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待我驚醒,牀側卻空空無一人,我的心涼到腳底板,祈佑呢?祈佑呢?
迷惘在帳中搜尋着,卻見展慕天攙扶着祈佑揭帳而入,我一驚,立刻赤腳翻身跳下牀,攙扶着他另一隻手,衝着展慕天道,“皇上傷勢未好,怎麼能隨便出去走動,你看,傷口又流血了。”
“臣也勸皇上勿出去,但是皇上堅持,臣拗不過他。”
祈佑淡淡的笑了笑,“朕的傷勢怕是軍中將士最爲擔心的一點,若朕不出去給他們一個安心,這場仗我軍便已輸了一半。”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你的傷口才剛穩定下來,藥材還有好些日子纔到。你要再出個萬一,我豈不是又要上雪峯採一次雪蓮!”口氣突然閃現異常的激動,但是攙扶他的力氣依然是小心翼翼的。
與展慕天合力將他扶坐在一張鋪放了雪狼皮的一張椅子上,他軟軟的倚靠其上,帶着笑意睇着我,“朕沒事的。”
無奈的嘆息一聲,忽望四個暖盆中的火沒有初時之旺,便信步蹲在火盆邊往裏面加碳。
帳中的氣氛頓時安靜了下來,展慕天似乎察覺到什麼,躬身一拜,“臣先行告退。”
只聽得帳幕被揭開又被放下的窸窣聲,火炭‘噼噼啪啪’的在盆中燃燒着。我起身走至他身邊,頗爲憂慮的問,“祈佑,這場仗有把握打贏嗎?”
“沒有。”他回答的很輕鬆,但是這兩個字卻是如此凝重。
“這麼沒有信心嗎?咱們的兵力比連曦的兵力要盛許多。”聽他這樣說我很訝異,從來沒有想過不可一世的他會說出這樣沒有信心的話來。
祈佑拉過我垂放在側的左手,“是我累了。”
累!與祈佑相識十年,從來沒有聽他說過累這個字,我也沒有想過,他竟會說累。
他修長的指尖摩擦過我每一根手指,那麼輕柔。薄銳的嘴角一如往常那般凌起,然而那其中卻掛着一絲淡淡的笑意與期許,“馥雅,我們也自私一次好嗎。丟下這五十萬大軍,我們遠走他方,去過平靜的生活,沒有戰爭,沒有血腥,沒有利用......”
我再一次因他的話驚呆,只能傻傻的望着他良久良久。祈佑真的變了,他真的已經厭倦了這宮廷的鬥爭與身爲皇帝的無奈,再也沒有那份強勢與不近人情。他今天說的兩個詞,累,遠走......在我面前的還是那個爲了爭奪皇位連父親都能殺的祈佑嗎?
“馥雅,回答我。”祈佑握着我的手用了幾分力氣,這才使我回過神,眼光凌亂的在四處徘徊不敢正視於他,“祈佑,你別與我開玩笑了。”
音未消散,他便立即接道,“我很認真。”
我慘淡一笑,此刻多麼希望自己真的能如他說的那般,自私一次。但是我不能,祈佑也不能,“你若真的想要捨棄亓國的百姓,我可以陪你自私一次,但是,我們離開之後呢?對,平凡的日子很快樂,但是你真的會開心嗎?你的肩上永遠揹負着亓國千萬百姓的責任,統一天下是你畢生的夙願,這樣不戰而敗,臨陣退縮,將江山拱手讓人,你真的會甘心嗎?或許你現在會覺得值得,但十年後,二十年後你還會如現在這般不悔嗎?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卻丟棄了一生的夙願,這輩子你都將有遺憾。即使我們過着平凡的日子,但是卻不會開心。”
恍惚間,我看見祈佑眸中那抹痛苦,掙扎,矛盾。我心中也在疼痛,澹澹說,“不論這場仗是贏是輸,我將會永遠與你並肩站在一起。”
“馥雅......”他動容的喚了一聲,將我緊緊摟在懷中,卻再也說不出話。
“戰爭的成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曾爲自己的夙願所努力過,堅持過,付出過。這樣,即使戰死沙場,也是重於泰山。祈佑,你不屬於平凡,高高在上,睥睨天下才是你最終的位置。”
“那你怎麼辦,你的夙願呢?”
既然祈佑能爲我捨棄江山,那馥雅又爲何不能爲他捨棄夙願?宛然一笑,我回擁着他,“數日前,我的夙願是趨於平靜。而今日,我的夙願卻是生,亦同生,死,亦同死。”
這十日來蘇景宏已派探子祕密前往昱國十里外的邊防,將其四面駐軍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四面環雪以及可隱藏軍隊地形也盡在掌握,纖毫不遺。每夜蘇景宏都會與展慕天來到軍帳內與祈佑商議軍政,更想方設法用最短的時間攻克邊防,可見他們仍在糧草之上頗有困境。
他們議戰之時我本想避開,畢竟這軍事機密不容得我去窺聽,而祈佑卻不准我出去,說外頭冷,留在裏邊沒事。蘇景宏與展慕天都沒有反對,當着我的面也侃侃而談,夜夜都商議至天明方罷休,真的很擔心祈佑的身子能否支撐的住。
如果我是連曦,定然會乘祈佑受傷這幾日與之交鋒,這樣勝利的把握必然更勝一籌,但是連曦沒有。有時候我真的很不懂連曦,時而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時而又保持着作爲一個帝王的身份不去乘人之危。
我抱着雙膝坐在火盆旁,時不時朝裏面加碳保持着帳內的溫暖,今日從亓國來的藥材已經抵達,軍醫爲其熬好送至軍帳,但是祈佑卻擱在桌案一旁動也沒動,專心的與兩位將士商議如何才能攻克邊防那座如鐵般的城牆。我知道他的壓力很大,畢竟亓軍比不了昱軍,我們的糧草根本支撐不了。
亓國贏,昱國贏,在我心中已經不再重要。不論誰做了皇帝,都會爲蒼生造福的。曾經一度認爲連曦沒有資格統一三國,因爲他心中的恨來的兇猛,而今他的心懷已經足夠做一個統一天下的帝王。
而今兩國的交戰最重要的只是個過程而已,成敗都已不重要。
有時候我會想,兩位都是曠世之主,若能不戰而統一那這個天下將沒有血腥。可是每每話到嘴巴我卻嚥了回去,君主只能有一個,連曦絕對不會臣服於祈佑,連城的那比債依舊在祈佑手中。而如此驕傲不可一世的祈佑,更不可能向連曦低頭。
兩人都是如此高傲,誰都不可能低頭,即使輸,也要輸在戰場之上。
一陣冰涼劃過我的臉頰,倏然睜開眼睛,對上一雙深邃如鷹的眸子。我揉了揉自己閉目沉思的眼,收回迷濛的意識,用暖暖的雙手捂上他冰涼的大掌,“都走了嗎?”
脣角微微一勾,回握着爲其取暖的手,“與你說過多少回了,我與他們二人商議軍情會很久,你偏不早些去休息,總是要等我。”
“我不等你,誰能讓火盆的碳一直燃燒呢?我不等你,誰能爲你寬衣扶你上榻休息呢?我不等你,誰能盯着你將那碗早已涼透的藥喝下去呢?”我振振有辭一連反問三個問題,他瞬間有些錯愕的凝着我,一時間不知該回些什麼。
抽出一隻手將他鬢角殘落下的髮絲拂過,“我去將藥熱一道......”
“夜深了,不要去了。”
“早已涼透了。”
“端過來吧。”
看他霸道堅定的語氣,我也拗不過他,起身跑到桌案端起冰涼的藥碗遞給他。他不接,只是挑眉問,“難道你不餵我?”
被他的表情逗笑,拿起勺舀起一勺黑汁遞至他嘴邊,“真像個孩子。”
他不與我辯,只是一口飲盡,卻苦澀皺了皺眉,“真苦。”
我啐道,“難不成你真要學小孩兒加糖?”說罷,又湊過一勺至他嘴邊。
他不說話,再次飲盡。在他灼熱的目光之下,冰涼的藥汁已見底,我的雙頰早已飛紅。也不看他,帶着小鹿亂撞的心跑去按上放置好碗,纔回首便撞入一個結實的懷抱。衣衫悉窣那熟悉的淡香若有若無,“祈佑,早些去休息吧。”眷戀的靠在他的懷抱中,我低低的提醒着他,看他眸中隱有血絲,怕他身子支撐不住。
“得妻若能如此,夫復何求。”低沉暗啞的嗓音劃過我的耳邊,“過些日子就該與昱軍正式交戰了,怕以後都不能再這樣抱着你。生亦同生,死亦同死。你可知這句話放在我心上多麼沉重。”
“無須沉重,你只需知道,馥雅一直在這等着你歸來。”淺淺一笑,倚在他的胸膛前細細吐出淡而堅定的話語。
他緩緩鬆開我,牽起我的手揭簾而出,帶着我投身在漫漫飛雪之中。
皎潔明月映白霜,勁風吹逝紅塵歌,簌簌雪聲落無痕。
“十年了,你我之間已不比年幼,都漸入中年,心緒也沉穩許多。”他始終緊緊握着我的手,對着頭頂懸於蒼穹的明月微微而道,我不知道他想說些什麼便靜靜的與他並肩而立,任雪花飄零於身。
聽得他繼續啓口道,“再也給不了你任何承諾,因爲承諾這東西我再也給不了,也不敢給。我只能對你承諾一句,納蘭祈佑,定不再負你。”
輕輕吐出一口氣,與他同望皎潔的明月,“我亦不再需要承諾,承諾這東西都是方及笄的姑娘們想要的。我只要你好好的,這便是你給我最大的承諾。”
他突然笑了出聲,嘹亮高亢之聲響遍寂靜的雪夜,“馥雅,祈佑慶幸今生能遇見你,即便是戰死沙場,死亦無憾。”
一月,戰鼓喧囂,號角飛揚在北疆遼闊的荒原之上,朔風冬雪彈指千關。亓宣帝帶傷上陣,揮師二十萬精兵架雲梯攻城牆,餘十萬左右夾擊對其十面埋伏,餘二十萬駐守後防接應。戰馬飄零,聲勢如虹,亓宣帝僅支撐一個時辰,傷勢加重,小腹血流不止。在衆將擁簇下退回軍帳,亓國士氣瞬間低落。
三月,昱軍死守城牆,久攻不克,火光爍爍,長箭如雨。亓國攻城者死傷慘重,日連旗影血刃孤城,滿目瘡痍硝煙滾滾。
四月,城牆自開,昱國大將李如風領十五萬萬大軍與之正面對壘,烈馬如風,聲勢浩蕩。雪山動搖,大雪蔽路,雙方死傷慘重。亓軍蘇景宏大將軍手持大刀上陣殺敵,血濺銀盔,力斬千人首級,後親取昱軍李如風首級,昱軍見之喪膽,退回城內。
七月,紫霓萬丈幹青霄,殺氣肅穆地瀰漫在荒原,亓宣帝傷愈,重披盔甲,手持長槍,坐鎮揮軍直逼昱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十月,戰事連綿,亓軍三次於國八百里加急調動糧草,百姓已是飢寒交迫,再無糧食可徵。亓軍剩餘四十萬大軍陷入窘迫,渴飲雪,餓食樹皮。終引起內亂,亓軍戰士瘋狂的相互廝殺,飲血食肉。
十一月,亓國被迫無奈,派展相前往昱軍與之談判,成王敗寇一決沙場。昱國允,兩方全軍出動,決戰荒原。金戈鐵馬,山河撼動,血濺皚雪屍遍野。
十二月,亓國敗。
此延續近四年的亓昱之爭,終宣告結束。(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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