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鳳血憶手足
第二章鳳血憶手足
一個月後
展慕天在空明堂外躊躇良久,姐姐依舊是不見他,每次都被靜慧師傅攔在門外,說是姐姐不想見任何人,更不願再過問這世俗之事,也請他不要再來空明堂了。
他很奇怪,上回姐姐主動召他前來空明堂,勸慰他應與蘇景宏擯去嫌隙穩定朝綱,甚至詢問兩國交戰的情形。他清楚的看見她眼中的憂慮,若她真的不再過問世俗之事,怎會如此?
越想越覺得那日的姐姐很奇怪,目光含有決絕,掙扎,所以這一個月內他想方設法的想要見到姐姐,問問她是否有苦衷,可她就是不出來相見。
難道出了什麼事?
一想到此他便以輕功躍上屋檐,無聲無息的閃入空明堂的後院,後院很安靜,秋日涼爽的風將地上的塵土捲起,有些刺鼻。
他揮手將面前的灰塵拂去,再偷溜進了後堂,舉目望去,後堂竟無一人!
看着空空如也的後堂他的心中閃過一抹陰霾,難道......姐姐這一個月來根本不在空明堂?如果不在的話,她會去哪裏了?靜慧師傅爲何要如此欺瞞着他?
千百個疑問頓時闖入心頭,雙拳緊握成拳,憤怒的揭簾闖進空明正堂。
靜慧師傅跪在彌勒佛前喃喃念着佛經,卻被一聲腳步聲而驚醒,她望着眼前那位怒氣凜然的展慕天,先是一陣訝異,隨後便平靜而下。
“老尼姑,我姐姐呢?”展慕天的聲音中夾雜着無限的憤怒,聲音一圈一圈的環繞瀰漫在空寂的正堂內。
“這一日,終於是來了。”她長嘆一聲,目光有些許的迷離之色。
“老尼姑,我姐姐到底在哪,你把她弄哪去了。”展慕天見她平靜的表情,怒火更是衝涌上腦門,箭步上前便掐住她的脖子。
力氣很大,手上的青筋突起,眼光投射出一道道欲致她於死地的寒光。
靜慧師傅對他的行爲舉動根本沒有作出掙扎,早在一月前送走馥雅之時她已經作好了死的準備,而今若死在他手上,自己也能減少那些罪惡感了。記得當初送走馥雅後,她每夜都睡不安穩,無限的愧疚之情一股腦的壓抑在心頭。
身爲一個女人,她很清楚那份恥辱,更何況是像馥雅那樣驕傲的女子,讓她選擇踏上那條不歸路會是多麼的令她難堪。她與蘇將軍是自私,明知道將她送往昱國非但解決不了這場鬥爭,很可能她會因此而送命,但是如今也別無它法了,哪怕只有一絲的希望,他們都不能放棄。
漸漸的,展慕天鬆開了手,一把將奄奄一息渾身無力的靜慧師傅揪起,“老尼姑,本相這就帶你去見皇上,看你在皇上面前如何做出解釋。”
御書房內,蘇景宏單膝跪地,目光鎮定,靜慧師傅則被展慕天一把丟在地上,她雙手無力的撐地才得以支撐整個身子。展慕天的神色異常冰冷,目不轉睛的盯着面前的兩個人,如果可以,他會毫不猶豫宰了他們兩個人。
祈佑無力的靠坐在案前龍椅之上,眼眶佈滿血絲,似乎幾個日夜沒有睡。下顎生出了些許鬍渣,異常頹敗滄桑。他仰着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澄透如鏡閃閃發亮的的琉璃板,耳邊不斷浮現出蘇景宏與靜慧師傅所言。
“皇上,是貧尼慫恿夫人去昱國的。”
“皇上,是臣逼雅夫人走的,您要殺要刮,臣都不會吭一聲的。”
魅音魔語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中重複着,折磨額他身心俱裂。靜慧師傅,他一直將她當作母親一般尊敬。蘇景宏則是他最信任的一位臣子。今日他們二人竟合夥將馥雅逼去昱國,妄想用她來緩和這場戰爭。是他的錯,當初他之所以不派人監視空明堂,只因想給馥雅一次安寧的日子,給她想要的生活,更不想讓這些俗人去打擾她......可是換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他應該派人去監視空明堂的。
馥雅,我又狠狠的在你身上劃了一刀。
“啊——”祈佑突然瘋狂的嘶吼了一聲,由龍椅上彈起,一把將桌案掀翻。奏摺,書籍,墨硯幾乎全數傾打在蘇景宏與靜慧師傅的身上,二人都沒有躲,如木偶般在原地絲毫不動。
“你們以爲一個女人能阻止連曦的進攻?連曦他不止恨朕更恨馥雅!”他的目光含着悲憤,聲音近乎癲狂卻帶着顫抖,“馥雅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竟要將她往絕路上推。她也是個女人,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她想要的只是安定的生活,這一點奢求你們都不能滿足她?”
蘇景宏直勾勾盯着面前這個皇上,再也不是他以往所識的冷靜睿智的皇帝,頭一回見他如此激動。他一直以爲像祈佑這樣的皇帝絕對不會因爲一個女人而丟了冷靜,他很平靜的說,“皇上,如果臣有個女兒酷似袁夫人,又是昱國皇帝親哥哥的妃子,臣也會毫不猶豫的將其送往昱國。不論她是否成功,即使有一絲希望臣都會試。因爲這是爲了大義,天下大義,黎民百姓。”
“好一個蘇景宏!”祈佑含着殺意的目光瞪着他,“這個天下的大義難道就是犧牲一個女人去完成?”仰天大笑幾聲,卻讓人覺得渾身粒粟都起來了,那聲音不斷充斥在御書房,就連守在外的侍衛們都有些驚懼,戰戰兢兢的望了一眼緊閉着的御書房大門,奇怪到底是什麼事能引起皇上如此激動。
只聽御書房一聲“鏘!”,長劍出鞘之聲。
祈佑手中緊握着一柄透着寒光的劍,光芒泛冷,直逼衆人。
“你要將朕的馥雅朝死路上推,朕也要殺了你!”祈佑氣紅了雙眼,提劍便衝向蘇景宏。
展慕天一見形勢不好,也沒多想便跪擋在蘇景宏身前,雙手死死緊握祈佑那柄劍鋒,血緩緩滴落蔓延,映在地上好大一片,“皇上您不能殺蘇將軍,他做的一切......是爲您,爲亓國,爲天下。他縱有千般不是,您也不能殺他啊,如今亓昱二國的形勢緊張,若您再殺了蘇將軍,必然會引起朝野大亂,昱國便更能肆無忌憚的長驅直入,到時候其形勢一發不可收拾。”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一日跪在皇上面前爲蘇景宏求情,在心中,他是恨不得將它千刀萬剮方罷休。但是他不能如此自私,他必須考慮到亓國的安危。
也許是被那刺目的鮮血所震撼,原本近乎於瘋狂的祈佑逐漸冷靜了下來,手中的劍也緩緩鬆開,最後跌至地面。他的瞳中漸漸浮現出水氣,一連後退數步,“滾,都給朕滾出去。”
聽着皇上略帶哽咽的聲音,三人默默的叩首,一齊從御書房內退出。
三人並肩立於御書房外,蒼穹慘白飄浮雲,簌簌風吹在他們身上,皆各懷心思。
“沒想到,展相會爲本將軍求情。”蘇景宏瞥了一眼展慕天的手心,血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依舊源源不斷的朝外涌。
展慕天冷哼一聲,“你以爲本相是爲你求情,少自作多情。不是看你現在對亓國還有莫大的用處,本相第一提刀宰了你。”
蘇景宏並未因展慕天此言動怒,反倒雙手撐搖哈哈大笑了起來,“一直以爲展相是個公私不分,獨攬大權欲顛覆朝廷的人,今日才發現,原來展相也一直心繫朝廷。”
靜慧師傅由寬大的袖子上撕扯出一條長長的布,欲爲展慕天包紮,他卻回絕了,“老尼姑,少假惺惺了,如果我姐姐在昱國真出了什麼事,你一定要陪葬。”
靜慧師傅很肯定的笑道,“貧尼到覺得,夫人她不會出事。因爲在昱國,有祈殞!”
這一言倒是點醒了展慕天,讓他的心中沒有你們憂慮了,如果現在的祈殞鐵了心要保姐姐的話,姐姐定然能夠黯然度過危機。不爲其他原因,只因如今的祈殞手握重兵,是攻打亓國必不可少的一名良將,只有他才最熟悉亓國的一切路線以及佈陣圖,昱國之所以能如此放肆的攻打亓國全因他們軍中有祈殞。
希望姐姐在昱國真的能安然,希望祈殞真的能保住姐姐。
雨後曉輕寒,花落今朝又吹去,波上清風,畫船明月。
一路上爲了避免讓人認出身份我們繞了好大一個彎朝昱國而去,一路的顛簸時間白駒過隙一晃便去了大半個月,如今的我們已經離開了亓國邊境而進駐昱國。蘇景宏的侍衛一路緊盯着我,生怕我會乘他們不注意而逃跑了,爲此我只能無奈的在心中苦笑。若我要逃,當初就不會答應他們去昱國了。
車輪輾過的地方皆有刀槍劃過那斑駁的痕跡,有些血跡被雨水沖刷卻仍舊保留着那淡淡的腥紅之色,這樣曾經也是烽火硝煙的戰場,也是日連旗影的殺戮,更是戰鼓宣揚的墳場。這一處處踏過的地方皆是用那鮮血與屍首堆砌的,正如戰爭的殘酷,它破壞了多少幸福美滿的家庭,剝奪了多少老少的生命。
雖然這樣的殺戮讓多少人妻離子散,但是唯有如今的殘酷纔能有將來的安定。祈佑是對的,這個天下一定要統一,更不能如我一般夫人之仁,有些事只有用鮮血去解決。
當我是馥雅公主的時候,是養在深宮不識人間愁苦,我從小的願望就是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公主,陪伴在父皇母后身邊一輩子。
對,那時候的我是很天真,從來沒有想過要爲這個夏國做些什麼,就連當初父皇未經我應允便將我賜婚給連城,那時候我大發脾氣,甚至幾度恨父皇。其實那個時候我還年幼,並不能理解父皇害怕這個國家被亓國吞併的恐懼,我一味的任性沒有考慮到父皇的憂慮。
這近十年的風雨飄搖我在昱國與亓國之間來回徘徊,一去二往,那些苦難早已經不算什麼了,我能如此堅強的活下來不正是因爲有了這些苦難嗎?如果沒有經歷這些,或許我還是個天真的小公主,永遠活在他人的羽翼之下,甚至在前進的路途中迷失了自己。
如今我已不再抱怨父皇母后的慘死,也不抱怨祈佑的愛情利用,更不抱怨自己無力生子。畢竟我曾經得到過父皇母后那無盡的寵愛,我也得到過祈佑曾經那無悔的付出,而孩子......也許只是我在這個世間上唯一的遺憾了。
當年岳飛以“宗社爲重,而不知有死生;恢復爲急,而不知有利害,知有華夷之限,君父之仇,而不知有身家之禍”精忠報國的高風亮節讓世人對其讚譽有佳,我雖是女子比不上岳飛能夠精忠報國,至少現在的我還能爲亓國做些什麼,即使是死在昱國那又何妨,畢竟我自己努力過了,爲天下做了一個本不該是女子所爲的事。
“夫人,前邊就是昱國駐紮的軍營了。”一直趕着馬車的侍衛聲由外邊隱隱傳來,我放眼舉目,那烽火硝煙的戰場之上煙霧瀰漫,秋風塞水。
駐守在邊防的士兵手持長槍擋住了我們馬車的前進,“站住,你們是誰!”
我揭簾而下,黃沙漠漠,大風侵袂。我將手中的鳳血玉交給士兵,“軍爺,我們請求見你們元帥納蘭祈殞,有要事稟報,您只要將這枚玉交給他,他便知道了。”
士兵接過這枚玉觀察了許久,猶豫的望了望我,隨後戒備的問,“你們由南而來,是亓國人?”
我見他目光閃露疑惑的光芒,厲聲呵斥道,“不管我們是什麼哪國人,重要的是現在我有很重要的軍情要稟報你們元帥。你若再耽擱分毫,延誤軍情,怕是腦袋都難保。”
被我眼中的厲色駭住,動了動神色俯身在另一位駐守的士兵耳旁低語了幾句,便匆匆朝軍帳內飛奔而去。
約摸過了一刻,那名士兵匆匆跑了出來,“姑娘,元帥有請您進軍帳,不過你身後這幾名侍衛不能進去。”
我點點頭,回首望着這大半月一路與我同行的他們,含着淡淡的笑容道,“你們已經將我送到昱國軍營,算是不辱使命可以回亓國了。告訴蘇景宏將軍,馥雅這條命算是釘在昱國了,他所求之事我會盡之所能。”
他們雙手抱拳,單膝跪下,很誠懇的吐出三個字,“謝夫人。”
最後乘着馬車絕塵離去,在滾滾黃沙之中,馬車漸遠,最後消失不見。我驀然轉身走進了軍營,是時候該面對一些事了。
元帥主帳內昏昏暗暗的有些陰涼之氣襲來,我站在中央凝望着閉目靜坐的祈殞,他自我進來開始就沒說話,始終緊閉雙目,似乎不願見我。也許,他已經猜到我來此的目的吧。
既然他不說話,我便也不說話,畢竟我是來求人,低人一等。
就這樣乾站着有一個時辰,他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倏地睜開雙目,眸子中再也不是當初的憂鬱哀傷,取而代之的倒是那經過常年征戰磨練出那滄桑堅毅的痕跡。戰爭,真的會使一個人變呢。
“我知道你來的目的。”他將一直緊緊握在手心的鳳血玉攤放在桌案上,“若不是這枚鳳血玉,我斷然不會見你的。”
聽他低沉的聲音闖入耳中,我沒有說話,等待着下文。
“你這樣可值得?爲納蘭祈佑做那麼多,到最後他還是將你推入昱國,妄想用你一個女人來求情?”祈殞譏諷的笑了笑,“如若你現在的身邊站着連城的孩子,或許連曦能夠網開一面,但是很可惜,你與連城的孩子被祈佑親手殺了。”
我一怔,臉色有些蒼白,“孩子的死是上天的懲罰,不能怪任何人。”
“事到如今你竟還在執迷不悟的幫祈佑說話?”他的神情有些激動,“若不是祈佑,敏敏也不會死!”
“敏姐姐......死了?”我猶如聽見一個晴天霹靂,腦海中瞬間閃過在昱國納蘭敏曾經對我的關懷與開導,那一顰一笑深深的銘刻在我的心中。
“早在兩年前,病死在夏國。”提起納蘭敏,祈殞的目光中閃爍着傷痛,“都是納蘭祈佑,若不是他謀害父皇,我怎會想要與他爭奪那個皇位,敏敏也不會因獨在異鄉飽受着思鄉的情緒,憂鬱成心病......”
腦海中那瞬間的空白漸漸斂去,平復了心中的難過,“爲何要一味的責怪祈佑?你的父皇他對祈佑又做過什麼呢?自幼就唆使他對付自己的母后與哥哥,甚至承諾將太子之位給他。後來他做到了,納蘭憲雲給他的又是什麼呢?是欺騙與背叛,他要立的太子是你納蘭祈殞啊。對於一個從小就被母親冷落其後又被自己所尊敬的父親欺騙的感覺,你能體會嗎?”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那個皇位,我甚至一度對父皇說,我不要那個皇位。我不會和祈佑爭的,可是爲什麼呢,父皇也是他的父親,他怎麼能如此心狠的將他毒害!”
“你的父皇最疼愛的就是你這個兒子,其他的兒子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爲了你,他利用了祈佑,做了這麼多就是爲了將皇位給你,已經由不得你說不要。既然他要扶你做太子,那擋路的人都得死,而祈佑正是第一個威脅......祈佑若不先下手爲強,他就會死在納蘭憲雲的手中,你難道沒有想過嗎?你只會一味的將責任推卸給祈佑,你卻沒想過你的父皇對祈佑又做了什麼!”
祈殞一聲諷刺的輕笑傳入耳中,看着他眼眶紅紅,瞳中帶着迷濛的水汽,才驚覺自己的話說的太重,“祈殞,對不起,我知道你從小也在孤單中成長。”
終於他忍不住落下了淚,他就像一個孩子一樣脆弱的看着我,將眼前的我當作他的母親般凝望,淚水一滴一滴的灑在桌上,“母妃......”
聽他對着我喊出‘母妃’二字,我心頭一酸,更覺得自己剛纔對他說的話太重。畢竟我是頂着一張與袁夫人極爲相似的面容在指責他,“祈殞,對不起......”我又一次道歉。
“從小我就看着弟弟們依偎在母親的懷中,那幸福甜蜜的笑容讓我好妒忌,總會問麼麼爲什麼我沒有母親,嬤嬤總是黯然低下頭不再說話。直到那日,父皇對我說,母妃是被皇后害死的,要我記住殺母之仇。還對我說,爲了讓我安全的成長,他不能給太多的寵愛給我,他要我堅強,要我等他爲母妃報仇。”他的手指輕輕的撫摸過鳳血玉,目光中無不帶着深深的情愫,“一直陪伴我走過這麼多年的除了這枚鳳血玉便是母妃的畫像,雖然我從未見過母妃,但是我卻深深的感覺到母妃就在我身邊,一直陪伴着我。”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等待父皇爲母妃報仇,只要母妃大仇得報我便能安心的度過餘生了。直到你的出現......那張面容不是我的母妃又會是誰呢。你一定很奇怪當初父皇爲什麼逼你走卻不殺你吧,其實是他給我的承諾,只要剷除了東宮與一切障礙後,他就會要人將你帶回來,做我的王妃。這是彌補,對母妃的彌補,對我的彌補。”
“或許父皇對他的女人與兒子是冷酷無情的,但是他對母妃對我都是有情的,在我心中,父皇不論做了多少錯事,他都是我的好父親,是一個摯愛我母妃的好父親。在這個世上,唯一疼愛我的人就只有父皇了,可是納蘭祈佑爲何要殺父皇呢?父皇也是他的父親......雖然,父皇一直都在利用他......”
說到這裏,納蘭祈殞的聲音已經哽咽,緊捏鳳血玉的手已經泛白,毫無血色。
原來生在帝王家的皇子都會有一段屬於自己的悲傷,我不該去妄議誰對誰錯,更不該只站在祈佑的角度去看待納蘭憲雲的所作所爲。站在納蘭憲雲的角度上看,他爲自己心愛之人報仇沒有錯,他要將自己的皇位傳給納蘭祈殞也沒有錯。
錯的只是他們用錯了方式,傷害了自己至親的人。
最是無情帝王家,原來這句話的涵義在此。
我上前幾步,拿出帕子爲祈殞擦拭臉上的淚痕,指尖撫過他的額頭、髮絲,就像一個母親般在慰撫自己的孩子。
祈殞的身子有些顫抖,卻很安靜的靠在我的懷中,像一個受傷後尋找到自己港灣的孩子,“母妃......”他動情的喚了一聲。
拍着他的脊背,我的聲音也開始哽咽,“母妃在這,你有什麼傷心難過儘管說出來,哭出來一切都會過去的。”
“母妃,殞兒好想你,二十九年了,您怎麼捨得拋下孩兒一人在世上......您與父皇在天上已經相聚了吧,孩兒也想與你們團聚,只是......父皇的大仇未報,孩兒不能去,不能去......”
一聲聲的呢喃敲打着我的心,也想到了自己的父皇與母后。
母后,當年若不是你讓我爲夏國報仇,我也隨你們去了,也不會偷生了近十年之久。母后,如果當初你能帶馥雅一起走,或許我還能停留在當初那個天真無邪的心性上呢。
躺在軍帳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帳頂,還有大風呼呼字耳邊咆哮吹過。外邊隱隱約約傳來廝殺與哀號的聲音,我一刻也不敢閉眼,我知道那是殺戮的聲音。還有連天號角以及戰鼓宣揚,聲震雲天。
記得晌午之時將士來報,亓軍正飛速朝昱軍境地來犯,聽聞他們兵分四路循序漸進的欲將昱軍包圍,而昱軍只要一個不留神便會處於四面楚歌的形勢。
祈殞聽聞消息,當即便披上盔甲,執起長槍出帳整頓軍隊迎戰。我默默站在軍帳中遙望他遠去的背影,剛毅挺拔,帶了幾分決絕之態。
頭一次覺得自己竟是如此卑鄙,帶着亓國所謂的責任來到昱國軍帳懇求祈殞能夠退兵勸慰連曦......雖然,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大好機會就在眼前,連曦沒有理由放手。如今只是在比,誰在這場戰役中能堅持下來,這只是一長持久戰。
但是亓國堅持不了的,沒有錢糧,他們必敗。
不知又躺了多久,忍不住,終於下榻,想出去看看外邊的情況到底如何。在揭簾那一剎那,我看見漫天滾滾的黃沙席捲着整個軍隊,在月光的照耀下,帥旗飄飄紅幡飛揚,那是屬於勝利的旗幟,凱旋的歸來。
昱軍勝了?
祈殞下馬,表情卻沒有勝利的喜悅,我迎了上去,接過他手中的銀色頭盔,問他,“勝了嗎?”
“恩。”他淡淡的應了一聲,揭簾進帳。
我趕緊跟了上去,“爲何不開心。”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背對着我的身影有些蒼涼,“我屠殺的......是我的子民。”
我怔住了。
“每次戰爭結束後,看着滿地的橫屍,我都會對自己說,那是我的子民,亓國的子民。而我竟幫着昱國在對付自己的......家人。”
我的手緊緊將頭盔捧在懷中,聽他將亓軍的戰士稱做‘家人’,心中似乎也被什麼東西扯動着,“既然不想對付自己的家人,爲何不停止。”
“停不下來了,更何況,我要爲父皇報仇。”他由懷中掏出了那枚鳳血玉,轉身遞至我面前,“你收回去吧,我不可能放過亓國的。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沒有動手接過,只是喃喃吟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句話說的好笑,祈佑何曾當我是同根生?”
“祈佑給過你機會的,就像當初給過祈星機會。”我將頭盔放至桌案,娓娓而道,“當年祈佑知道祈星對他萌生反意,他非但沒有着手對付祈星,反而將靈月公主賜婚於韓冥,爲的只是想讓祈星懂得,他並不想對付自己的哥哥。但是祈星沒有退讓,反而一步一步的緊逼,甚至害死了雲珠,祈佑沒有辦法,只能將祈星陷害致死。
而對於你祈殞,他早就知道你手中有遺詔,爲何先對付的人不是你而是祈星呢?難道祈星的威脅比你的威脅更大嗎?不是,是因爲你常年都很安分,並沒有表露出反意,所以祈佑沒有對付你。祈佑做的這些難道不是顧念兄弟之情嗎?如果不是你們逼他,他怎會如此對你們?”
他黯然垂首,“其實......這些我都知道。我也曾猶豫過,掙扎過......但是祈佑他對父皇所做爲......”
“我真的不想再爲祈佑說好話,這倒會讓你覺得我有私心。但是我只是想請你也站在祈佑的立場上想想,納蘭憲雲對祈佑的所作所爲。”
那夜祈殞一夜未眠,手持長槍佇立在帳外吹那秋末的寒風,帳內燭火通明,耀花了我的眼眸。我側着身子盯着簾帳被大風時不時的吹起,祈殞的身影隱隱約約的闖入視線。
難道生在帝王家的孩子註定要終身孤獨,永遠在矛盾隱忍中掙扎徘徊嗎?祈殞如是,祈星如是,祈佑亦如是。
世人都羨慕身爲帝王之家的子孫,因爲在宮廷能享受錦衣玉食,更有無比尊榮與權利。可是他們可曾想過這宮闈的爭權可怕,只要一個不小心便陷入他人靜心設下的局,萬劫不復。爲皇位,兄弟相殘之例比比皆是,這其中的苦也唯有處在局中之人才能體會。
曾經看史記中的皇位爭奪之殘酷,我一直都不大敢相信。但是十年間所發生的一切卻讓我真正看見了這血腥的爭奪,就連自己都陷入這陰謀漩渦而不得出。
其實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的過往,而我們也在這悲傷中學會成長。直到現在我仍舊相信‘人知初,信本善’這六個字,沒有人一出生就會害人,都是因環境所迫啊。正如我當初爲雅夫人之時,在朝廷人的眼中我與擾亂朝綱的禍水並無兩樣,但是那也是爲形勢所迫,所以現在的我早已經擯去了諸多怨恨,放開了自己的心去接受這一切。
祈佑,如今的你是否已知馥雅離開了亓國,你又會報以何種態度看待這件事呢。
直到清晨第一道曙光破空而出,光芒照耀至我的眼眸之中時,祈殞揭簾而至,瞳中滿是血絲。
“我們......回昱國。”他沙啞的吐出這幾個字使我有些詫異,由牀上彈坐而起,“回昱國?”
他勉強扯出一笑,“去見連曦,你親自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他緩步移至榻邊,將一直緊握在手心中的鳳血玉交到我手上,“這枚玉你收好,就當做紀念。”
鳳血玉攤放在我的手心,溫熱的感覺傳遍整個手臂。昨夜......他一直都在掙扎吧。
“你知道,連曦不僅恨祈佑更恨你。此行你怕是凶多吉少......但是我會盡自己所能保你一日便是一日,其他的還要靠你自己了。”他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轉身便出帳整頓軍隊。
而我卻只能坐在榻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啞然的望着他的背影消逝在簾帳之內。我是該慶幸自己生得一張與袁夫人極爲相似的臉蛋吧......否則此行,根本毫無機會可言。
祈殞此次派了手下一名可信的副將坐鎮軍中,他則是領了一小股的軍隊攜我隨行,可是我卻怯躡了,真的要去求連曦嗎?
連曦打這一場仗花了多大的心血與財力,甚至將自己的妹妹都賠送了進去......難道連曦有錯嗎?他爲大哥報仇,他要一統天下這有什麼錯呢?爲何我卻要他放過此時這個大好的機會,如若我是連曦,斷然不會因爲一個女人的求情而放棄的。
我要如何開這個口去爲祈佑求情,而連曦又憑什麼答應我這個害他大哥的女人去放過害他大哥的男人呢。(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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