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十二個時辰

作者:煮小酒
“何事?”

  朱龍來了,帶着一羣將佐。

  周徹未多言語,而是將一封染血的信放到他手中:“你自己看吧。”

  朱龍掃了一眼。

  只覺當中文字,個個刺目,整個人一震,僵立在那。

  “太尉?”

  “朱公?”

  董然出聲喚他。

  朱龍無神的擡起手,將信遞給他。

  董然看後,當即失聲:“韓問渠怎敢?他怎敢如此啊!”

  朱龍望着前方橫屍,亦摘下冠來,將頭低下。

  風吹起蒼蒼髮色。

  可見其下,冷汗垂流。

  “殿下!”

  許破奴快步跟上週徹。

  這廝扶着刀,面色猙獰:“讓我挑一些敢死士卒,再去試試吧!”

  周徹看着他:“告訴張伯玉、紫鎮東,不必再攢了,將東西都拉上來吧。”

  “是!”

  不久,紫鎮東最先抵達。

  他帶着十輛大車,車上蓋着茅草,小心的挑了一片樹林遮擋處,將車停下。

  撤開茅草,車上堆砌着整齊的大陶罐。

  陶罐口極小,已被封死。

  “陶罐還有,但是當中填的料不多。”紫鎮東告知周徹。

  周徹點頭,又去查看張伯玉的砲車。

  足足一千一百架新式砲車,被拉到了同一片陣地。

  “傳令,山上所有佯攻部隊撤下,進掘工事停止。”

  “太陽下山後,開始發砲,以石當先。”

  “投石五輪後,換上火砲!”

  張伯玉抱拳:“是!”

  命令即刻下達。

  最前方駐紮的正兵、舉着比木板還寬厚木牆的輔兵、藉助山勢挖溝的民夫,通通退下。

  “朱公!”

  董然匆匆來到朱龍帳中。

  見他依舊坐在那發呆,便問:“朱公還在想先前的事?”

  “怎能不想?”朱龍嘆息,盯着鋪開在桌上的那封信:“幷州此劫,死傷無數,待大戰之後,註定是有人要擔責的。”

  天子很寬容麼?

  他只是愛惜自己的名聲罷了。

  王宸身死、王氏覆滅,世人誰會說天子做的不好?

  沒有,人人都說他仁義至極,他不曾出面作惡,但他依舊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幷州戰後,幷州人的仇恨,又該由誰來揹負呢?

  在唯名是舉的大夏,這樣大的輿責,誰又能擔得起呢?

  “先不提了,是他有動作了?”朱龍問。

  “是。”董然呈上文書:“他將前沿之軍悉數撤下,打算用砲車了。”

  “欲求勝於砲車麼?”

  “我認爲,他還是太天真了。”董然搖頭,道:“新砲固然威力不小,但這不是本力。”

  什麼是本力?

  軍隊本身的強勢!

  砲車存在的歲月依舊很長了,但這玩意在戰場上從來都是個添頭,沒有人會認爲此物能主導勝利。

  姑且算你千砲齊發,命中率有多少?

  攻堅時,又有多少被工事阻攔?

  野戰時,此物效果更低……敵軍一旦移動,那就沒法了;敵軍一旦抵近,那就只能棄砲而走了。

  “朱公。”

  董然靠近一步,壓低了聲音:“若是六皇子此砲建功不得,太原之難,當由您解。”

  朱龍望向輿圖:“你是說,動用二皇子部?”

  “是。”董然指着雁門一線:“二皇子部抵達後,命霍洗憂繼續把守,讓二皇子將兵直下,扶救太原局勢!”

  朱龍望着輿圖出神……

  羊頭山上,見周徹將人撤下,赤延菹見之大喜,笑道:“阿哥你多慮了,山下的人非但沒生氣,反而像破了膽一般!”

  “退了也好,終於能睡個好覺了。”旁邊一名異族將領也大鬆一口氣。

  雖然周徹大軍沒能突破羊頭山,但羊頭山的守軍也奈何不了周徹的人。

  朝廷兵馬甲厚防高,後勤充足,壓着山嶺不退。

  山上石箭不停,卻效果不大——輔兵們用牆盾擋住落石,甲士們用鐵甲接住箭矢。

  每每看見一隻只‘刺蝟’在山下活蹦亂跳,山上的守軍就有點崩潰。

  須知,防守方的士氣來源,有大半來自於對進攻方的有效殺傷。

  赤延陀卻嚴肅依舊,道:“對手沒那麼簡單,都給我警惕點!吃了夜飯,一切照舊。”

  “阿哥……”

  “立刻傳令!”

  “是!”

  夜色落下,山上架起了一口口熱鍋。

  叛軍們端着碗,守在鍋前,待鍋蓋移開,一股肉香味便飄了出來。

  粟米上蓋着剁碎了的肉沫,散發着鮮香氣味。

  這樣的伙食,讓軍中頓時爆發一陣歡呼!

  “竟然有肉喫!?”

  軍中喫肉,這可太奢侈了。

  軍糧,麥餅和粟米做主食,糗爲輔食,菜則是醬和醃菜。

  糗是將五穀碾碎,添鹽、炒熟。

  既能填飽肚子,又能當菜。

  就這樣的軍糧,還得是大夏、西原的足糧邊軍。

  其餘雜胡部隊和大國雜兵,可沒有這麼好的待遇。

  可想而知,肉食出現在叛軍伙食中,是何等奢侈。

  因軍中無油水,所以出征情況下,軍士月耗糧兩石餘……還是餓的慌!

  有肉那就大不同了,人能精神飽滿,力氣充沛。

  “都別搶,我來分!”

  每十人一鍋,什長吞了吞口水,拿着勺子去裏面舀肉飯。

  ——嗚!

  就在這時,夜空中突然爆發一陣聲響。

  接着,一個漆黑之物落下。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名叛軍什長身上。

  砰!

  他的上半身直接被抹掉,化作一灘碎肉,潑進了那盆飯裏。

  巨石未曾停下,繼續向前,在密集的人羣中撞出一片血色,而後轟進了一座營房。

  叛軍們一愣,繼而紛紛大罵:“敵軍又起砲了!”

  爲何是罵而不是怕呢?

  因爲這玩意殺人全靠運氣。

  找地方藏好,等砲打完再出來就行了。

  對於叛軍而言,對此物的厭煩超過恐懼。

  緊接着,又是數個砲石飛來。

  這幾個砲石都沒能打中人,倒是將一座營房砸壞。

  “別坐在空曠處,端着鍋走!”

  “去遮砲牆後面!”

  遮砲牆,有的是壘起的厚土牆,有的則是天然的土石凸起。

  躲在此處,可規避砲石落地後的彈跳延續傷害。

  被砲石落地那一下擊中,是運氣逆天的天驕歐皇纔有的待遇。

  習慣了砲打的叛軍穩如老狗,逃跑同時還不忘了去端鍋走。

  “阿哥,這就是你說的六皇子發怒?”赤延菹嗤笑:“他也是沒法了,只能丟幾個石頭出氣……”

  ——呼呼呼!

  忽然,赤延陀不太聽得清族弟說什麼了。

  因爲入耳全是砲石破空之聲!

  上千顆砲石,如天星墜落,砸向叛軍的防禦工事和大營!

  轟轟轟!

  等到砲石落地,山上一片震聲,成片的營盤被轟翻,搭設的鹿角被碾碎。

  稍薄一些的遮砲土牆,被接連重擊震碎,後面躲藏的叛軍被砸成碎肉一般。

  人乾癟在地,骨頭渣子、內臟、皮肉攪的稀爛,和端着飯拌在了一塊。

  一輪打完,叛軍營地一片死寂。

  而後——

  “啊!啊!!!”

  “敵軍瘋了!”

  有人崩潰了,嚇得嗚哇大叫,直接往後方躥去。

  “啊呸!呸!”

  赤延菹吐出滿口泥,罵道:“哪來這麼多砲石?”

  “馬上還有!”赤延陀道:“你帶着人往後撤,我帶人盯在這。”

  人不能全撤,否則周徹必然趁勢停砲攻山。

  主將依舊留在這,更能穩定軍心,防止夜裏軍隊突然潰散。

  赤延陀命人多數軍旗,並在周圍立起火來。

  同時,他要向各部公開自己的作戰計……呼呼呼!

  來不及了,第二輪砲落了下來。

  幾個傳令兵沒敢跑出去,直接和赤延陀一塊躲進洞裏。

  等到這一輪砲打完,赤延陀派人飛速下達命令:

  一、先以烏延精銳撤至最外圍,設置軍法線;

  二、其餘各部以原有營盤爲錨點,各自後撤百五十步,以規避砲石;

  三、赤延陀親自留下,一旦敵軍來襲,各部立即返回戰場;

  四、但有多撤者、聞令不進者,軍法隊立即斬殺!

  叛軍和各路雜胡部隊還好,秩序再差,終究是當過兵的。

  難的是那些剛抓來的民夫部隊,哪裏見過這個場景?

  又是夜裏,只能失了秩序亂走。

  有嚇懵辨不清方向的,甚至往山下躥去。

  “都藏好了,不要出去!”赤延陀呼道。

  又是幾輪砲石落下後,朝廷的砲車進攻似乎停了下來。

  赤延陀將幾個視線好的哨子喊了過來:“看清楚起砲方向了嗎?”

  “夜裏看不清!”哨子們搖頭。

  赤延陀嘆了一口氣:“那就罷了。”

  他想以砲反打,摧毀對方砲車陣地。

  只不過他的也是老式砲,可打不出這樣的威力來。

  就在叛軍以爲今夜的砲打結束了時,上千顆通紅的火球飛了上來。

  “還有!?”赤延陀瞪圓了眼。

  “快躲!”

  親兵們手忙腳亂,將他拽進洞中。

  在火球之後,是一個個漆黑的陶罐。

  砰!

  陶罐落地碎開,火油灑出,剎那在地面淌開一層綠焰來。

  火攻開始了!

  砲打五輪,周徹足足丟了五千餘陶罐火油上來。

  叛軍的工事是有防火措施的:

  首先,他們再做好工事後,會讓下面的木頭喫滿水;

  接着,木頭外面得刷上厚厚一層泥土;

  最後,每天干了還會繼續添水維護。

  即便如此,陶罐的效果還是呈現了出來。

  當中不只有火油,還有吸滿了火油的碎絮,帶着星星點點的火四處濺去。

  從羊頭山下看去,山上已經火焰交織成片。

  首先遭殃的是叛軍營帳,人不可能住在溼帳裏,這些東西全被點燃。

  還有叛軍的衣甲、兵器、自身攜帶的乾糧,都在火中。

  朱龍、董然皆在山下觀戰,見此不由驚歎:“好厲害的砲!”

  火光照下山來,山道上一片通明,軍中將士急切求戰。

  周徹果斷下令:“出擊!”

  蓄勢多日的大軍動了,往山頭涌去。

  “撲火!”

  這是赤延陀第一次下達的命令。

  但是第一時間聽命的人並不多,因爲山下還在陸續拋着陶罐,衆人畏懼不敢向前。

  直到赤延陀動用軍法隊,纔將他們驅向前來撲火。

  到了後來,砲車的節奏和啓動數量明顯變少了,赤延陀急切趕到山口,往下一看。

  “果然!”

  周徹開始進攻了!

  “都別躲了,大軍攻上來了!”

  “大軍破山,所有人都得死!”

  赤延陀從來沒有放鬆過,哪怕是砲車發威之前。

  前方留守的應急部隊出動了,沿着山道放下雷石滾木。

  因爲大部隊被逼到後方,雖只不到兩百步距離,可叛軍推諉不前,因此一時馳援還沒到。

  周徹部抓住這個空隙,不斷拉近和叛軍之間的距離。

  朝廷大軍終於能夠瞧見敵人,開始張弓點人,進行拉鋸戰。

  “阿哥……怎麼會這樣!”

  赤延菹一顆心提了起來。

  一旦短兵相接,就憑他們這拉胯的士氣,萬萬不是朝廷精銳的對手啊!

  朝廷精銳已開始攀上木土結構工事,叛軍中的精銳頂在了前頭,不斷用長杆兵器捅着攀登甲士。

  甲士用貼身漢刀去格……更有膽大要立功的,格擋都不格,乾脆頂着往上走!

  不時有人跌落,鐵甲裹身,摔向山道。

  沉重的鐵甲能夠防禦刀槍,卻也會影響他們的行動。

  摔落時,甲片震顫,當中緩緩滲出血來,裏面的人一動不動,就此死去。

  叛軍大呼着向前,一面撲火一面接戰,更多的人卻膽寒了。

  自己等人畏火不進,而敵軍卻扛着進攻撲進火中廝殺。

  軍隊廝殺,亦如兩人對陣,一人握刀顫顫,一人肆意揮刀。

  這種面對面,是直接的士氣碰撞和殺意交鋒。

  勢弱者,或許在交鋒剎那,就會潰敗。

  “不要撲火!”

  “將燃燒的營帳拖過來,往前推去!”

  赤延陀靈機一動。

  大片燃燒物被推下,在朝廷大軍前形成一條火道。

  有軍士被火隔開,卻未聽到鳴金聲,唯有背火向前,繼續殺敵。

  後方部隊爲火所阻,裹足難進。

  山道之上,也火光一片。

  山下督戰的諸將,都面色嚴肅。

  疆場勝負,往往就在這一線之間了。

  賈道緊捏鬍鬚,一言不發。

  張伯玉問:“殿下,是進是退?”

  山道上,不時有甲士撲打身上火焰,而後翻滾落下。

  紫鎮東讓人給自己潑了一盆水,並在大盾前蒙上了一張溼被,他道:“勝負一線,不能憐惜人命,而錯過時機,總得試試。”

  諸將皆驚,看着這個尚未成年的孩子。

  周徹下令:“擂鼓!”

  轟轟轟!

  山下鼓聲震盪而起。

  紫鎮東舉着大盾往前,也開始攀山。

  鼓聲激盪,火前、火中、火後的軍士紛紛吶喊,大舉而進。

  無數道黑影,蹈火而來。

  羊頭山上,守軍震駭,皆生懼意。

  “不行,這樣下去一定守不住的。”

  赤延陀當機立斷:捨棄最前面的工事!

  那是一道搭在山頂的棧道,棧道外設橫欄,下有孔洞。

  每當朝廷軍士攀山時,守軍立於棧道上,直接對着孔洞投石放箭便可。

  當朝廷軍士攀到山頂部時,這棧道就如同瓶蓋,壓在他們頭上。

  此刻,此處已燒起大火來,許多朝廷軍士攀上。

  “取火油和乾草來!”

  “將所有點着的東西,全鋪在棧道上!”

  赤延陀沒有再撲火,反而添了一筆!

  如此,那棧道上下,燒成火海一般。

  朝廷將士,縱然意志再如何堅定,終究是肉體凡胎,不能做到浴火而不死。

  在火熄之前,派上去的人和送死便沒差別了。

  周徹喝道:“鳴金!”

  金聲一響,山上山下,全軍後撤。

  “起砲!”

  軍士從最前方撤下來後,周徹一刻喘息之機也沒留給對方。

  砲石震動,再度落下。

  單靠周徹拋灑陶罐,那堅固的第一道防線很難全部燒燬。

  可經過赤延陀的斷臂求生後,棧道已變得脆弱,許多部位已經碳化。

  攻勢撤下後,叛軍匆匆上前準備滅火——砲石落了下來。

  叛軍丟了水桶就跑。

  轟!

  終於,此道不堪連番折騰,終於塌了。

  通紅棧道,折成數截,從山路頂端一路滾落下來。

  朱龍攏了攏袖子:“山上守將頗爲不凡。”

  “是啊。”董然亦點頭,道:“倘若他捨不得燒燬棧道,今夜羊頭山便會被拔起。”

  雖然羊頭山保住了,但叛軍士氣受到了巨大打擊。

  敵人雖退,但顯然有了新式武器,那鋪天蓋地的砲石進攻着實駭人,還來了一招凌空飛火的玩法,更是摧殘人心。

  除了最後的嘗試攀山,朝廷軍隊幾無損失,而守軍傷亡頗重。

  更重要的是——第一道防線已經被拔了!

  若是朝廷的砲車愈來愈多呢?

  若是日夜以此砲猛打呢?

  羊頭山,遲早會被攻破!

  “砲車轉移走!”周徹下了一道命令。

  山上的混亂還在繼續,最大的問題就是民夫全趁亂跑了。

  守軍得抽調人力,將這些逃散的民夫重新收攏。

  此外,糧食也被摧毀了許多。

  “太狠了!狗日的,漢人的砲太狠了!”

  赤延菹直罵娘,心有餘悸:“阿哥,帳篷毀了六七成,現在怎麼辦?”

  赤延陀看着山下,幽幽一嘆:“這只是開始。”

  接下來,就是資源之戰。

  周徹不缺錢糧,自然就不會缺人力和砲彈,守軍哪裏耗得過?

  “帳篷就不要搭了,搭了也沒用。”

  “叫上山戎人,跟他們學,之後以地洞爲營。”

  山戎是雜胡之一,這些雜胡和其他草原民族不同,彼輩不建穹廬和帳篷,而是挖洞穴居。

  挖洞,他們是專業的。

  很快,山戎統領就給出了一個解決之法:打斜洞,洞口擡起,上面延伸爲蓋頂。

  如此,既可防備砲石,又能防備火攻。

  “就是如果敵人摸了上來,出動會比較慢。”

  “還有,洞內太過舒坦,我擔心……”

  “你擔心大家生懼,久而久之,不敢出外迎戰,也不會積極撲火?”赤延陀明白他的意思。

  “是。”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赤延陀嘆氣:“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他又在山頂高處多安排眼線,尋找漢人砲車所在。

  天亮之後,他打算反打一波。

  然而,砲車全讓周徹藏了起來,尋無可尋!

  周徹不但將已有的砲車藏好,還吩咐張伯玉繼續加工趕製。

  好在,白天韓問渠那邊送來了物資,又帶來了四千餘的民夫。

  糧食還是正常供應量,但財寶極多。

  赤延陀負責軍事,交接之事交給了赤延菹打理。

  他抓了一把大的,興奮的跑到赤延陀跟前:“阿哥!這仗還是打的,換作平時,我們就是死上十倍的人,也拿不上這麼多好處啊。”

  “太原存糧要耗空了,到時候這些玩意能喫嗎?”赤延陀反問。

  赤延菹翻了個白眼:“仗終有打完的一天,但這玩意可是一直值錢!”

  赤延陀聽了,微微一愣:都這麼想,軍心還是勉強可用的。

  錢財動人心,重賞出勇夫,韓問渠發了瘋般刨墳,還是有作用的。

  “我方纔聽押送的人說了,路上全是給咱們送東西的軍隊。”

  “晉王是鉚足了勁,給咱們的好處源源不斷呢!”

  拿到好處,赤延菹忘了昨日的可怕。

  赤延陀嘆道:“先活下去吧,不然這些東西只能是負擔。”

  他很敏感,先衆人一步聞到了危機——韓問渠這種豁出一切的架勢,能支撐幾日呢?

  當天夜裏,毫無意外,砲擊又開始了!

  而且無論是砲石還是陶罐,比昨日的攻擊都更猛!

  叛軍龜縮在地洞中,傷亡不大,但外面的工事只能被任由摧毀。

  白天,他們開始補修工事、周徹則加建砲車和陶罐。

  消息也各差快騎送到了大後方。

  ——晉陽城。

  “告訴赤延陀和各部,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守住羊頭山!”

  “錢糧、金銀、美人、土地、奴隸,他們要什麼我給他們什麼!”

  “還有,西原那邊已差人送信過來:呼延賀蘭正在調軍進入幷州,力援隨時到場!”

  韓問渠激動無比,讓包司才……也就是他的司空親自往羊頭山去一趟,負責勞軍!

  “父王。”

  韓穎來了,身後跟着兩個雄壯男子。

  一個約三十來歲,另一個則有五十。

  她剛整好衣衫與發冠,臉上紅潤尤在未退,巧笑嫣然:“鐵弗部王和王子願意帶領他們的精銳去支援羊頭山。”

  鐵弗部人口不多,只數萬而已,但該部是徹徹底底的遊牧部族——所有男性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擅騎射。

  而且,因人少而犀利,該部不服王化,偶爾假意投靠漢人,一旦缺糧該搶還是搶。

  搶了就跑,大夏也難以剿清。

  久而久之,幾成死敵。

  如此番韓問渠造反,他們就第一時間將靠近部族的一個漢人縣城給屠了個乾淨。

  “太好了!”

  韓問渠大喜過望,走下來握住那名五十多歲的壯男……也就是鐵弗部王的手:“若破朝廷之軍,孤宮中寶物,任君挑選!”

  鐵弗部王倒也坦誠:“願借公主往我族,聯世代之好。”

  “好,都應你!”

  鐵弗部王帶來了五千人,韓問渠讓他領兩千人往羊頭山、讓王子領剩下三千人暫侯於晉陽城。

  ——雁門!

  城樓上飄着韓字大旗,但郡寺裏坐的都是西原貴族。

  “不能再等了!”

  “韓問渠要堅持不住了,羊頭山也不知還能阻攔幾日。”

  “再拖下去,韓氏整個倒掉,我們下手就晚了!”

  說這話的人,是呼延賀蘭。

  在他身旁,坐着一名極爲高大的青年,其人金面長鬚,虎目濃眉,身披金色鎖子甲,極具威嚴,眼中時有殺氣溢出,叫人不敢直視:“你對情況最瞭解,聽你的!”

  “王頡殺我族人,此仇吾當親報之!你們先調大軍,我且去晉陽走一趟。”

  “同往!”他身邊一個巨人似得將領應道。

  座中幾個前線王族,很快達成意見:出手,不能再拖!

  “陛下那邊呢?如何交代?”有人尚有疑慮。

  “顧不上了!”

  那名威武青年巴掌在桌上一落,沉聲道:“因爲兩個人質,延戰這麼多天,已經很給面子了。”

  “王庭要面子,我們難道就不要了嗎?她不會說什麼的!”

  此言一出,衆人再無異議。

  呼延賀蘭看了一眼呼延豹,道:“你同往,一切小心行事。”

  “好!”

  ——張梓城。

  “收集各縣火油、燃物,徵發陶工、力夫,立即趕往羊頭山下。”

  “幷州鄉親,危在旦夕!要是拖延太久,羊頭山北便讓他韓問渠賣了個乾淨!”

  挖掘墳墓、割賣國土、屠戮人民……任何一個單拿出來,都是漢人無法忍受的。

  何況韓問渠全乾了?

  陸軒廣發民力,百姓也響應號召,支援羊頭山前線。

  因物資足備,周徹白天也開始打砲了。

  羊頭山上,包司才和鐵弗部的人到了。

  赤延陀兄弟親去迎接。

  又是一箱箱金銀放下,守軍早已不復此前的興奮。

  隨着工事被寸寸瓦解,後方供應錢多於糧時,許多人開始着慌了。

  他們也逐漸意識到金銀固然好,但也得有命花。

  畏戰情緒,實質上已經開始蔓延。

  這一點,包司才也有所察覺,在談話時,他先是擔保西原人一定會來。

  “兵已出大漠,很快便能抵達羊頭山。”

  繼而,他又傳達韓問渠的美意:

  “晉王傾盡其財,交諸部之歡心。”

  “只要諸位奮力作戰,他自不會虧待你們。”

  最後,他也不忘了恐嚇一波:

  “朝廷對待叛族,歷來是隻殺不恕。”

  “諸位一但後撤,不但是負了晉王,更是負了大原。”

  “這是鐵弗部王,他們知道前線艱辛,依舊願意來助戰,以振軍心。”

  赤延陀連連點頭,又看了鐵弗部王一眼。

  他哪不知道,包司才振的不只有軍心,還有警告自己。

  這位鐵弗部王這時候都敢下場——督戰之意極濃!

  而且彼部雖然人不多,但戰力對於守山叛軍來說,絕對當得起精銳二字。

  他滿口應下,將包司才禮送而出。

  ——呼!

  包司才翻身上馬,頭頂忽然飛石大作。

  赤延陀當即變色,喝道:“快躲起來!”

  “跑啊!跑!周徹又打炮了!”

  赤延菹被連續炮打,嘴早就不硬了。

  山上守軍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地洞裏鑽。

  鐵弗部王也是武人,反應很快,跟着就跑。

  唯有包司纔是個文人,沒見過這個場面,直接嚇傻了,呆呼呼的坐在馬背上。

  赤延陀跑到一半發現他沒跟上,急得連忙大喊:“司空快來!”

  巨石橫空,四處落地,轟聲連片,包司才哪裏聽得見?

  他急了,就要轉身去拖人。

  赤延菹連忙將他抱住:“你不要命了?管那個蠢貨幹嘛!”

  “他是來慰軍的,也是來督察你我的,要是死在這,晉王定起疑心!”赤延陀大叫。

  赤延菹不管兄長說什麼,只是不撒手,呼喝左右親兵將他一同往裏拽去。

  隨着砲越打越多,山下的漢軍顯然愈發熟練了。

  他們每次出擊,都將所有砲大致瞄準一個方位,一片一片碾着打。

  這樣的後果是要麼全部打空,一旦打到有人地區,殺傷效率極高!

  轟隆!

  赤延陀還在掙扎時,一顆巨大的砲石落下,正中包司才。

  連人帶馬,打作齏粉!

  赤延陀兄弟,直接看呆。

  等到這一波砲停下,衆人才陸續從地洞中走出。

  下面的人清點了傷亡:“只死一人一馬。”

  赤延陀、赤延菹:……

  巧了麼這不是?

  鐵弗部王子走上前,用劍挑了挑那堆爛肉,臉帶驚色:“這是漢人的砲?幾時變得這麼大威力了?”

  “最近造的新砲,現在應有兩千多臺了。”赤延陀嘆道。

  鐵弗部王眼睛動了動,道:“將軍不用憂慮,我們會派人去和晉王交流。包司空之死,純屬意外。”

  “那就有勞了。”

  赤延陀心事重重,重新走進了地洞之中。

  “兄長!”

  赤延菹快步跟了進去,道:“你是擔心包司才的事?”

  “不止於此。”赤延陀搖頭,道:“你知道鐵弗部嗎?”

  “知道,不如我們烏延人多,但也不應只有兩千人才對。”赤延菹道。

  “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帶了五千人來了,但只有兩千到了這羊頭山。”赤延陀有些口乾舌燥:“還有三千,自是待在晉陽。”

  “爲什麼放在晉陽!”赤延菹不理解,帶着氣憤:“我們這才缺人!現在周徹壓的緊,隨時有可能守不住,他韓問渠瘋了嗎?”

  “無非兩點。”赤延陀搖頭:“第一,晉陽缺人,內外混亂,晉王需要人手壓住局勢。”

  “第二,我們的價值只是替他拖延時間,支撐到西原人入局——他已經做好了羊頭山被破,死守晉陽的打算。”

  赤延菹驚在原地,身上涌起一股懼意。

  “我知道,其他各部也都會知道。”

  “晉王除了給我們送錢財和那些沒用的廢人之外,什麼也做不了了。”

  赤延陀長嘆一聲。

  赤延菹眼神一動:“要不,我們投降吧?這幾日砲石不斷,軍中許多人都在議降。”

  “別的不說,山戎統領這兩天都蹲在地洞裏,頭都不冒,你的將令他也不遵,顯然是已經放棄了。”

  赤延陀沉吟:“這個事情,我一直在考慮。”

  “那就不要再考慮了!”赤延菹道:“如果真到了堅持不住的時候,只怕其他人會綁了咱們去投降!”

  “現在才知道怕了?”赤延陀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擔心,投降之後,依舊會被清算……”

  “我們可以先和周徹談一談!”

  ——山下。

  “殿下,叛軍被砲車打怕了,我看他們已無戰心,可以衝了!”

  “我願出戰!”

  麾下諸將,紛紛請戰。

  周徹沒有回答,而是出外觀山。

  羊頭山上,燈火極少,幾乎看不到有叛軍冒頭,都蟄於暗處。

  他道:“再動手,便不能後撤,徹底摧毀敵人士氣後,趁機一鼓而下。”

  恰這時,有一名軍醫走來,道:“王川醒來,說想見您一面。”

  “帶路。”

  周徹見到了王川。

  這個勇跳山崖的勇士終是醒了。

  巨大的撞擊使其內臟受創,無法癒合。

  其他兩人,已在昨夜死去。

  他企圖坐起,以至於連連吐血,血很濃,當中還混着許多碎塊。

  “你躺着。”周徹道。

  王川突然伸手,握緊了周徹的手,用力擡頭、張嘴:“殿下!”

  “羊頭山,破否?”

  沒等周徹回答,口中血如泉涌,周身一震,氣息斷絕。

  他死了,但依舊死死睜着眼,滿懷惦念。

  活到今日,全憑信念支撐,爲的就是看到大軍邁過羊頭山。

  周徹嘆氣,伸手撫過他的眼睛:“會的!一定會的!”

  他命人取來紙筆,在王川身前寫下一封信,交到張伯玉手中:“讓人謄抄後,拋上山去。”

  “我這就去辦!”

  轟!

  夜裏,砲石再發。

  朝廷砲車,比起之前,又添了!

  “每天都在添砲,這個搞法遲早砲車比咱們人都多,每個人都能分到一塊砲石!”

  “也不知他動用了多少人力。”

  “看山下少說有十五六萬人,後面上黨、河內還會源源不斷差人來……”

  “朝廷糧足,六皇子手段夠狠,我們不是對手的。”

  “羊頭山遲早被攻破,只是時間問題。”

  叛軍們躲在地洞內議論叫苦,卻驚訝的發現:砲只打了一輪!

  摸不清周徹是什麼套路,多數人依舊不敢出去。

  赤延陀還是第一時間安排人手,去查看朝廷大軍是否攻山。

  並無。

  又等了一段時間,衆人依舊不見砲石打落,便壯着膽子陸續走出。

  “阿哥!”

  赤延菹狂奔過來,手裏揣着一封信:“給!”

  “哪來的?”

  “山下拋上來的,遍地都是!”

  赤延陀心中一動,見信如下:

  “韓賊所爲,諸位盡知。凡天下漢人,皆與韓氏不共。

  自茲伊始,有阻吾前行者,皆罪同韓賊。待破此隘,片甲不留,族羣盡戮,老幼無遺,縱爾桑梓之地,亦摧焚之!

  今若退避,昨日之罪,無論輕重,自此盡銷!

  今夜,書名於紙投之山下者;戰起,棄兵器于山、披甲袒左臂者,皆赦其罪。應我攻山之舉,刃向賊首及負隅頑抗者,皆記其功。

  然,新至之軍,不在寬宥之列!”

  覽畢,赤延陀嘆道:“此攻心之計!”

  “阿哥,時不我待,速速決斷!”赤延菹道。

  赤延陀徘徊一二,道:“軍中有不少漢人叛軍,是原先背叛朝廷被拿下後又被韓氏釋放的。”

  “這些人兩次背叛周氏,一定沒有活路可言,他們不會投降。”

  “再有,如鐵弗部王這些人,也不會輕易投降。”

  “我要舉衆投降,隨時可能面臨被他們殺死的風險。”

  “你且去外面,派人暗中盯着,看看有多少人投書山下。”

  “再派一支人手,守着後山,看看有多少新添之軍退去。”

  周徹在信的末尾用了離間之計,並且話語模棱兩可。

  所謂新添之軍,是指今日之前新添的,還是今日之後呢?

  關乎性命,很多人不敢賭的,提前竄走會是他們的唯一選。

  凡在新添之列,還敢留下來的……不必說,自是不會投降的!

  “好!”

  赤延菹走了不久,先是有漢軍叛軍頭領尋來。

  這些人,要麼是此前被抓的官員,要麼就是被抄家的大族。

  不在這兩者之列的,那就是天生的反種,唯韓問渠馬首是鞍,不造反不舒服的。

  他們拿出撿來的信件,道:“請將軍下令,便收軍中此書焚之。”

  “好。”赤延陀點頭。

  “請將軍派人把守山頭,誰敢投書,即刻斬之!”

  “好。”赤延陀再點頭。

  這樣的人來的越多,他越是無奈,只能偷偷讓人將這些人全數記下。

  沒多久,鐵弗部王也來了,將一封信拍下:“我聽人讀過了,這是在恐嚇我們投降。軍中有不少膽小鬼,已經從後山跑了。”

  “我想帶着人去後面守着,找幾個帶頭的殺了,好震懾衆人!”

  赤延陀點頭:“好。”

  他只是點頭,並不阻攔。

  在這批人之後,才陸續有和赤延陀關係親近的人過來,他們統一是:勸降。

  “扛不住的,便是西原人會來,只怕也不是來守羊頭山。”

  “哪怕來守羊頭山呢?西原人難道會來最前方替我們擋砲嗎?不會的,他們只會拿我們的命去換周徹的砲石!”

  “守下去,無論結果如何,對我們都不利;投降,只要能取得漢人原諒,那便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並不是……”

  有一人嘆息:“漢軍強勢,如果他們決心能破山,只是誆騙我們,破山之後依舊清算呢?”

  “你們曉得的,漢人的手段歷來是極狠的!”

  這一句話,直接給大傢伙幹沉默了。

  赤延陀內心苦笑不已:他所擔心的,也正是這個!

  他沒有多言,只是同樣將這些人默默記下。

  事實上,沒有幾個人是真正的蠢貨。

  想投書的也好、想逃跑的也罷,他們都沒有第一時間行動。

  除了少數幾個傻子迫不及待跳出來被殺之外,大多數人選擇蟄伏。

  到了下半夜,山嶺上熱鬧了,紙跟鳥羣似得往下飄!

  有人站在風口,拿着袋子嘩啦一投,幾百張紙往下飛。

  不用說,肯定是雜胡小部,全族求着活命!

  還有人躲在後方,在箭矢上綁滿紙條,偷偷摸摸射下去。

  到了後來,衆人愈發膽大,紙片跟雪花似得往下飄。

  “好傢伙!好傢伙!”

  暗中觀察的赤延菹直拍大腿,奮筆疾書。

  也不等大哥同意,直接把他也寫了上去,直接往下丟!

  做完這一切,他才跑去找赤延陀:“根本數不清!”

  “我剛纔算了一下人數。”赤延陀遞給他兩張紙:“勸降的人很多,但他們還是有顧慮,擔心周徹會食言。”

  一張統計的是抵抗派人數,另一張統計的則是勸降的。

  來勸降的人各部人馬總計,比勸降的多了一半。

  絕大多數人,並未發聲。

  “不出聲的就是會投降的!”赤延菹道:“他們連話都不敢說,哪來的膽子和漢人玩命?”

  “你說的有道理。”赤延陀點頭,道:“這是大事,需取信對方,還是要過去仔細談一談。”

  “我親自去!”

  凌晨,赤延菹走烏延族防守的位置,沿小道下山,並且見到了周徹本人。

  赤延菹直抒來意,並將山上事情如實告知。

  “你說你是赤延陀族弟?”

  “是。”

  周徹沉思片刻,對許破奴道:“去將丁斐喚來。”

  “好!”

  丁斐將先前抓住的那個烏延人帶了過來,當面指認赤延菹,而後又分開詢問。

  “他確實是赤延菹。”

  “赤延陀對其十分信任,引爲左膀右臂。”

  那烏延俘虜能被派下來接管涅縣城,自然也不是尋常士卒。

  身份無疑問,周徹便寫下一封文書交到對方手裏,並加上自己的大印。

  “我以信立世,必不相背。”

  赤延菹將東西收好,對周徹躬身一禮:“我相信殿下,只是事關全族性命,山上投降者是怯戰之人,而不願投降者皆是亡命之輩。”

  “我兄長要解決問題,尚需時間。”

  周徹沉思片刻,道:“十二個時辰。”

  “這……太急了!”赤延菹道:“我們要徹底說服心向您的,才能對那些人下手!”

  “我沒有時間和你們在這耗了。”周徹搖頭,臉上神情深沉,叫人看不出喜怒:“否則,以我的兵力,哪裏需要招降呢?大可再砲擊十日,你們遲早會崩潰的。”

  “我也不做掩飾,你回去可以告訴你們的人,就說我之所以願行寬容,是因爲急着去救太原百姓。”

  “如若不然,羊頭山上,萬衆皆粉!”

  “我會帶到!”赤延菹躬身退去,步伐匆匆。

  周徹看向賈道:“賈公認爲,是真降還是假降?”

  “真。”賈道笑道:“假降無法給他們帶來半分好處,何必冒險呢?”

  來此談不上冒險,但漫天拋書和主動差人下山,是極爲動搖軍心之事。

  山上本就士氣低落,沒有守將會在這時候拿軍心士氣開玩笑。

  “他們肯定想投降,只是不敢。”那名烏延俘虜道。

  周徹看着他:“你接着說。”

  “大夏有規矩。”他面露懼色:“雜胡降而復叛,百人以上貴族全部殺頭滅族;策應內亂者,夷其部族!”

  周徹點頭:“若你族來降,你也能活命。”

  此人大喜,連忙磕頭:“多謝殿下!”

  赤延菹見周徹的時間,山上的叛軍也坐到了一塊。

  並且,他們將鐵弗部王請了過來。

  “我看赤延陀已有懼戰之心。”

  “哼!這廝有退意,盼着周徹能寬恕他的罪孽,將屠刀舉起。”

  “天真!周氏父子,何其狠心,不可能會放過我們的!”

  “大王,您有何高見?”有人見鐵弗部王始終不言,便詢問他的意思。

  鐵弗部王道:“你們知曉的,我部歷來和大夏不和。如果赤延陀不聽話,那就殺了他!”

  “我也有此意!”有人拍腿,嘆道:“奈何他是羊頭山最高將領,他手下兵馬衆多不說,哪怕我們能刺殺他成功,只怕羊頭山頃刻間大亂,倒是成全了周徹。”

  “既如此……暫忍屈辱,同時穩住各部!”

  說話的人名爲李建,是韓問渠的門生:“我去見我師,請他將赤延陀調走,將軍權轉交他人。”

  衆人思索一番,都覺得這個方法最爲穩妥。

  李建沒敢耽誤,天還沒亮便加鞭而走。

  其他人則在軍中散播消息:

  一言大夏規矩之殘酷,歷來對叛黨雜胡之殘忍;

  二言西原之軍已抵太原,三日之內便能抵達羊頭山。

  至於三天西原人能不能到他們不在乎,但他們能保證三天之內,換掉赤延陀!

  同時,他們放緩態度,去接觸有意投降的各部,盡言周徹之殘酷好殺。

  “若周徹能破此山,何須招降?”

  “若他破不得此山,我們又何必投降?”

  “此離間恐嚇之計,意在亂我軍心,諸位切勿自誤!”

  有話說的更直接的,則道:“諸位或有走險之心,對我等拔刀,一則拔刀未必能勝我等,二則便是拔刀勝了我們,又未必不會死於周徹刀下,請三思之!”

  話說到這種地步,已經很直白了。

  再加上三日西原軍到的說法,讓打算投降的人再次搖擺起來。

  畢竟,他們是真的被漢人殺怕了……

  ——赤延陀洞營中。

  “十二個時辰?”赤延陀面露難色。

  “我也說太急了。”赤延菹焦躁的抓了抓頭:“可他不聽我的,說他等不起。”

  “等不起的不只是他。”赤延陀搖頭,嘆道:“人心已變,再拖下去,只怕其他人會對我先下手。”

  赤延菹一驚,猛地起身:“阿哥!要不我們直接策應周徹登山?”

  赤延陀苦思時,外面有人來報:“將軍,鐵弗部移營至我軍後!”

  “他這是什麼意思!”赤延菹驚怒。

  “很簡單,我敢直接策應六皇子登山,他就會仗着刀兵之利,先行斬我。”赤延陀深深吐了一口氣:“不過倒也不必太擔心,一旦我身死,羊頭山便有崩潰之險。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敢亂來。”

  “你負責聯絡六皇子,我和其餘各部聯絡,先說服他們。”

  赤延菹用力點頭:“好!”

  ——晉陽城。

  快馬往來奔馳不斷。

  押送民夫錢糧耗時長,但單馬往來還是很快的。

  包司才身死當天,韓問渠便得到了消息。

  即便消息再具體,具體到赤延陀並非見死不救,實不能救——中樞重臣撫軍時死在前線,還是很難不讓韓問渠這個當大王的生疑。

  更何況,他現在正處大下風。

  人心思變,纔是正常的不對嗎?

  他對赤延陀起了疑心,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中無人可用,換掉赤延陀,其他人能做得更好麼?

  好在,今日來了一則喜訊:西原來人了!

  來的是呼延豹和宇文族的王子以及該族一名驍將。

  宇文族王子名拔都,使粗鐵槍一杆,被稱爲西原冠代之雄。

  將名汗魯,持一根熟鐵棍,身高九尺有餘,重三百二十斤,號稱有舉鼎之力。

  在西原二十四王族中,當數宇文族人最少。

  但這一族武風極盛,強武輩出,雖然人少,依舊躋身王族前列,鮮有敢與之爭鋒者。

  前番王頡截殺,使宇文族高層罹難,激怒了宇文拔都。

  固他親騎前來,點名要殺王頡,爲族中貴人復仇。

  “王頡在逃!”

  韓問渠恨得咬牙切齒。

  他已知悉王氏族人冒死給周徹傳信,才導致這位六皇子發狂猛攻,使羊頭山數日間岌岌可危。

  而王頡本人帶着剩下幾個王氏子弟,領着幷州百姓……和他的人打游擊!

  在襲擊了幾處叛軍駐點後,王頡對百姓進行了基礎武裝。

  面對叛軍的圍追堵截,王頡拖着壟長的難民隊伍,和韓問渠苦苦周旋。

  爲了撲殺王頡,韓問渠身邊的戚威、齊浩文以及鬼方胡已悉數遣出。

  好在,幾日周旋下來,難免中的持兵壯丁幾乎折損殆盡。

  王頡用兵無方?

  當然不是。

  百姓在逃,看似二三十萬人,實則持兵者不過幾千人。

  這幾千人完全沒有過對陣經驗,亦未經過操練,每每遭到襲擊,只能留下一部分持兵男丁,其餘人接着跑。

  而留下的持兵男子,除了在略作阻擋後身死,根本沒有其他可能。

  “我親去斬他!”宇文拔都道。

  “大王!老師!”

  這時,李建趕到了。

  他一路換馬狂奔而來,片刻未歇,以致於走路步伐都有些踉蹌:“周徹攻勢太猛,赤延陀有投敵之心!”

  “什麼!?”

  韓問渠大駭,面色蒼白:“大原軍尚未至,若羊頭山失,如何是好?”

  呼延豹眉一沉:“不行!羊頭山無論如何都得堅持住,最多十日,我們的騎兵便能抵達!”

  “哪還能堅持十日。”李建氣喘吁吁:“若我師不施爲,只怕一兩日間,周徹就要跨軍破山了!”

  韓問渠急的徘徊數步,問:“你們是何打算?”

  “必須換掉赤延陀。”

  “好,聽你們的!”韓問渠拍板,又對呼延豹道:“爲穩軍心,請宇文王子與將軍同往羊頭山。以大原和王子之威望,方可穩定軍心。”

  宇文拔都雖想殺王頡,但也知事有輕重,答應下來。

  “王頡雖是領着百姓逃竄,但若置之不理,恐成氣候。”韓問渠又道。

  不要太多,只要讓王頡喘口氣,整頓出個千把……甚至幾百敢廝殺的部隊,他從後而發,突襲羊頭山,便有可能釀成大禍!

  “王頡就交給我了。”宇文汗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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