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她有氣無力動了一下身子,半個背麻酥酥的難受,低吟兩聲,抵不住虛弱再一次睡着。
第二次恢復神志是被陽光普照的光線刺到眼睛,眼前一片紅海,她輕輕睜開一條縫,瞳孔不能對焦,視線非常模糊,隱約看見牀榻邊坐着個高大虛影,強撐了幾秒她病懨懨耷拉下眼皮子,休息片刻後纔有力氣再睜開。
這一次視覺與感官逐漸恢復,聞到枕頭邊淡淡的醫院消毒水味,病牀前的人是顧初旭,穿着昨夜那套西裝,她眨動兩三下眼睛,記憶隨之而來,白皙的臉龐帶着顯而易見的蒼白,掃向被緊握的手背,緩了緩,用盡力道往外抽。
被他緊緊抓住,他強硬地,用乾燥地嘴脣摩擦她的手背,桎梏住她的手腕,舉止就像個粗魯的莽夫,馮清輝含淚蹙起眉,白着臉啞聲說:“放開我……”
剛要起身又躺下,胸口劇烈起伏,一半是被氣急,另一半是體力不支,心跳不已。
男人有些粗糙的手掌探到她額頭上,輕輕撫她眉頭上蹙起的皺痕,他柔柔盯着她,傾斜下頭,用帶着濃濃疲憊以及有些泛紅的眼睛仔細瞧她,“我不能放,以後都不放……懷孕了怎麼不告訴我,還瞞着爸媽,把大家都嚇壞了。”
馮清輝聞言腦子轟隆一聲,像是有東西忽然炸開,她仰起上半身,啓脣愣了幾秒,攀住顧初旭的肩膀想在他臉上找到欺騙她的一絲破綻,注視他的這幾秒,眼神越來越暗淡,閉上眼,抖肩膀哭起來,清淚順着兩邊眼角流淌,留下兩道溼漉漉的痕跡。
顧初旭彎腰抱住她,她則掙扎不休,攥起拳頭捶打寬厚的胸膛,兩隻小臂被擠壓在男人堅硬的懷中動彈不得,他低低說:“我知道你委屈、傷心,從昨夜到現在我卻一直在竊喜,我是個小人僞君子……你以後哪裏不滿意,儘管朝我撒氣,什麼事都聽你的。”
馮清輝被他粗魯的動作悶的喘不過氣,攆人時聲音依舊沙啞:“你出去,我不想見你……我爸爸呢,我媽媽呢,你別在這,我要找他們……”
“他們守了一夜,都很累,剛在隔壁陪護病房休息下。”
馮清輝昏昏沉沉的,淚眼朦朧中看向顧初旭,她實在沒力氣再鬧,胃中翻攪難受,心裏卻在想,她明明用驗孕棒測過,沒有懷孕,怎麼可能,爲什麼會這樣,老天在給她開玩笑嗎用這樣殘忍的方式……恍惚中又想,顧初旭是想要會下蛋的母雞,還是想要母雞下的蛋,自己還不至於落魄到被人這麼糟踐的地步……
顧初旭抱着她放回牀上,嗓音低沉地開腔:“我昨晚想了一宿,連乳名都起好了,最好是個女兒……你覺得怎麼樣”
馮清輝垂下眼皮子不想搭理他,她現在很亂,腦子已經停止思考,不想再看見這張臉以及這個男人,蹙着眉頭轉過去身背對他。
手搭到她瘦弱的腰身上,“我向爸爸保證這事會處理好,給他一個滿意答覆……你只管安心養胎。”
馮清輝閉着眼一言不發,一副厭世、生無可戀的模樣。
繁衍的模式上,男人果然輕鬆自在,當初圖一時快活,不負責地播撒種子,一旦中招,不管是十月懷胎分娩出來,亦或是上手術檯打掉,女人都是身心被摧殘的那個。
反觀他們呢,要麼稀裏糊塗打馬上任當了爹,要麼甩一筆錢擦乾屁股,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所以人人追求的男女平等,哪有他媽的公平可言。從生理結構上,女人永永遠遠低人一等,除非以後繁衍的模式從有性生殖演變成無性生殖,出芽或裂殖就能傳宗接代。
她現在就特別想知道,假如此刻躺在病牀前的是祖玉,他是否也會一副深情的負責的態度,然後說:“我知道你委屈、傷心,從昨夜到現在我卻一直在竊喜,我是個小人僞君子……你以後哪裏不滿意,儘管朝我撒氣,什麼事都聽你的。”
如此想想,真他媽讓人心涼,馮清輝覺得或許自己還不如一個提款機,提款還要先存款,且提款機沒什麼感情可言,是個無生命不會思考的冰冷的鐵容器。
門吱呦被推開,病房護士自己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過來查房,問了兩句什麼,顧初旭一一耐心仔細地回答,她還沒點頭答應,這男人就以爲自己即將榮升父親。
顧初旭送走一病房的醫生,拿着手帕細緻地幫馮清輝擦手,一根一根,從裏到外,他今天特別的聒噪:“我已經打電話給媽媽,她待會兒過來,給你煮了雞湯補身體。”
馮清輝胸口劇烈起伏了片刻,“我說自己要生了你有本事現在就拿走,自己養。”
顧初旭說:“終於願意跟我講話了生不生我都隨你,不過我們現在先養好身體,出院了再從長計議,好嗎”
馮清輝知道他是爲了安撫自己的情緒,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肯定會想盡辦法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他說完不久,馮佑軍提着幾盒喫的東西,醫院一樓的餐廳有個小廚房,專門給孕婦產婦以及特殊病人提供,可以點了菜大廚單獨做,馮清輝入住的病房也不是普通病房,家庭式的孕婦產婦病房,衣食住行都很全面,但公立醫院比私人的高檔月子中心的服務還是欠缺一些。
馮清輝冷臉許久,看見馮佑軍才露出一絲脆弱,眼眶再一次變得溼漉漉,一動不動瞧着自個父親。
馮佑軍放下東西什麼也沒說,嘆了口氣,拍了幾下自己的大腿,那表情就跟自己女兒沒結婚就被外頭的野男人搞大肚子無差別,不過還稍微好點,最起碼她是婚內被搞大肚子,離婚後才發現懷了種的。
眼下有個特別棘手的問題,那就是怎麼妥善處理這個胚胎。
馮佑軍作爲過來人,歷經千帆,縱使寵愛女兒,很多事卻看得明白,總要一一擺在她面前,人生大事,讓她抉擇。
顧初旭還算知趣,用想抽菸爲藉口推門出去。
病房裏安靜下來,只剩下鐘錶有規律的嘀嗒嘀嗒的走動,以及噴霧加溼器內部的工作機有條不紊地“嗡嗡”聲。
馮佑軍歪着身子看了馮清輝須臾,搖頭說:“你醒之前他已經把什麼都告訴我了,還算坦誠。這個事吧,我跟你媽媽都不能做主,不過我態度很明確,不管你怎麼做,我都支持……你自己考慮,想明白了再做決定。”
馮清輝對這個答案也算不得多意外,從小到大,她都是個比較有主意的人,小時候每次她做決定,父親都會問,你想怎麼做你想做就去做,先不要想成功不成功,那是你做完以後才面臨需要考慮的事。
當年她高中成績岌岌可危,考不上心儀大學的時候,五一的時候大家都在學校做最後三十天的衝刺,她逃避問題回到家,對父親說,她覺得自己一塌糊塗,很失敗,馮佑軍依舊說,誰說的,你一直是我的驕傲,你能考上市一中就已經證明了你的厲害,一個女孩子沒必要那麼爭強好勝,你有爸媽可以依賴。
所以馮清輝一直都在毫無負擔的活着。
但她沒有想到,嫁人是個如此麻煩的事,喜歡一個人也是一件如此麻煩的事,她想要簡單的開始簡單的結束,彼此留個體面,畢竟相愛一場,又夫妻一場,茫茫人海之中,七分之一的時間浪費在一個男人身上,以後回憶往昔,兩鬢斑白坐在輪椅上,枯瘦的手拿着老照片講給別人事,總得有一絲無怨無悔的繾綣,而不是恐懼跟怨恨……
作爲一個心理諮詢師,最擅長的莫過於以己度人,站在目前的立場,肚子裏是個沒成型不會思考的多細胞生物,確實算不上生命,所以打掉不算殺生。
但倘若生下來,有一天肚子裏的這位跟她這般年紀,或許會在跟朋友或者家人聚會的時候感嘆一句:“當時我差點因爲一念之差來不到這個世界,幸虧我福大命大,感謝我佛慈悲。”
從現在往未來看,這位是不存在的,從未來往現在看,存在不存在取決於父母的決定,你若讓他存在,二十年後他正談笑風生。
展靜在跟老劉在一起之前,曾懷過前任的孩子,年少時期沒有辦法,經濟不獨立,自己都在念書,於是便處理掉了,如今在她心中成了個死結,知情人從不敢提不敢問,但縱使如此,每回展靜喝多喝醉,也總會拉着她念叨兩句。
她說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沒有錢,怎麼養況且我倆都是懦夫,都不敢負責。這輩子也只能留有遺憾,等到年歲越大越難過越心痛。等到再有兒女,兒女繞膝仍舊不得解脫。後來也是因爲展靜打完胎身心最脆弱的一段日子,前任沒有給予應有的關心照料,在她心中埋下禍根,怨懟,糾糾纏纏,分分合合,折騰了幾年才掰扯乾淨。
所以展靜作爲過來人,一直勸解馮清輝快刀斬亂麻,結束這段千瘡百孔的愛情,去尋找嶄新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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