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哎!說多了都是淚
趙子虎沒讓騶搖一直髮愣着,用竹筒舀了些許精鹽,將之遞到對方面前。
騶搖接過竹筒,歉意的道:“倒叫尊客看笑話了。咱且先瞧瞧這個鹽……”
一旁的史祿見了,卻直想發笑,因爲這位兄長此時的反應,跟自己之前簡直一模一樣。
須頃,騶搖激動得嘴脣直哆嗦,道:“這、這麼好的鹽,真的全給咱?不不不。咱不能太貪……”
“尊客!汝儘可言明,這鹽價幾何?咱用珍珠、玉玩換些來便是。”他實則尚不知這精鹽的真正價值哩。
趙子虎卻輕擺手表示:“大王言重矣!東西你先拿去用便是。晚些時候,某還有另一個好物,欲請大王掌掌眼!”
這就挺吊人胃口了……
騶搖心想。
咱只是客氣!
這精鹽,咱先前看來,也就是個可供把玩的稀奇玩意,對寮裏山民的用處並不大。
但他越這樣想,越是更好奇另一個大箱子藏了什麼。
在山林裏生活,雖然可以經常打獵,但由於人口衆多,肉食大半是供不應求的,爲了關鍵時刻派上用場,基本上都製成臘肉。
難得要款待貴客,能喫個盡興,在騶搖再次驅策下,山民們當然是趕緊準備起來,殺雞、烹羊,場面就甭提有多熱鬧了。
而相里月、胖青兒等則遊走在當中,協助山民們塗抹上精鹽,與趙子虎特製的佐料。
騶搖剛開始見到這些,是有點不舒服地皺了皺眉,哪有客人也搶着幫忙準備喫食了?明擺着嫌咱這主家做得難喫嘛……
他性子沉穩,又不好當場拍案,只能憋着滿腹鬱悶,強自歡笑的與趙子虎喫酒啃炸豆子,暗自頻頻向老兄弟祿使眼色。
『這什麼貴客呀?一點賓主之儀都不懂。也太落本王面子了吧!若非看在救汝一命的份上,咱早攆人了。還不快勸勸……』
騶搖卻哪裏想到,這個平素跟自己好到幾乎能穿一條褲子的老弟,早把他給賣了,且這會更故意裝作沒明白自己眼神的意思。
面對邊給自己斟酒,邊擠眉弄眼的騶搖,史祿這次扮演成一個鐵憨憨,直接開口問:“兄!汝想說啥?明說。潮虎東主不是外人!”
“無!滿飲,尊客亦滿飲也。”騶搖那個惱啊!將竹瓢微用力往酒甕中一擲,表面淡淡笑着,內心有股要抽老弟大耳刮的衝動。
而那自稱“潮虎”的貴客,還緊上一句問,“大王真無事乎”,這就很讓人糟心了,騶搖直想反問,“汝人言否”,卻只得擺手尬笑。
汝一個“長着六隻眼,八隻耳”的商賈、人精兒,能瞅不出咱在鬱悶何事?
騶搖可死都不信,話說回來,他覺着眼前這位商賈有點不太對啊!雖微胖微黑,確實像經年在海上風吹日曬,又有些養尊處優之人。
可這眉眼、鬢角,也稍嫌稚嫩了點吧?
兩撮小鬍子,更像是粘上去的……
那兩個女眷,與餘者十人,咱看着倒沒什麼問題。
這疑惑只在騶搖腦海裏,輕輕浮起,又緩緩落下,暫時沒激起什麼波瀾。且很快的,他就陷入了“真香定律”。
騶搖感覺怪怪的看着潮虎將潮月、潮青兩女眷,招到身側坐下來,還請自己賜下兩張食案。
緊接着,一道道高大竹筒裝着的美食被呈了上來,他招呼衆人一聲,當先破開竹筒蓋兒……
旋即,他忍不住用力抽動了兩下鼻子,下一秒,連眼睛都直了,實在太香,濃郁的鹹香撲鼻。
還有嗆辣的氣息刺激着味蕾,更直衝天靈蓋,令口腔飛快分泌唾液,連舌頭都不自禁要探出來。
騶搖算是定力夠強的了,其他山民是盡皆伸出舌頭,舔了舔嘴,還“唏唏唰唰”直吸溜口水。
山民們可不會顧及什麼形象,尤其那阿萊、阿鐵,直接暴力破開竹筒,用手去抓羊肉、雞肉來喫,喫得是滿頭大汗,像猴兒一般“嘶嘶”咧嘴撓腮。
騶搖看着竹筒中的燉羊肉,除了香味,與自己以前喫的也沒什麼區別,當下不再猶豫,端起來就喝湯汁,只一口,他差點當場把舌頭也給吞了。
啥情況?
明明肉還是那個肉……
水也是那個水……
連盛食的器皿都沒啥差別。
就因爲加了些什麼精鹽……
撒了些粉……
就變得如斯美味了?
瞪大眼睛,向那潮虎看去,騶搖不願相信,又揭了一盅竹筒喫雞,雞肉更是鮮美,還激發了本來該存在、但以前嘗不到的清甜。
以前用粗鹽巴,更多的是一絲清爽中帶着苦澀!
也不是說以前那些食物有多難喫,就是對騶搖而言,口感極不友好。
讓人吃了一次,就有點膩味……
但現在,盡是回味無窮的感覺!
他沒再管貴客和祿有什麼反應,開始大口大口消滅竹筒中美食,直到把七八盅竹筒都吃了個低朝天,才意猶未盡地打個飽嗝。
“如此佳餚,當與阿諸分享矣……不!不不。這些食物能變得這般,全仰賴於那精鹽及另一些粉末也!尊客,咱所言對否?”
騶搖順勢看向潮虎發問,卻突然呼吸一滯,無它,這貴客與倆女眷,還有祿,仍在細嚼慢嚥矣。他喉頭蠕動,又想再食幾盅了。
可礙於身份,他只能緊抿嘴脣,暗用舌頭又舔了舔,好一會,察覺有目光匯聚到自己臉上,才尷尬輕咳聲問:“尊客!緣何會如此啊?”
“無甚好稀奇的!大王。打個比方吧!這鹽就跟你腰間玉玦一樣,有美玉與劣玉之別。美玉非但令人賞心悅目,佩久了更可養人!”
趙子虎嘿然一笑,朝騶搖舉爵敬道。做生意嘛?當然撿好的說,他可不會傻到去說東甌人用的粗鹽有多差、有毒什麼的。
然而,這話一出,不說騶搖了,連史祿也隨之聯想到的,向周遭狼吞虎嚥的山民看去。
之前在大船上,這大秦公子可沒向史祿說明這點。
史祿才意識到,大家在這窮山溝裏,不僅是不夠喫、喫得差的情況,而且是吃出毒、吃出了毛病來。
“敢問尊客!這精鹽可還有多的?多又多多少?”前面就說過,騶搖是個極愛民的人。
他認爲,要是精鹽就這麼一箱,甚至再多數倍的話,那豈非有等於無,要歇菜了啊。
若這鹽能源源不斷的供應,就算比東甌自產的成本……
乃至秦的價格,高出一、二倍,咱也是能承受的。
至於資金的問題,騶搖完全沒有這個擔憂……
百越之地盛產象牙、美玉、良材,大秦貴族甚喜愛,偷偷賣過去,也是一條生財之道。
他們這些商賈喫天下,總不至於不認大秦銀錢吧……
其實,若非早知秦律太嚴苛,咱與阿諸根本不願躲到這深山老林子裏來。
哎!說多了都是淚……
趙子虎此時可不知道騶搖內心所想,如若曉得,他肯定會嘲笑自己,幹嘛要折騰這麼多。
要知道騶搖這麼軟,他就直接攤牌,表明大秦正在逐步改變,且越變越好了……
但趙子虎如今只能回答:“這精鹽的產量嘛?不好說。但大王若是真有需求,某可以保證,每三個月可以售予你一萬八千斤!”
鹽臺那邊,現在每日平均產量是四千斤。
只不過,這是初期階段,以後絕對會更高……
而且,收服百越後,沿海地區都可是搞一搞。
“嘶!每仨月一萬八千斤精鹽。此話可當真?”騶搖倒抽一口涼氣。
由不得他不震驚啊!
自己這東甌比不得閩越地廣人多,滿打滿算就四萬餘人,且真正能喫到粗鹽的,不超過六成……
這六成更非每日都可以隨意喫鹽的,大多是煮個魚,然後拿有點鹹味的爛糊魚湯來拌飯,就算對付一頓過去。
別說一萬八千斤精鹽,即便是每月只三千斤精鹽,對騶搖來說,也尤爲重要,他忙是問起這鹽價。
見這潮虎東主坦然比着手勢,說出精鹽價格,騶搖更錯愕,居然只是大秦鹽價一點五倍。
他喜極了,幾欲要起身拉上人,馬上去進鹽,這一萬八千斤的資金,自己現在就能拿出手。
趙子虎卻手虛按,叫騶搖莫要着急,更示意地指了指臺下那第二個大箱子,好戲還在後頭呢。
行!咱等得起……
騶搖的舉動只能變成假裝挪動了下屁股,心裏的好奇心更像貓爪子在抓撓,第二個箱子究竟是何物。
莫非還能有比精鹽更吸引人的?
史祿感受到騶搖又瞄向自己,發出詢問,他拈了拈小鬍子,點頭微笑。
賢兄!汝就等着吧……
到得晚間,一切都會變得讓人感覺在發夢似的!
衆人就這樣各懷心思,喫喫喝喝,乏了自有歌舞助興,還有爬刀山、跨火海的驚險競賽。
歡樂的時光如流水,眨眼就到了傍晚,山林裏的天色暗得較爲急迫,山民們正欲照例點燃火把,再於廣場中央堆起篝火。
趙子虎卻突然站起來,高舉手道:“等等!大王。這正是我展示第二箱貨物的好時候……”
騶搖心頭猛地一跳,暗想“終於來了”,順勢便緊緊盯住臺下那個大箱子。
箱子立刻被人打開來,裏面碼放着的是一卷卷厚布帛包裹着的物事,約摸有成人一掌那麼長。
騶搖沒有多問,而是生怕錯過什麼細節般,靜靜地看着那人抓起其中一卷,攤開那厚布帛。
深棕帶粉的柱形玩意兒立時暴露出來,頂部還有一截燈芯似的棉繩,這叫他看着大爲不解。
那人隨後掏出火摺子,吹了吹,點在棉繩上,一團火苗便升騰起來,接着在暗淡的天色下,暈染出巴掌大的區域。
“咦?”
騶搖和大多數山民剛發出意外的聲音,山風卻絲毫不給面子,倏地一掠而過。
燭火就熄了,騶搖眨眼,感到失望的哂然一笑,轉眼看向業已快被陰影籠罩的潮虎東主:“尊客!此乃一玩笑把戲乎?”
“大王莫急!”趙子虎早料到會有如此情形,神色淡定,反朝史祿點了點頭。
史祿就對騶搖表示道:“賢兄!咱這裏每家每戶,夜間不是都得掛上一個裝着油燈的燈籠嗎?叫人取一個予那位兄弟。”
“哦?”
騶搖將信將疑,喚了阿萊一聲,交代對方拿來燈籠。
“予汝了!可別再出醜啦。”
阿萊不客氣地將燈籠一塞,嘴裏卻吐出略帶關心的話語。
抓着蠟燭的船手只覺好笑,接過燈籠,善意地咧咧嘴,便背過身去,照公子子虎先前交代的操作起來。
頃刻後,船手再次轉頭,手裏已變成提了一個燭火明晃晃的燈籠,那燭火雖在山風吹撫下,略有些顫動,倒是沒有熄滅的危險。
燭火的光,直接照在阿萊蠟黃的臉上,使得他面色更顯慘白。他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汝、汝這是哪弄來的油燈?咋這麼亮堂?”
“我剛纔手裏可沒有油燈,我這是點了蠟燭!”船手還是在笑,眉頭揚了揚,得意至極。
臺上,騶搖見此,表情也垮了,顫抖的手指了指:“那是什麼?彼輩說那是什麼來着?”
“蠟燭!!”
趙子虎回答道。
“蠟、蠟燭?”
騶搖喃喃聲,這次看向的是老兄弟祿。
史祿肯定地微微一笑。
“拿、拿上來!阿萊。”
過了一會,騶搖要阿萊高高提起燈籠,自己則如獲至寶的輕輕捧着,摸了又摸,他已經意識到這蠟燭的好了。
誠然。
這蠟燭在野外極不穩定,被風一吹就滅了,罩在燈籠裏也不見得有多強……
可這種燈籠要用在屋舍裏,那就別提有多棒了!
擇個恰好的位置,往屋頂一掛,光就能鋪得很開,滿室透亮……
更關鍵的是,百越之地,根本沒有多少豆油可用。
菽這種東西,是中原盛產的。
以致於整個百越的夜晚,別說戶外了,就是屋舍中也常年黑燈瞎火。
說到火把,那其實是用破布、破樹葉和帶有點油脂的樹皮弄出來的。
所以,可想而知,對於早年習慣生活在楚國的騶搖、無諸等部族首領來說……
蠟燭這玩意兒,到底有多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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