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今願隨英豪,與叛賊決死!

作者:煮小酒
董然心頭一凜,怒喝道:“小小司馬,你也敢威脅我?”

  “我說的都是實情,便是到了天子面前,也是如此。”張伯玉寸步不讓。

  “我也聽清了。”王驥頷首,道:“殿下在前線得此大勝,我等若還不敢進兵,朝廷養我們何用?諸位,你們對得起喫的俸祿嗎?!”

  如董問、司馬震這樣站在朱龍、董然立場的武人,則一個個沉默不言。

  從自身出發,他們現在想參戰了。

  因爲六皇子在前線已經試過叛軍深淺了,優勢已經打了出來,現在下場是撈功的好時候。

  但他們很清楚……如果現在大舉進攻,那太尉和六皇子的路線之爭,便已太尉的全線失敗而告終。

  太尉主張求穩,六皇子主張速戰,太尉直接禁掉了六皇子的路線,讓大軍只剩一條‘求穩’之路可走。

  如此,無論經過如何,只要最終平定了幷州,那太尉就有功無過,整個戰爭的主導和果實都歸他所有。

  可結果呢?

  六皇子表面答應,背地裏繞過太尉行事,依舊走他那條速戰路線。

  且,將激進走到了極致!

  只用百騎證明了自己路線的可行!

  這對太尉而言,不只是面子問題,而是路線導致的最終責任問題。

  如果現在屈服,承認六皇子是對的,毫無疑問戰爭主導權將重新回到六皇子手上,這是其一。

  其二,當‘六皇子路線是正確的’這一觀點成爲共識,那‘太尉耽誤了張梓城’、‘倘若全軍出擊,此刻已大功告成’這些觀點,也會迅速被認可。

  那張梓城爲此多付出的人命,誰來擔責?太尉。

  那怯戰不敢進、以至空失百騎潰敵的偌大戰機的無能和怠戰之罪,誰來擔?太尉。

  對此,太尉也就只有兩點應對:

  第一、承認自己錯了,擔下一切,將主導權拱手相讓;

  第二、我制定的大方針從來沒有錯過,也確實未曾出錯,六皇子忤逆而行是事實,只不過暫時佔了點小便宜而已——大局依舊未變。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落到朱龍身上,等他最終拍板。

  “哎!”

  他嘆了一口氣,道:“倘若賊人就此退去,固然是好,可若賊人不走,繼續圍城,豈不是叫我爲難?”

  “殿下擅自行動,身陷張梓,我若棄而不救,則有愧陛下。”

  “若不顧大局,輕騎突往,如大軍遭難,亦有負陛下之託。”

  “如此……着實叫我爲難!”

  張伯玉面帶冷笑,不發一語。

  好一個將責任最大化,將功勞最小化!

  “這樣吧……”朱龍似萬般無奈:“我督步兵先行,務必以保全殿下爲先。”

  “另傳書雒京,叫陛下知曉此事,由陛下來決斷。”

  他擺了擺手:“沒有其他事,便都退下吧。”

  衆人離開,獨董然留下,朱龍忽然笑道:“董公可知道他的意圖?”

  “無非親身涉險入張梓,您不敢使他出事,便只能將騎兵速擊,如他所願,被他牽着走。”董然冷笑:“他還真是膽大包天,動輒拿自己押上去。”

  “是啊!膽子夠大,謀劃很好,能力更是絕倫。”朱龍點頭,波瀾不驚:“初知此訊,着實讓我有些手足無措,這樣一位皇嗣,若是死在張梓,你我誰逃得了責任?”

  董然皺眉:“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爲何我還敢只動步兵,按原計劃行事?”

  “是!”

  “他能擊潰叛軍入城,又提前調動了甄、丁兩路人馬用來護身,想來守住張梓幾日不是問題。”朱龍笑道:“他自己都敢拿自己的命上賭桌,難道還能借此恐嚇到我嗎?”

  在朱龍看來,周徹提前安排甄武、丁斐,便出賣了自己的所有意圖!

  這位皇子,確實很能玩命,但並不傻,還知道調兩路騎兵來護身。

  董然也是宿將,聽到此處,已猛然醒悟過來:“我明白了!”

  “有甄、丁兩路人馬護佑,加上張梓城池未失,他在短時間內是安全的。”

  “如果您真被他牽着走,以騎兵奔馳急救,打贏了,那說明他是對的,功勞全是他的。”

  “萬一中了埋伏,援軍失敗,那便是您未能第一時間聽他意見,又事後失措,敗軍之責便是您的!”

  董然笑道:“所以您繼續穩紮穩打不動,以步兵穩穩推進,待他與叛軍糾纏難下,或是落入下風時,您再將大軍一推,行必勝之擊!如此!”

  如此,周徹不過是逞了一時之勇,最後結果還是自己被圍住。

  如此,朱龍穩紮穩打,最後還是依靠他一錘定音,拿下大局。

  高下立判。

  朱龍面向輿圖,聲音幽幽:“這位殿下爲了和我相爭,可謂是用盡手段,左右橫跳,甚至將自身都壓了上去。”

  “可軍機大事,不同其他,大軍在我手……許多事,他做了,也是徒勞!”

  臘月二十八日,消息在雒京城內已經傳開。

  對於朱龍和趙遠圖傳回的兩份消息,天子並沒有對前線事務進行過多的干涉。

  無論兩人之間是否存在明或暗的爭鬥,但天子要的大方向是好的:

  天井關很穩,那就不用擔心叛軍會不斷擴大,影響範圍超出河東;

  周徹很猛,上來就給了叛軍一個當頭棒喝,證明軍威之強。

  而雒京城內的士民,自是對‘百騎破軍’的六皇子,一片稱讚。

  叛軍的六萬大軍,被吹成十萬大軍,那已算是相當謙虛的吹法了。

  大皇子府內,周鬆嘆道:“皇兄,還是被你料中了。這纔過去幾日,兩人便對上了。”

  他沒有聽到大皇子的回答。

  “皇兄?”

  他一回頭,卻發現大皇子在怔怔出神,便不客氣的推了他一把:“皇兄!這時候裝什麼傻?”

  “嗯?”

  大皇子恍然而醒,望着周鬆:“皇弟知兵嗎?”

  “知兵?怎麼說呢。”周鬆捏了捏下巴,道:“要說武林爭鬥,嘯聚豪傑,那我肯定是知道的。但要說決陣兩軍之間,我未曾試過,不知知不知啊。”

  “那便是不知了。”

  “你這話說的!”周鬆不高興地白了他一眼:“老六不也未上過戰陣,可從河東到幷州,一上場便會打仗,你怎知道我不是天生的將帥之才?”

  “天生的將帥之才……”大皇子喃喃自語。

  見他如此,周鬆取笑起來:“皇兄這是忌憚了?”

  “皇弟知道麼?有一樣東西,是解決世間所有矛盾的最終手段。”

  “武力?”

  “是。”

  “那應該是你怕的,而不是我。”

  周鬆忽然放聲大笑,他取出一封書信,撇在了周元面前:“看看吧。”

  周元展開書信,眉頭一凝:“叛軍又重新圍上了張梓城?”

  “那是必然的。”周鬆道:“叛軍雖然大潰,但六皇弟人太少,沒有傷其根本,現在他反被圍住了。”

  “那依你看,張梓結局如何?”

  “張梓一定會是我們贏,但不知道是誰贏。”

  這個誰,指得是周徹亦或太尉,二者之一。

  大皇子道:“太尉還是不簡單的。”

  周鬆看了他一眼:“更不簡單的不應該是皇兄你嗎?”

  周元啞然無言。

  ——張梓城。

  這一天,連番的進攻就沒有停下過。

  但被周徹整頓過的張梓,格外堅固。

  他有了充沛的糧食和人力,對於守住幾日信心很足。

  韓雄接到了一則訊息:進入張梓城內的,是六皇子周徹!

  “此訊能做的準麼?!”

  呂輕山難以置信。

  “應該錯不了。”韓雄咬牙:“夜裏他突陣時,左右一刀一劍相隨,應是河東許破奴和蓋越!”

  在韓雄看來,這不但是一條大魚,還是一條直接將他們韓氏逼上造反之路的大魚。

  是的,要不是你周徹閒的沒事來查案,我爹老老實實幹着刺史,爲什麼要造反?

  與此同時,太原方面,韓問渠也不斷傳信過來,讓韓雄務必喫下張梓!

  畢竟,現在的張梓城,看上去比朝廷大軍好對付得多……

  “公子!”

  薛定走了進來,面色嚴峻:“哨探來報,朱龍親率大軍出天井關,往張梓而來!”

  此言一出,帳中叛軍將領都是心一緊。

  呂輕山即刻道:“若要繼續在張梓爭下去,需提前佈置好埋伏,依託張梓南邊的複雜地形,抵抗朱龍。”

  將朱龍擋在張梓以南,在磨掉張梓城後,依靠太原和西原的支持,始終將朝廷大軍按在張梓南邊。

  如此,幷州這大局,還有的玩。

  “朱龍沒那麼快過來,多派眼線,先將他們盯緊了!”

  韓雄其實是一個頗爲果斷的人。

  即便剛遭重挫,他依舊對喫下張梓很堅定,並沒有在這個時候左右徘徊、猶豫!

  事實如此,如果抽調過多兵力提前設伏,攻克張梓城就必然會越拖越長。

  所以,在會議上,他表現的信心十足:“除夕之前,也就是明日……我要與諸位在張梓共迎新春!”

  聞此言,叛軍諸將起身應喝。

  等到衆人退下,韓雄才對呂輕山、薛定兩個肱股道出真實想法:“再試一日,如果除夕夜依舊打不破張梓城,留萬人看住張梓,其餘人則沿南佈置,抵抗朱龍。”

  “此外,我已傳書太原,讓父王遣援軍過來……西原大軍,也在後頭。”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皆點頭:“公子思慮周全!”

  韓雄手捂着腹部,那裏有周徹留下的傷口:“擊破張梓,勿惜人力!許諾全軍,只要破城,城內錢財、女人我不取分毫,任由諸軍共分!”

  聞言,薛定笑道:“這個消息,會讓那羣崽子們興奮的。”

  “我再給公子提個意見,若是哪家僱軍先行入城,張梓一半歸其所有。”

  作爲上黨郡治,張梓絕對是不窮的。

  裏面住着的那些嬌嫩白皙的貴婦人,也讓喫慣粗糧的漢子們垂涎不已。

  “可!”

  進攻繼續,且愈發激烈。

  周徹將指揮系統安在城樓。

  並在這天下午,於城樓上豎起那面金黃色的大纛。

  攻城前線的將領大驚,急忙喚來韓雄。

  “果然是他!”

  望着這面旗,韓雄目光凌厲,愈發堅定,全無退心。

  城樓上守軍見六皇子亦在同時,士氣大振,鏖戰不退。

  望着那面大旗,呂輕山眉頭緊鎖。

  “老師爲何發愁?”薛定問。

  呂輕山將手一指:“他何必豎旗?”

  “這……爲振奮士氣,難道有什麼不可嗎?”薛定覺得此問奇怪。

  “不必如此。”呂輕山搖頭:“他如果已守城爲要,當想方設法削弱我等攻城慾望纔是,自彰身份,倒像是怕我們走了。”

  薛定笑了:“他當然怕我們走了!其人寄希望於朱龍,認爲朝廷大軍一到,便能瞬間擊潰我們。”

  “你認爲朱龍可以嗎?”呂輕山忽然一嘆。

  “自然不行!怎麼……”薛定意識到不對,驚道:“老師心生悔意?!”

  這個悔,自是對於走上造反這條路。

  呂輕山沉默不語。

  是後悔嗎?

  或許沒到那個程度,但呂輕山內部,隱隱開始畏懼了。

  畏懼的根源,便是城樓上那面大纛!

  一夜突襲,擊潰大軍,又堂而皇之的入城,還將旗高高掛起。

  這樣的姿態,儼然根本沒將叛軍放在眼中。

  這樣成竹在胸的巨大氣魄,是真的駭住呂輕山了……原本他認爲,依靠自己的武勇、諸多叛軍響應、加上背靠西原,自己走上這條路,是可以榮華富貴到死的。

  可在面對完周徹後,才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

  雖只驚鴻一面而戰,對於周徹的認識尚以神祕居多,但暗中壓力卻四面涌來。

  “老師!”薛定有些急了:“做其他事都能回頭,造反這條路,是回不了頭的啊!”

  呂輕山猛地一震,而後擡頭看向弟子,點了點頭:“我知道……只是他的信心,太足了。”

  “馳軍入城,又掛旗引誘,他會不會有其他後手呢?”

  ——臘月二十九,丑時。

  攻城進入到白熱階段,一則消息驚入韓雄帳中。

  “哨探來報,西北方向,有騎兵靠近!”

  嘩啦!

  韓雄翻身而起,掀開身上的狼皮毯子,快步來到輿圖前。

  “西北……這裏!?”

  “是!”

  “看來是從西河趕來的,這便是周徹的後手?”韓雄目光泛冷:“多少人?什麼安排?”

  “應有七八千騎,皆是一人三騎,沒有輔兵隨行,是輕裝上陣。”

  “哈哈哈……”

  韓雄大笑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周徹打的好算盤啊!”

  “傳令,除攻城部隊外,召諸將議事!”

  “是!”

  這個時間,沒有攻城的正在休息,卻也被叫醒,聚攏過來。

  “諸位。”

  韓雄開門見山,指着輿圖將情況道出:“周徹從西河調了八千一人三騎的騎兵,直撲我軍所在。”

  “有這種事!”

  帳中響起驚聲,有人道:“若這八千騎突然襲至,於我軍而言,將是一場浩劫。”

  “沒那麼容易!他們從西北而來,中間隔着幾道河流,騎兵根本擺不開!”立馬有人反駁。

  “既然這支軍被我察覺,那就是我嘴裏的一盤菜!”韓雄大笑,道:“你們且看,從西北過來,河流和山脈混雜,根本沒有八千騎能擺開衝鋒的地方。”

  “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作爲外圍威脅,幫助周徹拖延戰局,守住張梓,以支撐到朱龍來援。”

  “再則,這一路軍連輔兵都不曾帶,說明他們都是輕裝急行,帶的糧草不多。”

  “他們能做的,要麼就是在外圍脅而不進,使我軍不敢全心攻城。”

  “而且多數只能捨己之長,下馬步戰!”

  呂輕山很謹慎:“八千朝廷精銳,即便是下馬步戰,也不可小覷。”

  “不錯!”韓雄認可他的說法:“可如果我先下手爲強,佯攻張梓,改而喫下這路援軍呢?”

  呂輕山一驚:“您是說……圍點打援?”

  “圍點喫援!”韓雄一笑:“這路人馬的一切動作,都是爲了影響我進攻張梓。而我就棄張梓於不顧,給他迎頭痛擊!”

  “一人三騎,足足兩萬四千匹馬啊!”

  在韓雄道出這個數字後,所有人都眼熱了。

  幷州之地,只要會玩刀的,就沒有不會騎馬的。

  只不過,戰馬太過珍貴,叛軍只能少數裝備騎兵。

  而這路朝廷人馬,用着最好的戰馬,卻來到不能馳騁的戰場,豈不是到嘴的肥肉?

  薛定坐不住了:“您打算如何安排。”

  “都過來……”韓雄招了招手。

  ——張梓西北,隔着一條河,麓谷。

  甄武翻身下馬:“什麼時間了?”

  “寅時初。”軍司馬答道。

  “還行,趕上了!”丁斐搓了搓手。

  一路緊趕,扯繮的手都有些麻木了。

  “甄將軍,你帶着人先抵設伏點,然後再做休整。”

  “等到天明,我再點燃狼煙,開始去誘敵。”

  “好!”

  甄武轉身,向部衆下令:“都去谷後,將馬繫住!”

  平難軍不如北軍那般多年職業軍人,可成軍之後的萬餘人,是從河東當初十多萬裏選拔出來的,軍事素養不低。

  加之,周徹治軍,主要以兩點爲主:其一、待遇特別好;其二、軍紀特別嚴。

  因此,雖成軍不久,但也能做到令行禁止,紀律嚴明,可擔精銳二字。

  軍士們小心行動,將戰馬系在谷外樹下。

  又從負重馱馬背上取了乾糧自用,再用碎鹽拌了麥麩,添上一些糧食,餵了戰馬。

  戰馬不同於其他馬匹,戰馬體型健碩高大,單喫草是遠遠不夠的。

  迅速填飽肚子後,他們又取出皮裹袋,鑽進裏面休息起來。

  這種裹袋是用牛羊皮製作而成,而且做過上油防水處理,填入保暖的毛草等物後,能抵禦寒風。

  如此奢侈之物,朝廷是不會供養的,全靠周徹自掏腰包。

  所以,哪怕他撈的錢再多,自身也沒有多少富裕。

  卯時中,天光初亮。

  麓谷頂上,一縷狼煙飄起。

  “殿下!”

  城樓上,紫鎮東眼尖,遙指此處:“麓谷上忽起狼煙!”

  軍士們紛紛看了過去,面露疑色,又有些期待。

  周徹沒有隱瞞,笑道:“是我安排的援軍到了。”

  城樓上氣氛微凝,而後歡呼齊躍!

  “拿張毛毯給我。”

  這時候,周徹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陸軒立即抱着一張毛毯走來。

  周徹坐在躺椅上,將毛毯裹在身上,吩咐道:“去將城中供來的肉食都煮了,將那些大戶送來的酒也開了。”

  “過一刻鐘,讓城中所有軍士、壯丁俱飽食酒肉,而後待命。”

  陸軒道:“殿下,城中現在糧草能夠支撐,但肉食還是極缺的……”

  肉這種寶貴的物資,在守城時作用非常直接——提振士氣!

  是的,沒有錯,一頓好飯,在關鍵時就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都煮了。”

  周徹吩咐了一句,用毛毯蓋在臉上:“我需要休息一會兒,不要打擾我。”

  城樓上廝殺還在繼續,軍士往來的動靜也極大。

  但沒一會兒,毛毯後面便傳來了鼾聲。

  陸軒沒有再多言,躬身下去安排了。

  在他眼裏,或說在整個張梓人眼裏,這個皇子是有某種神力在的……

  噗!

  旁邊,許破奴也點起了一支狼煙。

  麓谷和張梓,可以相望,中間只隔着河水。

  到了冬季,河水枯竭,有幾處淺水區可以走馬。

  但這淺水區並不寬,走千騎拉的隊伍已經很長了,若是走上數千……要麼擠進水裏,要麼排成長隊等死。

  在看到狼煙迴應的那一刻,丁斐吹了一聲響哨:“李浩!”

  “明白!”

  年輕的長水校尉將長槍一招,呼喝道:“隨我來!”

  一千長水騎,如箭離弦,直撲向張梓城外的叛軍大營。

  長水騎馬上兵器以長槍爲主,還佩有弩和小盾,能打能防能走,屬於全面形騎兵兵種。

  越騎持槍掛刀,人馬細甲,帶重弓、攜箭數袋,來去如風,攻擊迅猛,但沒有多少防禦能力,只重敏捷和猛攻。

  屯騎人馬具裝厚甲,攜大盾,不帶遠程兵器,速度慢、攻擊手段較少,主打防高血厚,是典型的重騎。

  看上去,張梓城樓上,依舊打的火熱。

  長水騎來的非常之快,從麓谷走出來後,馬蹄便踏水而過。

  眨眼間,便逼到了叛軍營側。

  “有敵騎來衝!”

  叛軍大營望樓上,鑼聲敲響。

  就在這個時間,當先的長水騎已經靠近,他們從馬背上摘下弩來,發動了第一輪攻擊。

  ——嗖嗖嗖!

  鐵矢亂灑。

  望樓上幾個叛軍大驚,急撇了鑼想舉盾。

  噗噗噗!

  上百支鐵矢降臨,被望樓上四人瓜分,活生生給紮成了刺蝟。

  長水騎呼喝着再度向前,猛得揣入叛軍營盤。

  當先第一個叛軍營似乎完全來不及反應。

  望樓消息剛傳出時,他們的曲侯才走出自己的營帳,命令還沒下達,長水騎便撞了進來。

  叛軍軍士尚未收到有效命令,屠刀便已降臨,於是各自奔走,奪路出帳。

  ——嗖嗖嗖!

  貼面之前,長水騎只管用弩來招呼。

  鐵矢在營內橫飛,射出血花朵朵。

  一具又一具屍體,被釘死在帳篷內外。

  就連曲侯都沒能倖免,身中七箭而死。

  幾乎是一個照面,這一個曲便已徹底覆沒。

  長水騎再驅入第二營,馳馬衝撞,騎槍亂挑,又屠一營。

  韓雄立在中軍望樓,舉目遠眺,冷冷發笑:“北軍五校,名不虛傳啊!”

  緊捏欄杆的手,指節有些發白。

  他是想丟個誘餌給這條大魚嚐嚐,沒想到這魚兇悍如此……一口全包裹!

  第三曲,叛軍響應,開始進行反擊。

  在營內舉刀,簇到戰馬前劈砍。

  這個時間,第三曲背後的叛軍大軍也已出動,往前推來。

  兩支馬匪騎兵,從左右包抄而來;還有數支叛軍的大小騎兵部隊,則從營外向長水騎環繞包抄!

  李浩沉聲一喝,將這三曲之主——也就是一名叛軍軍司馬刺死後,將槍一拔:“撤!”

  左右蹄聲大作,叛軍馬匪已經要粘了上來。

  叛軍步卒追不上,便遣弓手向前,向長水騎拋灑箭矢。

  “舉盾!”

  李浩大喝,率先摘下盾牌。

  ——篤篤篤!

  箭矢打在木盾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營內的馬匪沒能來得及咬上長水騎!

  營外包抄的叛軍騎兵跟上了,從兩側往中央一堆,試圖將長水騎退路封住。

  可惜,他們來的只是前端部隊,厚度不夠。

  “破陣!”

  李浩又一聲大喝,將盾掛住,換槍突圍,連刺三人下馬。

  長水騎撞開營門,一路狂奔過河。

  呂輕山面色凝重:“確實很強!”

  來去如風,打了就走。

  如果沒有巨大的人數優勢和地形之利,叛軍在北軍面前,就是一盤菜!

  “衝風之衰,不能起毛羽!”

  韓雄向呂輕山一拱手:“望呂公出手,替我成此大功!”

  唯獨造反這條路,是不能回頭的……薛定的話,於呂輕山耳邊再次響起。

  他點頭應下:“交給我了!”

  叛軍騎千餘,身後簇擁着步卒四五千人,一路追過河,望麓谷方向掩來。

  這個時候,剩下兩路騎兵也已離開麓谷。

  校尉張也領屯騎一路往北走,繞行去張梓正北方向;丁斐則帶着越騎居中預備,隨時策應各方。

  沿河沿谷,遍佈着他的快騎哨探,不斷往來,已助他迅速瞭解整個戰場。

  丁斐催馬至河岸一片較高處。

  在這裏,一眼看去,茫茫叛軍大營覆在前方,將張梓城緊緊抱在中央。

  張梓城樓上,依稀可見旗幟飄揚。

  日光下,可隱約看到一個黃點,讓丁斐多了些緊張情緒:那是殿下,他就在城中!

  如果自己等人失利,張梓城內,極有可能天崩地裂。

  “將軍!叛軍追進麓谷了!”

  就在這時,一騎快哨飛奔過來。

  丁斐猛得轉頭,看向西南方向。

  “殺!!!”

  原本還算寧靜的麓谷兩側,突然爆發出震撼殺聲。

  聲音在谷內迴盪,似乎要將山嶺掀翻過來。

  下一刻,便是無數箭矢破空而起,又星羅棋佈而下,灑在追擊長水騎的叛軍身上。

  “不要留手,將箭矢全部拋光!”甄武大喝。

  箭雨不停,不斷壓縮着叛軍的空間。

  “啊!”

  無論步騎,倒地紛紛,慘嚎一片。

  等到箭矢拋空,整個叛軍前沿追擊部隊幾乎失去建制。

  “將軍!”

  就在這個時間點,有人來告訴甄武:“南北方向,出現兩路叛軍,正以包抄之勢向我軍運作!”

  “嗯!?”甄武一驚,而後立馬道:“帶路!”

  他走到麓谷最高處,將整個戰場盡收眼底。

  當前——

  長水騎誘叛軍入谷;

  平難軍伏於谷兩側;

  而大批叛軍則趁這個時間點,迅速運作到平難軍兩側!

  這個距離,後撤等同於認輸——因爲你一旦後退,就將後背賣給了敵人。

  憑藉平難軍對叛軍的素質碾壓,完成敗撤的難度不大,但敗字也就印在了臉上。

  “狗日的!”

  甄武眯起眼睛罵了一句:“這一側看上去少說有萬人,叛軍這是想要一口將我吞下啊!”

  “將軍,我們怎麼辦,是撤還是防守反擊?”軍司馬問道。

  甄武用力抓了抓頭,眉頭皺成一團。

  軍情緊急,卻沒有給他緩慢思考的空間。

  是守戰還是後撤,一瞬間的決定,便關係着整個戰爭的走向……

  砰!

  就在甄武猶豫的時候,巍峨大城上,忽然一聲鼓敲響。

  砰砰砰!

  一聲之後,聲聲鼓響。

  而後鼓聲連綿不斷,如驚雷滾動。

  甄武猛地回頭,盯着張梓所在,張口一吐:“戰!”

  隨着‘戰’字一出,麓谷上也奏響鼓聲。

  平難軍沒有選擇撤離,而是收縮陣型,背依谷地,選擇了最佳戰鬥位置和陣型。

  哪怕捨棄戰馬,步行死格,憑藉兵甲之利和自身底氣,他們也無懼數量遠超己方的叛軍。

  “將軍!叛軍大批往麓谷我軍去了!”

  沿河處,哨騎急告丁斐。

  遠處望去,叛軍人如蟻流,往麓谷緩緩涌去。

  丁斐點頭:“我看見了。”

  “要去支援嗎?”左右問道。

  “不!”丁斐按着佩刀、也按住自己那顆跳動的心:“再看看,不要亂動!”

  八千人到此,而且是到了一片騎兵受到束縛的地盤。

  殿下雖在,卻坐困城內,等待自己等人前去救援。

  一切,都落在自己和甄武肩上。

  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上面沒有決策者頂着,這讓先前只爲一校尉的丁斐,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只負責執行軍令,而肩挑整個戰局走向的壓力,實在不是一個量級。

  “哈哈哈!”

  城樓上的鼓聲,引得韓雄大笑不止。

  他立在高高的望臺上,看着和己方部隊短兵相接的甄武所部,意氣風發:

  “這批朝廷援軍走不掉了!”

  “長途奔襲,只帶乾糧,又無戰馬可用,他靠什麼和我鬥?”

  “周徹擂鼓,無非是激下屬死戰,替自己爭取時間。”

  “都說他體恤下屬,如今看來,也只虛名而已!”

  他沒有任何猶豫,再度下令:“告訴呂公,再等等……再消耗消耗他們的體力。”

  “是!”

  圍攻麓山平難軍,由呂輕山擔任迎敵總指。

  但真正的勝負手,還沒有到擺上場的時候。

  最開始,叛軍共有圍城部隊六萬餘人。

  但叛軍和朝廷兵不同在於,他們可以隨時擴充。

  叛軍圍張梓,前後大規模擴充過兩次。

  第一次是郡守張英倒戈,帶來了兩千餘人。

  第二次是周徹來之前,韓雄對周圍進行人口掠奪,搶了三四千壯丁上去做炮灰。

  在經歷接連攻城損耗,以及周徹突營踐踏後,叛軍能拉上戰場的還有五萬五千人。

  先前追擊長水騎的有五千人,建制已被打殘,作爲誘餌的他們已失戰鬥力。

  進攻甄武,第一批調去了兩萬人。

  所以,現在城下叛軍,尚有三萬人。

  這三萬人沒有擺在一個位置,在周徹正對的——也就是城北叛軍主營,這裏兵力最爲集中,還有兩萬多人。

  韓雄本人,坐鎮處也在此。

  “殿下,麓谷惡戰。”有人在周徹耳邊道。

  周徹早已將毛毯掀下。

  經過短暫的休息後,他重新恢復了飽滿的精神。

  方纔那通鼓,就是他下令擂的。

  他盯着麓谷方向好一會兒,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鎮東。”

  “在。”

  “人手都挑好了嗎?”

  “好了。”紫鎮東點頭,道:“拋開傷員和守城,加上整合的敢戰壯丁,得衆兩千八百人。”

  這兩千八百人,還包括了周徹百騎中的九十人。

  周徹將這九十人打散充入軍中,任中低層軍官,以確保近三千人的韌性。

  “讓他們披好甲衣,在城門口集結。”周徹又道。

  “是!”

  紫鎮東用力點頭。

  堅定如他,此刻臉上神態有些異常,嘴脣發紫。

  周徹看了他一眼,笑問道:“是緊張嗎?”

  “有一些。”少年點頭。

  “緊張是正常的,等開戰後就不會緊張了。”

  “現在就出發嗎?”

  周徹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看了看麓谷、又望了望城樓下,搖頭:“不,再等一會兒。”

  紫鎮東呼了一口氣,就在周徹身邊坐了下來。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餅,放在嘴裏咬了起來。

  說也奇怪,他吃了東西后,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放鬆下來……

  城樓、沿河、叛軍大營,都在望着麓谷戰場。

  甄武率衆,浴血拼殺。

  敵雖四倍,平難軍絲毫不見下風之色。

  烈戰之下,叛軍伏屍極多,依舊未能撼動平難軍陣型分毫。

  “公子。”

  薛定找上韓雄,道:“要想取得關鍵性的突破,必須以相當的實力去撕開口子,否則這樣打下去……很有可能我方士氣先崩。”

  “薛兄所言甚是。”韓雄點頭,他絲毫不慌。

  因爲,大局還捏在他手裏!

  “差不多了。”他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告訴呂公,差不多可以了。”

  “是!”

  傳令兵飛奔而去。

  不久,叛軍北面主營中,人頭攢動。

  一批約五千人的部隊動了,往麓谷戰場移動。

  這批人和大部分叛軍有明顯區別。

  裝備上,這批人多用步戰刀——漢人環首刀和胡人彎刀都有,皆是近戰利器。

  身形胖瘦不以,但無一不姿態矯健、步伐沉穩,最重要的是,臉上帶着老練的殺氣!

  他們的眼神掠過戰場、看到死人時,格外平靜,有時還會露出不屑的笑意。

  這是生存在混亂之地的亡命徒!

  成分複雜,但刀口舔血的他們,已成好鬥之身,只知廝殺。

  他們的組織度和裝備是絕對無法與平難軍相持的,可單兵能力絕對不差。

  這就是韓雄的勝負手!

  “來了!”

  見這批人趕到,呂輕山站起身來,將臨陣指揮權交給兒子呂厚。

  “父親要親自上陣?”呂厚問。

  “求一擊潰敵,便需發千鈞之力!”

  呂輕山如是說着。

  不久,他帶着這五千悍徒,剖開叛軍陣型,猛地攻向了甄武所在的一側!

  先用兩萬人和甄武的五千人互相消耗,在損耗甄武所部體力後,又拿出五千悍徒——而且,用這五千人去推甄武二分之一的人馬。

  在局部戰場上,將兵力的優勢最大化!

  不得不說,韓雄所學的兵法,是非常實用的。

  “吼!”

  平難軍眼見來敵不同,也第一時間做出了應對。

  一屁精銳上前,齊齊舉刀,將迫近的悍徒斬倒一排!

  在對方換軍之際,給與當頭棒喝,起到士氣壓制作用。

  然而,這幫叛軍確實大不同,他們沒有畏懼,反而也進行了陣型變動。

  一些三四十歲的老賊走到第一排,和平難軍精銳掄刀互劈。

  血光亂濺!

  悍徒一排接一排涌上,平難軍的陣型不再巍峨如山,開始出現明顯的波動。

  前排有人倒下,後面的人迅速替補走了上來……

  甄武緊咬牙關,生性好鬥的他,並未親自參戰。

  他是這一路軍的首腦,若是輕身赴陣有所閃失,將會全軍崩潰……

  沿河,丁斐緊捏着他的騎槍,目不轉睛的盯着戰局。

  一旦甄武軍崩,他將立即趕往支援。

  可問題是,自己這一千輕騎,丟進數萬步兵陣中,真能發揮出作用麼?

  騎兵之利,在於如風掃葉,推鋒而進。

  騎兵與其說是在殺人,不如說是在推人。

  一旦陷入步兵大陣泥沼,戰馬失去了奔馳之能,和步兵馬上馬下互戳——對於騎兵而言,是最悲慘和不划算的時候。

  就算你一人能換兩三個,那又如何呢?

  “將軍!屯騎到爲!”令兵至。

  丁斐看向正北——張梓北城門外,是叛軍主營;主營外隔一條溪流,是一片不算大的林地。

  屯騎已到林地中間,隨時能對叛軍主營發起進攻。

  令兵手裏拿着兩面旗:“要下達進攻命令嗎?”

  “不!”

  丁斐立即否掉,又看向城門位置:殿下命令中說,待張梓城門大開時,屯騎再出動。

  可張梓如此被動,城門怎麼可能會開?

  轟!

  突然,張梓城上,所有戰鼓擂響,聲如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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