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嘴毒的扎心 作者:月下无美人 一夜雨水淅沥未断,天光初霁时,還能听到房檐滴水的声音。 院子裡到处都是积水,踩一脚满腿的泥,雁娘子只能在房檐下的宽敞处摆了架子宰牲,只是昨日裕丰斋的事到底還是传了出去。 来买肉的人少了很多,能冒雨過来的那几個裡,大半還是为了来打探消息的。 雁娘子刚开始還耐着性子应付几句,可沒多久就不耐烦了。 眼瞅着有人话裡话外提及昨儿個死在裕丰斋的人,她杀猪刀朝着猪骨上一剁。 “老娘又不是土地公,還管谁死在這片地界,他给老娘上香了嗎?” 问问问,烦不烦! 有人摄于雁娘子的刀,悻悻然道:“我們這不是好奇问一嘴,昨儿個死的那個人可是京裡头逃出来的逆贼,听說太子殿下失踪都跟他有关系,那靖钺司的人和朝中的官爷就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 “雁娘子,你這杀猪才能挣几個钱,要真能找到什么和太子有关的线索,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杀猪怎么了,关你屁事。” 雁娘子言行粗鄙,“還太子,你们有几斤几两自己沒個数,真以为那么多人都找不着的东西搁你们就能碰着?這天大的福气给你们,有命去享嗎?” 她将割下来的肉一分为二,砰地摔在木板上。 见有人還想问,雁娘子掀眼乜過去,眼神比手裡的杀猪刀還剐人。 “老娘忙的很,要买肉就买,不买就滚!” 隔了些距离的偏房裡,孟宁唇色依旧苍白,脸上红疹還在,显得格外沒气色。 她站在窗前瞧着那边暴躁至极的雁娘子,目光扫過那些個打探消息的人。 身后床板上的孟明轲突然疼得闷哼出声,口中咬着的帕子都浸了血,却是大夫替他重新正骨。 “你說說,這腿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怎么又磕成這样?” “我不是再三叮嘱過,他要好生卧床养着,骨头彻底长好之前切不可乱动,弄成這样是不想要這條腿了?” 孟宁收回目光:“阿弟伤的很重嗎?” “何止是重,小腿骨裂了,皮下也积了淤血,要不是及时用针帮他引出来,這腿就废了。” 那大夫拿着帕子擦掉手上的血,眉毛都拧成了疙瘩, “孟公子這膝骨本就断過一回,還沒长好又错了位,今日虽然重新续骨,可加上這小腿骨的伤,就算是长好了也难好的彻底,往后刮风下雨,這腿怕都是得疼的入骨难耐。” 想好彻底,不可能了。 孟明轲满面都是冷汗,脸皮不自觉的痉挛,抓着床被疼的手上青筋浮起。 孟宁细声說道:“都怪我,若是早知道会连累阿弟,我昨日就不该去裕丰斋……” 這大夫的铺子就在福来巷口,昨儿個亲眼瞧见那些凶神恶煞闯进巷子裡的人,而且裕丰斋那点儿事今日早就传开了。 那可是黄泉口走過一遭的事情,见眼前小姑娘病弱苍白的模样,大夫忍不住叹了一声: “孟小娘子也别自责了,京裡头的官爷咱们哪能招惹得起,孟公子這伤虽重,但只要养好了也不妨碍走路,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倒是孟小娘子,你本就体弱,這次又数症并发,元气损伤太過,接下来可千万不能再碰那些诱症之物了。” 孟宁轻声细语:“多谢大夫,我会记着的。” “那我先回去给孟公子抓药,晚些你去……” 原是想要让孟宁去铺子上拿药,可瞧她這幅风吹都要倒的样子,大夫连忙改口,“等下让我家闺女把药给你们送過来。” 孟宁道了谢后将大夫送至门前,见他去与雁娘子打招呼,她抬眼看了下四周屋檐在门前站了片刻,這才返回了房中。 外间隐有光透进来,屋中显得亮堂。 孟家姐弟住着的偏房正对着院前,却又离喧闹的正门最远,加之拐角处有個梁柱刚好能遮挡外面,是個既安静又周全的地方。 孟宁缓步走回床前时,床上的少年已经扯掉了嘴裡的东西,唇上沾着血,脸比她還要白。 窗外有风吹在打开的窗扇上,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如擂鼓急振,孟明轲满是怒然抬头: “你要是不想救我,大可不用理会我,何必将我困在身边又這般屡次折辱。” 当初好不容易从京中逃出来,他率东宫余众被人追杀险死還生时,肃安公府的人找上来护着他。 他原以为是来救他的,满心感激的跟着這個传闻中的付家长女走,可哪知道一脚踩进了泥坑裡,就再也甩不掉這团烂泥。 付体弱身患隐疾,骑不得马,走不得路,吃不得苦,碰不得半点脏污。 他堂堂太子,就算离开京城之后也处处有人照顾,可自从跟着付后,车要他赶,饭要他做,衣要他洗,砍柴狩猎,生火守夜,不仅要伺候付這個病秧子,就连跑個路都得他背着人走,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奴才。 他之前想要离开,直接被付送到了贼窝裡差点沒命,狼狈逃出来后,又看在付后来几次救他性命的份上,他处处忍着她。 好不容易避开所有人到了奉陵,即见曙光,怎料刚入城這疯子就让人打断了他腿砸破了他脑袋,让他足足昏迷了半個月,至今都躺在床上沒出過這孟家院子半步。 “你当日要来這姓孟的泼妇家中也就算了,我忍了她粗鄙无状,可如今我腿伤好不容易快好了,你却又朝我动手,你是想要废了我?!” 孟明轲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压不住的怒火。 孟宁咳嗽了两声,說话很轻:“這不是沒废。” “付!” “你可以再大声些。” 床上少年气怒一滞,却又忌惮不敢闹开惹人注目,只能狠狠剜着孟宁: “我知道我之前贸然联络左相的人露了痕迹,害你的那些亲卫被抓,可你已经让我躺了這么久了,你還想要如何?难不成让我给那几個下人偿命!” “嗯,想。” “你!” 孟明轲眼睫颤了颤,难以置信,“那只是几個奴才!!” 他生来尊贵,是宫中唯一的皇子,五岁便被封为太子,被父皇带在身边长大,无论是王公贵族還是朝臣百官,多的是人愿意为他去死,而且能为皇家卖命那是举族的荣耀。 当日大意害了肃安公府那几個亲卫,他虽有愧,可也已经想好了。 等去了茂州拿了兵权重回京城,他会为肃安公府昭雪,厚赏那些为护他而死之人,庇荫他们族亲。 可如今孟宁居然为了几個下人的命,就想让他去死。 她疯了不成?! 少年是真真切切的震惊,眼底的疑惑和难以置信更是明晃晃的,他是真的理所当然觉得为他死是应当。 孟宁垂了垂眸:“当年太祖皇帝未入军伍前不過是個乞丐,若非时运登上高位,你血脉可能還不如你口中的奴才。” “死在渡口的蕤宾是李姓望族之后,应钟虽是孤儿却父母皆为戍边而亡,你的命,怎能比得上他们。” 昨日哮疾发作伤了气管,孟宁說话显得中气不足,却毒的扎心。 “他们已经沒了命,你连瘸都不会瘸,只是刮风下雨疼一疼来祭奠他们,怎么了。” “你!” 孟明轲听着這番颠倒黑白的话,煞白的脸一点点铁青,跟癫痫似指着她片刻,突然起身就想要跟她拼了。 然而才刚扑過去就被孟宁伸手按在断腿上,疼的“砰”一声摔回了床上,张嘴刚惨叫了声,被她用之前咬過的布巾堵了嘴。 孟宁拿着绢帕擦手:“君子应厚德载物,闹什么。” 孟明轲倒在床上险些沒背過气去。 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被惨叫声惊动的雁娘子提着杀猪刀過来,隔着窗户就喊:“叫什么,怎么了!” 孟宁拢着袖子细声道:“阿弟怕疼,哭了。” 雁娘子闻言顿时嫌弃:“都多大的人了還哭。” “阿弟自小便脆弱。” “脆弱個屁,你们孟家怎么不直接养两個女娘。” 孟明轲眼睛瞪圆了又圆,到底一口气沒上来,闭眼厥了過去。 雁娘子:“……” 不中用的东西! 雁娘子正翻着白眼,外间传来惊呼,她和孟宁同时扭头,就见身着帝青色锦衣的江朝渊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