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棄冠而遁者

作者:煮小酒
——望樓上——

  周明依舊待在此處。

  他微閉着眼,讓自己儘量保持鎮定,在沉思中梳理着一切。

  此番沒有按死老六,接下來又要用何手段?

  讓周角那邊再擬一封老六通敵的說辭麼?

  可若是沒有絕對的罪證,如何讓天子相信、又如何使天下人信服呢?

  可要絕對的罪證,談何容易——怎麼着,也要周角這些人入朝做證,才能定一名皇子的罪吧?

  “二皇兄那怎樣了?”他睜開眼問了一句。

  “殿下,大事不好,二殿下帶着人往此處來了!”

  恰有人,慌張上報。

  “你說什麼!?”周明眼驀地睜圓,有些費解:“他帶人來此處?作甚!”

  “曹正已死,天子有詔傳入曹府,準六皇子行事。”

  “二皇子被徐巖結住,遭六皇子脅迫,便當着衆人……將您賣了,說曹正與您也相交甚厚,此番事需問您才知道。”

  “接着,他便替六皇子領路,帶着輿潮來尋您了!”

  “老二混賬!”周明怒不可遏,舉步就要下望樓,左右慌忙攔住:“殿下,輿潮已堵到下方了!”

  周明往下一看,人羣浩浩蕩蕩,可不將望樓正門堵了個嚴實麼?

  “怎麼辦?”一時間,周明自己也慌了神。

  身邊有人急取來繩索,交到周明手裏:“殿下,從後方垂繩下去!”

  繩索剛綁上,又有人指出問題:“殿下且解錦袍!”

  下方,望樓樓梯口已出現人影。

  “殿下快一些!”

  錦袍解到一半,卻又讓繩索束住。

  左右無奈,一番撕扯不動,便拔刀將外面的錦袍割碎,幾人簇擁着他懸繩而下。

  等他將落地時,周徹身邊,徐巖瞧見了他,指着大聲問道:“懸繩而下、頭戴玉冠者,可是五皇子殿下!?”

  唰的一下——

  樓下的、在爬樓的,一時全看了過來。

  周明徹底慌了神,讓隨從將自己玉冠扯下,顧不得亂髮披散,人已跌坐在地。

  有太學子大呼:“棄冠散發碎袍者,可是五皇子殿下?”

  “殿下乃是皇嗣,天家體面所在,焉能如此?休得胡言!”

  “是與不是,看過便知。”

  “倘若真是殿下,何以心虛至此?”

  “且住!”

  人羣蜂擁過來。

  周明頭大如鬥,拖着碎袍便奔。

  不曾想腰間繩索還沒解開,忽地被拽翻在地。

  左右急揮刀斷繩,將之扶起,又落了一隻靴。

  周明不顧狼狽,掩面狂奔。

  周漢在周徹身邊觀望,見此心中鬆了一口氣:還好,還有比自己更丟人的!

  老五要是不跑,這模樣被截下來,那必然是當場發臭。

  而且,輿潮的質問,他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

  不過,現在也好不到哪去——望樓的看守被截住了。

  害怕被髮瘋的學生們當場打死,看守招了:方纔狼狽逃走的,正是五皇子周明。

  “他果是有問題的,不然何以披髮覆面而走?!”

  “心中懷罪,故不敢面民!”

  “當懲之!人若不懲,當天懲之!”

  竟有人當場提議,衝進五皇子府邸,逮住老五問個清楚!

  這聲音冒出沒多久,便有理智者反對。

  “諸位,切不可逾越!聚衆衝皇嗣府邸,形同叛逆,可是死罪!”

  沒能跟周漢一樣抓住周明現行,算是衆人最大的不平。

  這種不平使得他們怒火更添,竟有人對周徹直接喊道:

  “六皇子,您當爲天下人討回這個公道!”

  “不錯,您蒙受冤屈在先,如今那幕後人又遁走了,日後可不能放過他!”

  “除惡務盡!勿縱逆臣!”

  一時間,最大黑手的帽子,毫無疑問的扣在了老五頭上。

  輿潮的迫切沒能施展,反而使報復心愈濃。

  輿羣最愚,輿羣也最傷人,這話真是半點不摻假的。

  一旦審判交給輿論,什麼細節、什麼程序、什麼尺度,他們是統統不顧的。

  只要喜歡,功勞可以越吹越大,而後原地封神;

  只要厭惡,罪惡便會無限擴大,恨不能千刀萬剮、叫他遺臭萬年!

  周徹望着周明消失的巷子,眼底藏着一抹陰謀得逞的笑意。

  笑的格外冰寒!

  隨即,他轉頭盯上了周漢。

  周漢渾身一顫。

  他知道,這件事沒完。

  廢黜二字,只怕遠遠滿足不了他!

  他再次帶路,帶周徹去了下一處

  ——太學!

  張微帶着許寧樓,第一時間逃回太學。

  隨着消息鋪開,全城轟動,太學也不能例外。

  未久,便有消息至:輿潮往太學方向來了!

  留在太學的學子也騷動起來,看向幾人的目光開始變得詭異。

  甚至有人在暗中指點,低聲說什麼邀功之言。

  許寧樓渾身哆嗦:“我……我命將休……張兄,當如何?當如何啊!”

  張微滿頭大汗。

  他也早已慌神,哪還有主意?

  “上經樓去。”

  一名朱袍高冠老者走來,神情鎮定:“太學中人,還輪不着他人發落,不必憂心。”

  兩人一見,登時大喜:“祭酒大人!”

  太學祭酒朱桓,當世鴻儒,是整個太學所有學子的師長。

  祭酒官職品級不高,卻極爲尊榮:上位時,需天子親自來請,與天子共輿上任——表示天子與讀書人共治天下。

  又因大多數官員都有太學求學經歷,可想而知,此人的威望有多高。

  至於經樓,在本朝也意義特殊,爲顯儒家地位,經樓被視爲聖地,任何人未經祭酒允許,不得擅登。

  “其餘人散去,不得聚衆。”

  “吩咐守衛,今日封閉太學大門。”

  朱桓揮了揮袖袍,滄桑的目光掃過附近的太學生:“不要有其他心思,安心回去讀書,有忤逆者,嚴懲不貸!”

  在太學中,祭酒的威望是至高的。

  沒有人敢質疑,連一絲議論聲都沒有,或遠或近處的學子躬身作揖,而後迅速退去。

  “你們不能走!”

  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一道突兀的身影闖入朱桓視線中。

  擋在了張微和許寧樓面前。

  他衣衫破碎,揹着一袋剛領的祿米,一臉風霜難動的正氣。

  “方纔我已聽同學們說過了,外頭風聲變了。”

  “你們原先鼓動輿潮,險些鑄成大錯。”

  “是不知真相被人利用,還是明知真相蓄意爲之,或包藏有其他禍心,都應交由廷尉府處置。”

  說着,他又對朱桓道:“祭酒,你將他們藏上經樓,這是包庇之舉。”

  將散去的人羣猛地止住了腳步。

  場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瞪大了眼,看着這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

  朱桓慢慢轉過身來,望着這個破爛年輕人:“你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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