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皇子就了不起了?

作者:煮小酒
他身邊那些軍官,帶頭涌上。

  他們作爲軍官,已參與叛亂,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寬恕的。

  門口那些軍士,則盯着紫鎮東手中令牌,猶豫不前。

  衝皇子使命,他們知道那是什麼罪,是會禍及家人的。

  紫鎮東另一隻手抄出了刀,同時道:“你們現在退出門外,我便不記得你們是誰了。”

  軍士們茫然對視,而後緩緩往後退去。

  劉梁目光一縮。

  他的學生,確實很聰明。

  聰明內斂,從不多言,長相可愛,卻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最硬的事來。

  在自己即將得勢時,舉刀而出,帶頭反對自己!

  鏗!

  紫鎮東已拔刀,衝向那些人。

  陸軒也反應過來,立馬道:“不要管我,去幫他!”

  噗!

  他話音剛落,紫鎮東手起一刀,砍死一人。

  鮮血淋漓,模糊在那張堅定的臉上。

  他有些黏糊的聲音再度響起:“奉六皇子命,接管張梓城,鎮壓叛逆!”

  “小子,毛都沒長齊,就想一力擎天!?”

  一人大吼,掄刀劈來。

  紫鎮東側身一躲,反手一刀攮進他胸口。

  刀鋒刺入瞬間,手腕一擰一拔,又一軍官斃命於其刀下:“奉六皇子命,接管張梓城,鎮壓叛逆!”

  他不斷重複着,像是在堅定自己的心。

  使的年少的他,殺氣愈添。

  步伐一往無前,刀鋒愈揮愈快,喝聲漸漸如雷。

  隨着躺在他腳下的人愈來愈多,那些旁觀者也開始站了起來。

  不知何時,劉梁身前的人已盡數伏罪。

  紫鎮東刀尖滴血,山壁上多出了幾道垂死掙扎留下的刀痕。

  還有碎裂的肉沫、血和着內臟與腦漿,粘附在那面巨盾上。

  並不算高大的少年立在劉梁面前,巍峨的像是一座山。

  在劉梁看來,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少年,藏鋒多年,終如星辰破空而至,撞的卻是他這個老師。

  是他之幸,也是他之悲。

  在陸軒等人看來,局勢將傾,頹破在即,這少年猶如一面山壁,硬是擎住了這一角斜天。

  還有那枚令牌——看來早在數日前,六皇子便和他商議過此事,且留下了後手。

  陸軒無比慶幸,自己和秦度安排了這個少年去送信。

  劉梁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會有出息,沒想到你會踏着老師的屍體來揚名。”

  殺人之後,紫鎮東無比堅定。

  他擡起刀,指着劉梁:“因爲你,不再是當年的你。”

  “你背叛了國家,也背叛了當年的你!”

  沒有絲毫動搖,堅定的可怕。

  “你要殺我嗎?”劉梁握緊了刀:“弒師揚名,靠我的人頭立功,你知道世人會如何說你嗎?”

  紫鎮東沒有廢話,一刀劈了上去。

  太快了,沒有任何猶豫。

  劉梁大駭!

  他說那些,便是用言語攻勢來影響少年心態。

  對方畢竟年渺,感情牌一定有用……這是劉梁的想法。

  他已經儘可能高估自己的弟子,但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他。

  以至於,刀尚未出鞘,人頭已落地。

  噗!

  鮮紅的血噴了出來,鋪成一道殘忍的紅霞。

  紫鎮東轉過身來,沒有半點彷惶。

  “他們會說我是英雄。”

  少年如是道。

  他將方纔起身支持劉梁的人,全數殺光!

  絕處逢生,陸軒等人喜出望外。

  但問題,還是擺在他們面前:

  糧食如何解決?

  斬劉梁等人後,城中愈發浮動的人心,又當如何解決?

  紫鎮東決定將叛逆之人家財抄去,換來糧食,能多頂一日算一日。

  在將劉梁等人頭顱懸於城門後,佈告全城:敢有叛國投敵者,當如此!

  城中軍事力量最強的劉梁都被宰了,可想張梓人在看到這些人頭後,內心有多麼震撼。

  隨後,他還耍了一個小心機:找了兩撥軍士,每隔一段時間在城樓上跑動,並且拋動火把——目的是爲了吸引城外叛軍主意。

  果不其然,韓雄在城外硬等一個時辰後,見城門始終未開,不由焦躁:“莫非是緩兵之計?”

  “如果是緩兵之計,他何須說一個時辰?”張英道出疑點。

  劉梁完全可以說等明天再下手。

  韓雄一愣,點頭:“有理!”

  不久,探子來報,說城樓上有異動,此前腳步陣陣,隱隱有廝殺聲傳來。

  “確實是動手了!”韓雄大喜,又道:“只是劉梁能力泛泛,竟沒能一口喫下陸軒,使局勢焦灼了起來?”

  “要不要趁機舉兵攻城?”有人問。

  “不妥!”韓雄搖頭否定,道:“高層變動,底層尚不知,見外敵來攻,他們會本能聯手抵抗,反而壞了劉梁的事……等!”

  ——子時,中。

  臘月二十六。

  在主力大軍還在翻山前行,趕往天井關時,甄武、丁斐領八千騎兵趕到了天井關西側的西河。

  左中郎將褚飛聞訊從前方趕來,至深夜才臨城,命西河營急擺酒爲二將接風。

  不同於幷州東邊的叛軍主力猛撲進攻,西邊主要以防備爲主。

  現在來了這麼一支強軍輔佐,褚飛當然高興——自己敗軍的風險基本歸零,等到趁勢而進時,還能撈不少戰功。

  幸好有太尉來做總帥,有老領導帶着就是爽!

  想那秦度,要不是抱上了六皇子的大腿,憑什麼一躍就成了自己頂頭上司?

  風水輪流轉,如今到我了!

  甄武是個直脾氣,聽褚飛大概描述後,立馬不樂意:“既然西邊戰事不急,太尉讓我們來此作甚?東邊正缺人呢!”

  “誒!甄將軍且坐,不要急嘛!”

  褚飛長得五大三粗,但卻是個人精,端着酒杯,面帶笑意的靠了過來:“西邊雖局勢稍緩,那是因爲我們這和東邊不同。”

  “幷州東邊,漢人多而異族人少,西邊則恰恰相反。”

  “如今西原未動,所以那些小部落動手的也極少,多是在暗處渾水摸魚。”

  “可一旦局勢再亂一些,西邊壓力必然陡增,西河又不如天井關險峻,屆時如何防守?”

  “朱公慮事在先,運籌帷幄,使我軍先立不敗之地,可稱‘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了!”

  甄武面色一沉,正待反駁時,門外有人走了進來:“報將軍,門外有人求見,說是六皇子所部,持令來見甄、丁二位將軍。”

  褚飛一愣。

  甄武立馬起身:“愣着幹嘛?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一名甲士入內。

  奇怪的是,他除了帶着命令外,手裏還提着一罈酒。

  “曹汾!”

  甄武一眼便認出了來人。

  曹汾微微點頭,掏出文書便道:“平難將軍、督三河五校六營軍事、六皇嗣徹令!”

  三人連忙離席,單膝跪地:

  “末將在!”

  褚飛是太尉和周漢的人不假,但他的頂頭上司,先是他的老搭檔——鎮原將軍秦度。

  秦度上面,是總督一府三河五校六營的周徹。

  再往後,纔是此番北討的總帥太尉。

  周徹的正式命令,他焉敢不尊?

  “褚將軍,念你鎮守西部,甚是勞苦,聽聞你酒量甚佳,特取御酒一罈賜你。”

  “使者到時,請將軍滿飲此酒,以慰忠臣之意。”

  “這……”褚飛愕然,一時迷茫。

  六皇子這是什麼意思,拉攏自己?

  直接酒裏下毒,給自己幹了?

  沒必要啊……

  “請吧,褚將軍。”曹汾將酒送到他跟前。

  “這……”褚飛找了個藉口推辭:“局勢緊張,哪敢痛飲?”

  “定陽尚在,何況西河?”曹汾道:“何況是殿下之令,你只是奉命行事。”

  “我酒量平平,喝不得這許多酒,只能淺嘗。”褚飛又道。

  “這可是殿下大婚之日,陛下所賜之酒,如此美意,您怎麼能辭呢?”曹汾又道。

  褚飛沒有辦法,更不知道周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這算什麼軍令?

  稀裏糊塗的幹了兩碗酒。

  誰知這酒不是一般的烈,幹完之後,他就稀裏糊塗的趴在了桌子上。

  譁!

  這裏都是褚飛的人,見自家將軍倒了,一羣武人立時起身。

  “怎麼?你們擔心我會害了你家將軍?”

  曹汾眼睛一掃,哼了一聲:“褚將軍爲國解憂,有功無過,殿下素來賞罰分明,爲何要害他?”

  “若是褚將軍有罪,我便不是提酒來,而是請節杖來,將其斬首便是,何須玩這花招?!”

  他將那壇酒提起,給自己也倒了小半碗,美美的喝了一口,又目光一掃:“你們放心,在褚將軍醒來之前,我不會離開此處。”

  “無論出什麼事,都由我、由我身後的殿下擔着,明白了嗎!?”

  既是六皇子特使,那在此便是代表六皇子,衆人不敢怠慢,齊聲應道:“我等知曉!”

  “那就行。”

  甄武眉頭緊皺,湊過來問道:“這是做什麼?”

  “這是給兩位將軍的。”

  曹汾收斂狂放姿態,將兩封命令塞到二人手中。

  丁斐正要拆開看,曹汾攔下了他:“回營再看!”

  “好!”

  兩人一回營,便迫不及待將其打開,見令如下:

  “你二部沿大新山脈向北,直插張梓城。按時間推算,須在臘月二十九卯時之前,抵達張梓城西邊的麓谷地帶。

  順利抵達之後,于山頂焚煙爲號,待張梓城以狼煙響應,作如下安排:

  考慮地形因素,騎兵在麓谷中央道路展開時不宜過多,否則易自相踐踏。令甄武部五千騎下馬改爲步戰,伏於麓谷;

  丁斐部長水、越騎、屯騎三營,以長水騎爲先鋒,引誘進攻張梓城外叛軍駐營,引敵騎來攻後,迅速折回麓谷;

  屯騎不進入麓谷地帶,沿上溪一路前行,繞至張梓城北。城北地形開闊利於騎兵衝鋒,待張梓城城門大開、城中軍隊出擊時,屯騎即刻發動,直搗敵人主陣;

  越騎營居中策應,作爲兩處戰場的預備隊。

  見信即刻行動,不得延誤!”

  對於周徹的命令,兩人不敢有絲毫質疑,立即開拔。

  城外營動,消息自然被褚飛的耳目探知。

  他們想要告知褚飛,可褚飛又醉而不行,況且有曹汾在,甄武、丁斐兩人也是執行上級命令,他們有什麼好說的呢?

  直到次日大上午,褚飛喫力的睜開眼睛。

  啪啪啪!

  曹汾忍不住鼓掌:“傳言不虛,褚將軍果然好酒量。”

  褚飛緊鎖着眉頭,用手扶着額頭:“特使……”

  “褚將軍既已醒來,我的任務也已完成,就先告辭了。”

  曹汾不和他廢話,轉身就走。

  褚飛望着曹汾匆匆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嘀咕道:“莫名其妙。”

  “將軍!”

  這時,他的部下方來告知:“昨夜您醉酒後,甄丁二將軍回營便舉衆開拔,沿大新山脈而下,往西北方向走了。”

  “什麼!?”

  褚飛大喫一驚:“爲何不早說!”

  “您醉而不醒,他又守在這,我們沒法說啊!”部下告苦。

  喫驚之後,褚飛沉默了下來。

  六皇子要調動大軍,爲何要讓自己先醉酒?

  有了!

  他是要拖延自己的上報時間,以達到瞞過太尉的目的!

  他並未向太尉屈服,採取防守的政策,而是堅持出擊、救援張梓!

  而且看曹汾到來的速度,只怕甄、丁二人動身不久,六皇子便安排他上路來追了!

  “快!給我備快馬,立即向太尉去信,就說甄、丁二將忤逆其令,率衆繞行大新山脈,往西北方向去了!”

  “是!”

  快騎出西河的時間,大軍才至天井關。

  太尉朱龍召開緊急軍議:“知我抵關,敵人必有備於南。”

  “張梓中南地形,諸位可見,如此破碎,難容大騎作戰,唯以步兵當先。”

  “以步兵緩緩推進,多遣哨探,沿途排查伏兵,推行至張梓城下,纔是穩妥之策。”

  “若貿然急進,中其圍點打援之術,將再遭秦度覆轍。”

  他的言語穩重,衆人難以反駁。

  張梓情急,叛軍也知道朝廷軍急着來救。

  一旦如其所願,焉能不中套?

  “殿下以爲如……殿下呢?”

  朱龍目光一掃,才發現周徹不在。

  董然道:“殿下未曾與會。”

  他背後董問幾人,面露冷笑。

  皇子就了不起了?

  真以爲憑河東之功,就能橫視軍中?

  真到了大軍中,還不是一個回合,被太尉收拾的服帖!

  趙遠圖嘆道:“殿下知秦將軍負傷,抵關第一時間便去看他了。”

  “體恤將士,這自是好事。”太尉點了點頭,又道:“不過,秦度冒然進軍,以至朝廷軍敗失士氣,自身又帶傷臥牀,難當方面之任。”

  “我意,暫撤秦度鎮原將軍一職,由原左中郎將褚飛領之。”

  “此議甚妥。”董然點頭:“可先讓褚飛於西河領事,再差快馬去見陛下,稟明此事。”

  “嗯……”

  朱龍點頭,猶豫了一會兒:“先去和殿下商議一下吧!”

  畢竟,秦度是周徹的人。

  ——屋內,秦度面色蒼白:“臣有負殿下所託。”

  秦度冒險馳援張梓城,除了大局外,還有就是自身立場。

  他是幷州六營總將,對幷州的責任心強於其他人,是其一。

  還有便是他是周徹的人,必須貫徹周徹的路線,這是他對周徹的義務。

  “不需此言,你好好養傷,其他的交給我。”

  周徹搖頭,同時問道:“張梓城的情況,你知道多少?”

  “很難守住了。”秦度嘆氣,道:“被一郡之守焚了糧倉,又多接納了數萬人,現在不破,已是難得。”

  “軍議我沒去,但依太尉的意思,必是求問緩進。”周徹道:“此去張梓不遠,問題是地形破碎,極容易伏兵,若是步兵緩行,非三日不可抵達。”

  “我意親往張梓,以定大局。”

  “不可!”秦度連忙勸阻:“叛軍衆多,其他人都可以冒險,殿下您怎麼能親自擔如此風險呢?但有萬一,大局如何?”

  “哪怕在幷州喫下這個虧,日後我們不是沒有機會!”

  “你不必再勸,我有提前安排,此行不算冒險。”周徹搖頭:“你只需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繞過太尉的視線。”

  秦度嘆了一口氣,讓人將輿圖取來,以手指之:“在天井關東側,有一條窄澗,名爲埋羊澗,寬約丈餘,可以走馬,直通關外……”

  因地形特殊,這裏只需少數人把守,便能將來犯之衆悉數活埋在其中。

  看守在那的屯長,是秦度的人。

  “我知道了。”周徹點頭。

  恰好這時,太尉來了。

  他先向周徹行禮,又過問秦度傷勢。

  在說過幾句場面話後,他嘆息道:“秦將軍初受重用,建功迫切,此心我能理解。”

  “可你既擔方面之任,怎能率輕騎突進,逞匹夫之勇呢?”

  “如今身體有恙,臥牀不起,何以擔任,豈不是有負國家之託?”

  “何況叛軍一朝得勢,聚衆十餘萬,其勢大如此,何以數百騎相爭?”

  “殿下,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被這樣的人物指責,秦度無力反駁。

  “不是!”

  但周徹可不會,立即道:“賊勢幾何,我未曾見。我只見血尚熱者不願辜負皇恩,歷險尤憤、縱敗不屈!”

  “位尊祿厚將朽之人安享前勳,只知求穩,視生民於不顧!”

  “口口聲聲爲了天下大局!幷州非天下之一麼?幷州遭劫之百姓、張梓城內那些生靈,便不是大局中人麼?”

  “太尉說罵名你一肩擔之,屆時若因你延戰之故,幷州死傷之衆,你也能一併擔之嗎!?”

  周徹的猝然爆發,使得屋內立時陷入了寂靜之中。

  前番交鋒,似以太尉得勝而告終,竟讓他們忘了這位皇子的脾氣。

  需知在出兵之前,他在雒京城親自碾碎了一公一卿一皇子啊!

  趙遠圖眼觀鼻,沉默不語。

  朱龍緩了過來,嘆道:“看來殿下還是對我的求穩不認同,不如您上書陛下,只要陛下答應,老臣願卸下這主帥之職,交付殿下。”

  ——你要麼拿掉我這個主帥,你如果做不到,那在軍中還是我說了算。

  周徹諷笑:“太尉似乎不敢回答我的問題。”

  周徹在說責任,而朱龍則在談卸任。

  “幷州之禍,生靈受難,責任在韓問渠、在叛軍。”董然道。

  “責任也在害怕擔責,懼而不戰之人!”

  說話的是隨行的皇甫超逸。

  他的軍職不高,奈何人家靠山太大,除了周徹還有皇甫氏撐腰。

  “秦度飲敗,負傷難起,我意讓褚飛暫領此職,殿下以爲如何?”朱龍繞開了這個話題。

  “我不同意。”周徹想都不想就回絕了:“負傷便要停職,將來哪個將領敢冒險?”

  “我講的是當前之勢。”

  “我講的是日後之路!”

  “叛軍勢如此,只能顧眼前。”

  “叛軍勢如何?我怎未曾見!”

  周徹豁然轉身,盯着朱龍:“太尉,叛軍勢如何?”

  “火焚六郡,殘民百萬,威脅三河,勢已滔天。”朱龍回道:“我見得多了,深知敗軍只在驕兵之時,一旦失利,後果不堪設想。”

  周徹笑了:“太尉,你老了。”

  朱龍愣在當場。

  周徹已轉身離去。

  董然蹙眉:“太尉,褚飛之事?”

  “容後再商量。”朱龍擺了擺手。

  周徹總督六營,這件事繞不開他。

  等到離開此處,董然又道:“方纔六皇子所言,似有歸責於您的意思。”

  朱龍笑了,道:“只這一條路走,如何證明我是錯的呢?”

  “陛下不問過程,只要結果……只要我最終能平定幷州之亂,便有功無過,誰也究不了我的錯。”

  “何況,我有錯嗎?”

  “自然無錯!”董然失笑:“他太年輕了,且在河東剛立奇功,自是急切之時。”

  “他的急切不是立奇功,而在於幷州的主動。”朱龍輕輕搖頭:“一步緩,則步步緩,他深知此理,卻又無可奈何,故今日猝然爆發。”

  “原來如此。”

  隨後,朱龍下令,命步卒率先入駐關內,騎兵駐於關南。

  使團營內,梁乙甫詢問身旁人:“他們備騎兵了嗎?”

  “沒有,他們將騎兵放在軍後,不打算動用。”隨從回道。

  騎兵步兵動靜差距很大,是瞞不過同行軍的人的。

  梁乙甫微微點頭,走向蕭焉枝帳中——蕭焉枝依舊被扣在周徹帳裏,唯有她的婢女在此。

  “我清楚。”

  婢女點頭,將信綁在海東青腳上:“夜黑之時,再行放出!”

  周徹主帳內,皇甫韻道:“一定要當心,除了蓋先生外……這十人你也帶去。”

  她將手一引,帳外走進十個雄壯大漢,盡是身材高大,面容兇悍粗獷之輩。

  一眼便可看出,他們和漢人長相有所差異。

  周徹目光微動:“湟中義從?”

  湟中義從,是涼州精銳,主要由西涼一帶的羌族和其他各族勇士組成。

  他們聽命於大夏,隨軍征討。

  “應該叫他們爲鬥安義從。”皇甫韻道:“湟中義從中,會擇選勇士,力冠百人者,授鬥安義從。”

  周徹沒有跟她客氣,連帶着十名鬥安義從在內,共領百騎。

  這百騎之中,除蓋越、許破奴外,還有馬修、葉鎮山這樣的老五送到河東的武人。

  周徹擇其中精銳可用者,得強悍武夫二十餘人。

  河東百萬衆中,力撼一方的勇士四十餘人。

  其餘的,則是最開始追隨周徹的甲士中,挑出了最善戰的二十幾人。

  他在裏面披上鐵煉衣那件堅不可催的細甲,外面又裹上一層鎧。

  將九歌掛好,提起一口大槊,翻身上了一匹皇甫家從西涼送來的寶馬。

  引衆百人,入埋羊澗,向北直行!

  ——張梓城

  紫鎮東斬劉梁後,硬是用疑兵之計演了韓雄一個晚上。

  直到天快亮時,韓雄等人才察覺到不對。

  “恐劉梁失手。”

  就連對張梓城內瞭如指掌的張英都這般說:“張梓離太原頗有距離,捲入幷州大案的人不多,有相當一部分人未必願意造反。”

  “如果秦升尚有餘力,陸軒團結城內之人,或已將劉梁鎮壓。”

  韓雄臉沉了下去:“極有可能!”

  他安排人小心靠近城牆,打算先通一頓話。

  “放!”

  誰知,紫鎮東早已候着,見人過來,立即下令。

  軍士起身,箭矢懟着臉射下來,將一片叛軍摜倒。

  韓雄大怒,下令攻城。

  他將進攻部隊三分,分別由呂輕山、薛定和張英率領。

  每人負責四個時辰,十二個時辰輪番攻擊,不給城中片刻喘息之機。

  “一日之內,必破此城!”

  從臘月二十六卯時初,到臘月二十七丑時,張梓城已接受十個小時的強攻。

  知道城中剛剛經歷了一場衝突,也知道城中早已糧盡的叛軍,爆發了前所未有的激烈進攻。

  等到換班張英上時,韓雄徵調所有可用兵力,用來破城。

  最後四個時辰,他一定要踩碎這座城!

  呂輕山年紀較大,終是穩妥人,道:“公子,天井關有大軍在,是否要提防?”

  “呂公勿慮!”韓雄成竹在胸:“天井關將騎兵壓在關後,朱龍沒有要奔馳來援的意思,現在正是集中力量破城的好時候!”

  張梓城上,血氣如煙,糜肉牆石。

  紫鎮東倒退了兩步,碰的一聲倚在牆垛上,緩緩坐了下去。

  他身邊的青年笑了一聲,將水囊遞了過來:“鎮東,喝口水。”

  “謝謝。”紫鎮東接過,往嘴裏一倒之後,卻愣住了:“米湯?”

  “放心,那種不要臉的事我可不會做。”青年呲牙笑了笑:“我進食的時候,留下了一半,混在水裏,餓的實在頂不住就灌一口……”

  說着,他伸手揉了揉肚子,掀起外甲,將那根袋子系得更緊了一些。

  “叛軍一直來襲,能上場的弟兄又不多了,就喫這麼點東西,確實頂不住啊。”

  他嘆仰面看着天空,想要擡手,但爲了節省力氣,又垂下了:“鎮東,可真有你的,竟然能一刀宰了劉梁,穩住城中大局。”

  “可是……不是哥說話不吉利,我們怕是支撐不到天亮了。”

  陣亡者、傷員、叛逃者、畏懼藏匿者、因飢餓失去戰鬥力者……張梓城樓上,能防守的軍士,已不足兩千人。

  而且多數飢餓、疲乏、傷勢交加。

  這就是戰爭的殘酷。

  一萬人丟在場上,不是說打到一萬人悉沒纔算輸。

  斷糧、內鬥、兵亂隨便碰上一個,便是土崩瓦解,成片的戰鬥力丟失。、

  “張六哥。”

  稚嫩的人挑起了本不屬於他的重擔,有些茫然的提出了一個問題:“你說,我現在帶人去強行借那些大戶的糧,可行嗎?”

  “嗤——”

  叫張六的曲侯笑了,道:“鎮東,你想啥呢?你城守住了,人家是當富戶;你城破了,人家照樣當富戶。”

  “可你要是不讓他當富戶了,甚至縱兵搶殺他家,你說他會不會跟你急眼呢?”

  “就算你殺盡了東家,那西家呢?”

  砰!

  城牆那頭,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陸軒一腳印在石板上,身體晃了晃,險些栽下去。

  他是此城之中,最早斷糧的人。

  使的原本就瘦弱的他,像是一塊木板。

  秦升也已斷糧,加上傷勢在身,已徹底陷入昏迷狀態。

  城樓上倚牆而坐的軍士們,紛紛看了過去,眼中的光再顫抖。

  充滿了希望,但又知道希望的奢侈。

  這些目光,使陸軒慚愧,他喫力的揮了揮手。

  身後幾人提着木桶上來了,開始分飯食。

  說是飯食,其實主要還是水,裏面混雜着極少數的麥麩、米粒和不知什麼菜。

  值得慶幸的是,裏面還有一絲鹹味,看來陸公用什麼法子搞到了一些鹽。

  眼中的光再次破碎後,他們一仰頭,將所謂飯食‘喝’了個乾淨。

  而後繼續躺着,節約能量。

  多數人的身體在哆嗦,這是飢餓之後的自然反應。

  張六哥晃了晃他的碗,虛弱笑道:“好像還沒有我的‘米湯’濃。”

  他從腰間拔出一口小刀,在背後的城牆上輕輕颳了起來。

  唰唰響聲中,牆石中落下一些灰,被他用手揉起,灑入碗裏,攪了攪。

  “張六哥!”紫鎮東心一緊。

  “不懂了是嗎?”張六哥嘿嘿一笑:“鑄這城牆的時候,添了糯米汁和白麪土,這兩樣東西香着呢……你說那些大人物也聰明,早在當年就替咱們想好了今天,可真是好人啊!”

  他端起碗,就要一口乾掉,卻被紫鎮東抓住。

  接着,黑暗中香味靠近。

  張六哥手一哆嗦,抓住了:“這……這是什麼?你小子藏私?”

  “不是,是我此前見六皇子的時候,他送我的。”紫鎮東道:“叫雞蛋灌餅,你喫吧。”

  張六哥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還有幾塊?”

  “最後一塊了。”

  “我不吃了!我討厭雞蛋!”張六哥直接給他推了回去。

  “張六……”

  咚咚咚!

  鼓聲突然敲了起來。

  張六哥連忙爬起:“你小子是個有出息的人,你不應該死在這!我活不了多久,給我喫也是浪費!”

  說完,提着他的槍向前奔去。

  紫鎮東也顧不得再多言,只能大吼:“迎敵!迎敵!”

  城樓上軍士陸續爬起,都往前涌去。

  石頭、箭矢,早已消耗乾淨了。

  這也是壯丁沒法再投入戰鬥的重要原因。

  守城,只能靠短兵相接、以命換命。

  仗打到現在,還往前衝的人,早已經麻木了。

  戰死嗎?

  那就死吧!

  如果朝廷大軍能打回來,如果還能在自己腐爛的屍體中找到名牒,還能給家人換一筆撫卹金呢。

  紫鎮東的鐵膽也早已耗盡,他掄着刀瘋狂劈砍,堵住了右側的敵人。

  轟隆!

  左側傳來一聲巨響,那邊的牆垛竟塌下去一片。

  立在上面的叛軍跟着摔了下去,擁在下方的叛軍則被當場砸死。

  可這對於守軍而言不是好事,失去城垛後,攀城的難度變得更低了。

  接下來的叛軍一次性能登上更多,大大擴充了交戰面積——形勢變得更加危急!

  時間推移,城牆上的守城軍愈來愈少。

  寅時,紫鎮東暫時退回。

  愈到這時,他愈得保持自己的體力。

  “啊……鎮東!”

  一聲大叫,一道人影從交戰處掙脫出來。

  他渾身血紅,鮮血從頭頂而下,潑滿了甲衣,根本辨認不出是誰。

  右臂也已殘缺,砍得只胳膊上部。

  他向紫鎮東踉蹌數步,血氣繚繞,身上紅點亂潑,濺在少年身上。

  “張六哥!”

  紫鎮東大慟,連忙來扶。

  “我活不下去了……別管我……你的餅呢?給我來一口,我們山東人最喜歡喫餅了……哈哈”

  他大聲笑着,悲愴中帶着灑脫。

  紫鎮東趕緊取出,遞給了他。

  張六哥猛地咬了一口,囫圇嚥下後,拋還給紫鎮東:“飽了!記得,我斬首十一顆……我妻早死,還有老母和幼子在家……”

  “你小子要是活……活了下去,可不要……不要貪我的撫卹!”

  就在這時,他身旁爬起一名叛軍,一刀砍在了他脖肩位置。

  “張六哥!”

  “啊!”

  張六哥嘶聲痛吼,浴血的頭顱猛地轉了過來,盯着那人。

  或許是那口餅真的讓他‘飽’了,他奮力一躍,撲向那人,一同往城樓下跌去。

  “第十二個!”

  砰!

  “張六哥!”

  紫鎮東悲聲痛呼,掄刀向前,再度瘋狂劈砍起來。

  砰!

  屍體落地,卻是引起了督戰的張英注意。

  他看見了,一個接一個軍士赴死而戰。

  他很清楚,這些人的血性已被徹底激發,他們在求死而戰。

  如此,此城雖能咬下,但要自己在規定的時間能攻破……須知道,自己新投晉王,這第一件事可不能辦砸了。

  這般想着,他眼中寒光一閃,朝着前方指道:“去,給我拖一具屍體來。”

  下人不解,但還是照辦了。

  很快,一具滿身是血的屍體被拽到他面前。

  “撬開他胸前的甲片。”

  下屬照做。

  “割開他的衣服。”

  “那有個貼身的名牒,取下來。”

  名牒很小,不到半個巴掌大,四面用針線固定。

  上面留着的文字,是軍士的籍貫、年齡、名字。

  戰死之後,朝廷會根據名牒發放撫卹,這是保證大夏軍士死戰的根本——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

  很快,張英得到了一把,他用火點燃,但沒有讓人完全燒乾淨。

  隨即,將殘缺到無法辨認的名牒,重新拋上城樓。

  啪!

  啪啪!

  一堆接着一堆被拋了上來。

  而後是張英讓人傳出的喊話:“城破之後,名牒盡毀,你們死在此也是無名之輩!”

  城樓上,悲狂的吼聲有所熄落。

  有軍士茫然低頭,突然迷失了。

  他死志已存,一心求死而戰,猝聞此訊,不知該退還是該進。

  有叛軍不斷從牆垛後爬起,衝着發呆的守軍便是一刀!

  城樓上的抵抗力,遭遇重挫!

  時間流逝,守軍愈來愈少,叛軍愈推愈進。

  少年在癲狂之後,卻鎮定了下來。

  他的眼神像嗜血的狼,沒有了悲、沒有了痛,唯有堅定的戰意。

  他沒有用言語去號召同袍,而是不斷戰鬥、廝殺、不屈!

  餅未盡……

  城未失……

  我尚戰,

  你,會來嗎?

  橫起一刀,將一人割下城去。

  少年的眼神在前方無窮的黑暗中掃過。

  黑壓壓的,那是叛軍的大營,一眼看不到頭。

  轟!

  忽然,這無邊無際的黑中,一縷火苗躥了出來。

  被夜風一吹,那縷火在黑暗中亂滾,眨眼間撕裂開來,像四面撲去。

  他來了!

  周徹以百騎潛行,躲過了韓雄的耳目,並根據對方營盤佈置選中一處,縱火徑衝。

  夜襲給敵人的最大傷害,不是手中的刀槍,而是混亂。

  縱火,可以讓混亂擴大。

  叛軍紀律極差,在夜裏突遭火襲後,更是亂成一片。

  周徹縱馬率領百騎,在營中往來奔馳,殺進穿出。

  “哈哈哈!”

  知道破城在即,韓雄並未去休息。

  在得知張英的打法後,他不禁大笑起來:“果然要知己知彼啊!早就應該讓張公上了!”

  “做得好!我原本以爲他是個文官,未曾想竟有這般能耐,我得上奏父王,重用張公!”

  轟!

  突然,營後傳來了動靜,有人狂奔而來,慌張急促:“大事不好了!”

  “能有什麼大事?!”韓雄怒聲呵斥!

  “不知從哪冒出來一批人,突然衝入我軍大營,縱起火來!”

  “你說什麼!?”韓雄瞬間失色,駭然問道:“是什麼人?有多少人?”

  “不清楚是何方人馬,也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人。”

  “混賬!哨探呢?”

  “明哨沒有察覺到他們,有幾處暗哨熄了,我們正打算派人去查探,結果對方便已點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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