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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去一趟,他大概會再次誤會她吧?曾幾何時,她在發現自己身邊總是莫名其妙地多些東西時,還曾天真地以爲那就是別人不小心落在她桌上的,直到有好朋友告訴她,她才知道還有一種叫故意落下東西製造見面機會的搭訕橋段。
哎,不用想也能知道,那人肯定也會這樣想她,可一個手機要好幾千,溫窈窈還沒有錢到可以說不要就不要的地步。
溫窈窈揣着複雜心思一路奔回幼兒園,中途路過一個報亭,想借個手機先打個電話,忽然記起來手機在她面試前已經被她調成靜音,愈發懊惱。
天光轉眼變暗,梧桐搖曳,數米之外的同一街道,一輛黑色邁巴赫沿着溫窈窈來時的方向疾馳離去,安怡然坐在車上,小臉貼着窗戶,高興地拍手:“公主姐姐!我又看到公主姐姐啦!”
“喲,哪兒呢,我怎麼沒看到?”鄭景隨意瞥了眼後視鏡。
“就在我們幼兒園門口,穿着藍白色的裙子,咻一下,飛進去了。”安怡然指着溫窈窈急匆匆消失的背影,奶聲奶氣回。
鄭景沒忍住又笑了起來,忽然感到背後一陣冷颼颼的涼意,記起老闆的吩咐,要對小孩子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時刻保持尊重,立刻配合地問道:“公主還會飛啊?”
“對呀,我就會飛。”安怡然驕傲地揚起小腦袋,“我飛得可高可高呢,比斑馬還高。”
鄭景臉上的笑凝固了,心說公主啊你飛得高那是因爲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你知道叔叔以前爲了滿足你各種稀奇古怪的飛高高要求,肱二頭肌都練出來了嗎?早知道還辦什麼健身卡啊,白瞎兩萬多塊錢。
薄時深把安怡然亂彈蹬的小胳膊小腿收回去,聽到她說還想飛高高,並未直接答應:“先上完鋼琴課,然後小景叔叔會陪你玩遊戲。”
“可我想先上馬術課,我的rarity還在等着我呢。”安怡然噘嘴。
rarity是和安怡然一起長大的小馬駒的名字,倆人感情很好,也理所當然地成爲這個鬼精靈不想上課時的偷懶藉口。
“自己規劃的事情要認真完成,你答應了你爸媽夏天前要學會一首簡單的曲子,現在距離他們回來還有兩個月。”薄時深打開安怡然自己制定的規劃表,溫和地和她講道理,“去年他們答應你一起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結果沒去成,你當時和舅舅一起去時,是不是有些失落?”
安怡然眨巴眨巴眼,點頭:“我不想讓爸爸媽媽和我一樣不開心,我是他們最喜歡的小公主。舅舅,那如果我彈得好聽,他們今年答應我的陪我去迪拜是不是也能做到呀?”
薄時深沉默了一瞬,心說你爸媽的嘴騙人的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泡在基地實驗室,別說去迪拜了,就他們單位苛刻的還不夠趕路的探親假,新馬泰都懸。
“舅舅也希望他們能做到。”看着是個瀟灑單身漢,實際上又當爹又當媽的薄時深揉揉安怡然的頭,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卻沒看下去。
“......薄寺生小朋友,老斯(老師)剛剛叮囑你的事情都記住了嗎?上臺後不用緊張,臺下坐的都是你熟悉的小夥伴,老斯也會在旁邊陪着你們。”
一陣長風吹過,窗外搖曳的梧桐樹嘩啦作響,兩邊街景飛速倒退,塵封許久的記憶不知何時也霧濛濛地撲面而來。
是他在離州一傢俬立幼兒園上學的那年,園裏舉行六一兒童節晚會,老師讓他和那個扯壞他衣服的小姑娘一同主持。
他不想答應,正要拒絕,記起幾天前剛剛發生過的事,沉默了。
“瘦猴,我和你說話你聽到沒?把玩具給我。”午休結束,班裏最壯年齡最大的小霸王趁老師不在,搶奪他的玩具,他不肯放,卻被對方直接搶走,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哈哈哈,狗啃屎啦,瘦猴瘦猴,沒媽還醜,像條小狗......”
他瘋了似的衝上去,和比他高一頭的男孩扭打在一起:“不許說我媽!”
“你就是沒媽,沒媽沒媽沒媽......”刺耳的嘲笑無窮無盡,他不知道和那人廝打了多久,只記得他差點兒再次摔在地上時,小女孩擋在他面前,揮舞着小拳頭奶兇奶凶地發怒:“大壞蛋!不准你欺負人,你再欺負他,我就打你!”
她喫得多,力氣也大,是園裏小霸王唯一不敢惹的另一“惡霸”,把人趕跑後,她想要扶他起來,一雙黑葡萄的大眼衝他甜甜地笑:“你放心,壞人都被我打跑了,以後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澄淨的眼神彷彿完全不記得她欺負他的事。
算了,除了他,園裏的許多男孩連話都說不清,還有誰能和她搭檔。
想到這,他面無表情點頭,應過老師,剛走,碰到了一陣風跑來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粉嘟嘟的公主裙,一張小臉瓷白,配上可愛的公主頭,漂亮得彷彿櫥窗裏精緻的洋娃娃,看到他,葡萄似的大眼高興地彎起來,去拉他的手:“深深,老師和我說啦,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誰用你照顧。”他冷着臉甩開,轉身去教室,“你能把自己照顧好就不錯了。”
“可老師說了,力氣大的小朋友有責任照顧力氣小的小夥伴。”小姑娘亦步亦趨地跟上他,軟乎乎的小臉並沒有因爲他的惡劣態度有絲毫不高興,“你沒我力氣大,我當然要照顧好你了呀。”
一直自詡男子漢的小人自尊心被不經意地扎到,瞬間聯想到了剛被她保護過的某件事,不甘心地停下腳,想要證明自己纔不是個需要女孩照顧的弱者,結果一擡頭,就看到高自己半頭的小姑娘垂在一側的胳膊有他小腿那麼粗,愈發憋屈。
只好硬邦邦地丟下句“別再跟着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顧”,緊接推開站在他身前的小人,疾步離開。
快到教室時,他回過頭,看到怔在原地的小姑娘還在默默望着他離開的方向,嘴脣努力抿緊,一雙大眼不知道是被陽光照的還是怎麼,水光晶瑩。
晚會開始前,倆人誰都沒理誰,距離開始還有半個小時,他去廁所,要走時,聽到旁邊有哭聲。
很輕,像他在路邊遇到的小貓,低低的抓人心。
他本來不想管,忽然記起十分鐘前小姑娘就沒在候場的教室,心思微動,試探性地喊了聲:“誰?”
“是我!我是窈窈!深深,是你嗎?嗚嗚嗚,我、我裙子壞了。”小姑娘的哭聲由遠及近,在離他幾步之隔時倏然停下,像是不敢出來,“我、我不敢出去。”
“裙子壞了?”他詫異。
“我、我剛纔餓,偷偷吃了點零食,然後裙子勒得好緊,我就想拉開透透氣,然後,然後就拉不上了,嗚嗚嗚。”小姑娘哭聲比之前更爲劇烈,又委屈又丟人。
“沒出息。”他習慣性地毒舌,透過薄薄一層門簾看到小姑娘緊緊揪着衣服的小手,猜到她現在不敢出來的處境,立刻轉身往外跑去,沒來得及和她說一聲。
“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搶你的飯了,也不偷偷喫零食了,你能幫我去喊老師嗎?”小姑娘眼淚不停地往下掉,邊哭邊懺悔她以前對他做過的壞事,卻沒聽到迴應,“深深?深深?!你說話呀!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呀!嗚嗚嗚,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是大壞蛋......”
“說誰壞蛋?”冰冷而熟悉的傲嬌嗓音倏然響起,還帶着劇烈的喘息,小姑娘猛地止住眼淚,看到門簾外熟悉的黑色小皮鞋,破涕爲笑。
下一秒,急匆匆趕來的老師一把將她抱進懷,溫柔擦去她的眼淚:“皎皎不哭不哭,老斯來了,讓老斯看看怎麼了,啊呀,原來四拉鍊纏住了呀,沒四沒四,我們這就穿好,穿好後還是小朋友們公認的漂亮小公主。生生小朋友先在外面等着,不準再一個人跑回去,剛纔跑那麼快,可把老斯嚇到了,撞到了怎麼辦呀......”
被限制行動的小人兒無奈地站在原地,乖乖等候,遠處星星點點的光沿着斑斕牆壁往前延伸,長風忽然穿廊,薄薄的門簾被吹起了一瞬,他回過頭,看到重新穿上裙子的小姑娘正對着他,微露的鎖骨下是一隻漂亮的淡粉色蝴蝶,展翅欲飛。
“薄總?”車子一路駛進薄家莊園,在一棟別墅前停下,“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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