來的三人不對勁。中間那個披着黑風衣的人,腳步虛浮,渾身發顫,全程靠身旁的兩人攙扶才能行走。一箇中國人一個外國人。張崇嶽不能確定那外國人的國籍,和平飯店彷彿一個小聯合國,外國人聚集。
那個戴圓眼睛的人很面熟……張崇嶽閱人無數,很難準確的對上號。當他和那三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張崇嶽瞥了一眼。只這一眼,他彷彿看到了傅雲琛。
有一些人就是那麼讓人印象深刻,哪怕只有五官的一角,也能被準確的識別出來。傅雲琛便是這樣的人。
“站住!”張崇嶽厲聲道,“你們要去哪?”
顧真停下腳步,猶疑地轉過頭。張崇嶽也轉過頭來,兩人四目相對,各自計較。
“報告長官。”顧真裝作不認識張崇嶽的模樣,“這位朋友他得了重病,我得帶他去看醫生。”
張崇嶽眯起了眼睛,傅雲琛不是重病,他躲避三青幫的追殺,一定是受了重傷被顧真所救。
“正好我有車,把人交給我吧。我那有軍醫。”張崇嶽轉過身來,走近了幾步。
顧真直直地看着張崇嶽,從他的眼神裏,顧真看到了擔憂。
“如果長官肯幫忙就再合適不過了。”顧真仍然沒有交人,他仍在計較,張崇嶽真心救人的概率有多大。
飯店外面傳來了警笛的聲音,嘈雜不堪。顧真透過走廊的窗戶,看見警車圍住了飯店的大門,無數的流氓和警察將飯店團團圍住。
“他不光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張崇嶽靠近顧真,在他的耳邊說道,“你現在自身難保,快帶着你的朋友回到房間去。”
顧真又近距離的凝視着張崇嶽的眼睛,雖然立場不同,但他莫名相信張崇嶽不是卑劣之人,內心坦蕩,眼神清明決絕。
“好!”顧真終於鬆了手,將傅雲琛交給張崇嶽。張崇嶽伸手接住傅雲琛,何副官立刻上前來幫忙。
“有勞了。”顧真看了看昏昏沉沉的傅雲琛,又對他的俄國朋友耳語了幾句,兩人隨即便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張崇嶽對何副官使了個眼色,兩人合力將傅雲琛帶回到了原本客房內。大廳內十分嘈雜,警衛和值班經理正在和警察流氓們傅旋,要求他們不要影響到客人。張崇嶽抓緊時間將傅雲琛放置在牀上。
“他傷的如何?”
何副官臉色沉重,“背後有兩處很深的刀/傷,不知道有沒有傷的筋骨,現在得止血。”何副官經驗豐富,身邊總會備一些傷藥以備不時之需。他正要解開傅雲琛的衣服,卻發現衣服和傷口已經黏在一起了。一旦亂撕扯,會把皮肉都拽下來。
“不行,只能隔着衣服弄了。”何副官皺緊眉頭,“必須讓軍醫處理。他失血過多,衣服上幾乎都是血。”
何副官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套已經被染紅。傅雲琛臉色慘白,渾身打顫,逃了一夜,他已經發起了高燒,口中只能聽到幾句混亂的囈語。
張崇嶽看到那傷口只覺觸目驚心,這究竟是怎樣一場血戰,傅雲琛爲了替胡阿繡報仇連名都不要了。他在房中來回急躁地踱步,等副官簡單地處理傷口。傅雲琛微微哼了幾聲,他都緊張地看過來。
“還有十分鐘就是和威爾遜先生約定的時間了。”副官看了眼鐘錶,提醒道。
“別管那破鍾了。安心給他止血!”張崇嶽吼出了聲。
副官瞬得閉了嘴,他知道現在張崇嶽心情焦躁,正在權衡孰輕孰重。時間一點一點流失,時鐘的滴答聲彷彿凝固了空氣。
“我們帶來的那套貂絨大氅在哪?”張崇嶽突然問道。
何副官心咯噔一下,答道,“在箱子裏。”
張崇嶽聞言就去翻,粗手粗腳的將那精貴的深色女士大氅翻了出來,那本是要送給威爾遜妻子的見面禮,價值不菲。
“我們帶他出去,他不能留在這等死。”張崇嶽冷着臉說。
何副官想要勸他,卻聽張崇嶽肯定道,“此事我已經決定了,你不必再說。我不能做言而無信,不仁不義之輩。”說罷,張崇嶽便拿着大氅走近傅雲琛,要求副官將傅雲琛抱起來,然後用大氅將他裹住。
那大氅宛如一個巨大的罩子,裹住了傅雲琛一切的男性特徵。張崇嶽又將那頂狐狸帽子扣在傅雲琛頭上,這一來幾乎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張崇嶽心覺有六成相似了,但看着傅雲琛蒼白的嘴脣,總覺得還差點什麼。
“副官,你方纔在商品部是不是買了一支口紅?”
副官囁喏道,“我是給媳婦買了一支。”
“拿過來,回頭我送你十支。”張崇嶽二話不說伸手就要。
副官只得掏出口紅,他知道張崇嶽想做什麼。張崇嶽扭開口紅蓋,剛想抹上去,又怕自己弄得不夠好,只先在傅雲琛脣上抹了一點,隨即用手指摩挲傅雲琛的嘴脣,將那口紅均勻的抹開。
“好了。”張崇嶽將口紅丟給何副官,二話不說就打橫抱起了傅雲琛,“我們出去。”
對於張崇嶽的計劃,何副官猜到七七八八,只覺大駭。
張崇嶽抱的粗魯,也顧不得傅雲琛的傷口,傅雲琛痛得悶哼一聲,終於開口道,“張……”
“別說話,抱緊我的脖子,你要是暈過去就露餡了。”張崇嶽輕聲說道。
傅雲琛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只得緊緊摟住張崇嶽的脖子,將額頭貼在他的胸前,生怕自己沒力氣了會摔下去。
張崇嶽大搖大擺的將傅雲琛抱出大門,果不其然被三青幫的二幫主攔下。
“喲,這不是張大帥嗎?這懷裏抱着誰啊?”二幫主說話間便要去看。
“無禮。”何副官上前一步擋住了二幫主崔二,“這是我們夫人。”
“沒聽說將軍帶夫人來陵城了。”崔二斂了笑容,陰陽怪氣道,“這大熱天的,還穿着貂絨呢,不怕捂出痱子來?這怎麼還在發抖啊?”
“北京娶得小老婆,怕我在陵城娶老五老六,這不過來看着我麼?”張崇嶽油滑道,“結果一來陵城就感染了風寒,前幾天又是下雨又是颳風,她身子骨弱,可不得披着嗎。”
崔二對他的話只信了一半,仍冷着臉說,“將軍,我們在抓捕殺人犯和同黨,恰巧他就躲進了這飯店裏。”
“是嗎?”張崇嶽抱緊了傅雲琛,傅雲琛更不敢鬆懈,貼的更緊了,恨不得鑽進張崇嶽懷裏。
張崇嶽和顏悅色道,“我的守衛軍就在這附近,若是二幫主需要幫忙,我可以讓他們立刻列隊出來。人也不多也就百來個吧。各個都有美式步/槍。”
崔二聞言不敢放肆了,再看那張崇嶽和他副官氣勢洶洶,身上都配着兩把/槍,若真是得罪了他,恐怕會吃不了兜着走。他再定睛去瞧那‘小妾’只見‘她’紅脣緊抿,嬌弱可人,也沒什麼可疑的。至於這熱天穿貂,興許是北方人的怪癖……
“可是,”崔二喃喃道,“我怎麼聞到了一股血腥氣?”
何副官將手擺在腰後的□□上,萬一崔二發現了傅雲琛,他就先挾持崔二再說。三人正在門口斡旋,只聽飯店後面傳來一聲尖叫。
“啊!有人跳窗了!!!”
崔二一回頭,舉/槍喊道,“一定是傅雲琛,給我追抓活的!!!”警察和流氓蜂擁而去,恨不得把那人撕碎了。
張崇嶽料想是顧真在幫他們。他低聲道,“快走。”旋即和副官上了車。
傅雲琛鬆了口氣,他下意識地牢牢圈住張崇嶽的胳膊,將頭靠在張崇嶽的肩膀上。他太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再掙扎下去,他像一個溺水的人,只能抱緊眼前的浮木偷生。隨着危險的遠去,他的意識也已經遊離。
“傅雲琛!”
張崇嶽猛然發現,傅雲琛已經暈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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